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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府現在倒是發達了,聽說從盧龍經撫寧到榆關都開始測路徵地了,這條官道雖然這雨雪季節裡泥濘糟糕了一些,但是也不至於到翻新的時候啊,比這條官道差得多路多了去啊。”
坐在東南靠窗戶邊兒上一個裹著老羊皮襖的五十來歲老者有些不解地道:“聽說還要用榆關和盧龍這邊燒出來的那種叫水泥漿的玩意兒來鋪路,這不是造孽麼?那都是能用來修房建屋的好東西啊。”
老者的話音有些大,尤其是一句“造孽”立即吸引了大堂裡很多人的注意力。
這來往的行旅商賈大部分都是順天府和永平府兩地的居多,兩地都剛遭了兵災,哪怕是順天府南邊東邊沒遭兵災的幾個縣州也都受到了很大影響。
誰沒有個親朋故友在周圍縣州,現在弄得一片狼藉,許多不得不加入流民之中,自然聽見“造孽”一詞就警惕起來,深怕又有什麼意外變故。
“老順頭,你知道那水泥漿是啥東西?”旁邊一桌的同伴是一個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的粗豪漢子,一隻腿放在長凳上,據案大嚼,一隻豬腿被他吃掉大半,旁邊還放著一個包袱,內裡鼓鼓囊囊,但外邊兒也還擱著一把鋒利的佩刀。
“哼,我怎麼不知道,三河李家知道麼?就挨著我我住的巷子不遠,蒙古人打進來的之前,人家就在翻修宅子了,用青磚加這水泥漿修的院牆,我去看過,半月之後便是用重錘都錘不倒!”老順頭得意的仰起頭,山羊鬍子一翹一翹,“一幫看笑話的人都傻了眼,比糯米漿還結實,聽說就是從盧龍這邊拉回去幾車水泥灰,用水加沙土一和,簡直神了!”
“李家打算用這個來抵當蒙古人?”旁邊另一個年輕人嗤之以鼻,對此根本不信。
“誰說要抵抗蒙古人了?蒙古人真要打進三河縣城了,你就是鐵屋子也抵不住,那還不是防著那些潰兵亂兵和趁火打劫的盜匪?”
老順頭眼角都懶得理睬旁邊的小年輕,嘴角下撇,顯然很不屑於回答這等愚蠢的問題,只是周圍人都側耳傾聽,這種滿足感讓他又不得不回答解釋一下。
“那等水泥灰也不知道是何物所成,據說是用鋼磨磨成粉末,比白麵還細,但是入水即凝,一炷香功夫就能板結,再等一二日干燥之後,便能踩上去而不留印,十日之後便是堅硬如石,端的是神奇無比,而且用抹子一抹,平得便和那青石板一樣平坦,老夫活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奇妙物事。”
周圍人幾乎都被這老順頭活靈活現的敘述給吸引住了。
這裡邊便是沒有人見過這水泥,但也是聽說過水泥的名字。
事實上盧龍和榆關這邊的水泥場已經生產了接近半年了,雖然中間因為蒙古人入侵而耽誤了一兩個月,但是前期生產的水泥灰很多都是被山陝商人們自己買走作為推銷的廣告產品送給這順天府和京師城的許多達官貴人們作為試驗品,知曉人也不少。
像三河李家馮紫英也知道,是三河縣最大的鄉紳,家中出了一名進士一名舉人,加之又在經營著三河縣城裡最大的油坊和南貨行,擁地千畝,端的稱得上是三河第一家,所以自然也是山陝商人們用來廣而告之的物件。
“有這等神奇?怕是昂貴無比吧?”立即有人質疑,“還用這等寶貴物事修路?永平府的人莫不是瘋了?”
“貴重不貴重我不清楚,想一想一些地方城池都用米漿來黏合磚縫,這水泥漿比米漿強十倍,還能塗抹外邊兒,那價格怕是不能低了,但是要說貴,這永平府也不算富裕吧,敢用這東西來修路,那不是把銅錢灑在地上任人撿拾麼?”那老順頭自己也忍不住懷疑起來。
“你懂個屁!”隔著一桌的一個明顯是永平府口音的商人忍不住有些炫耀般的插嘴了,“還撿銅錢呢,怎麼沒見你去地裡撿泥巴?”
老順頭惱了,站起身來,“尊駕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半罐水響叮噹,不知道就別在那裡亂吹噓。”那永平商人毫不示弱的站了起來。
老順頭臉紅了一紅,他也就是見過這麼一回,其他情形的確不知道,但是嘴巴卻不肯軟:“你又知道什麼了?你見過水泥灰怎麼出來的?”
“哼,鄙人就是盧龍人,那水泥場生產水泥我自然是見不到的,人家把守得格外嚴密,而且聽說都是幾種熟料磨製之後然後煅燒出來的,至於用了什麼料,用什麼燒,燒了多久,燒了之後怎麼處理,都是人家的秘密,怎麼了能讓外人知曉?連那些匠人都是簽了生死協議的,若是洩露了秘密,那些商人是要殺他們全家的。”
這明顯就是有些誇大其詞了,聽得馮紫英和尤三姐都忍俊不禁。
“爺,真的這麼嚴苛?”
尤三姐吐氣如蘭,脂粉香氣撲鼻,那緊挨著馮紫英的身子結實飽滿,充滿了彈性,尤其是那一對胸前飽滿饒是用抹胸勒了又勒,可那對蓓蕾實在太過豐碩,勒得尤三姐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但走近了看仍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
“差不多吧,那可是山陝商人們的生財之道,防範怎麼嚴密也不為過。”馮紫英笑了笑,低聲道。
“要修盧龍到榆關的水泥路?那豈不是花費巨大?”吳耀青也有些困惑不解,“這幫商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樂善好施起來了?”
“各方面的原因都有,但起碼透過修這條路能讓山陝商人們在永平府立住腳,另外也算是一個宣傳,讓大家都認識水泥這個東西,這南來北往的客商見識了這種東西,還能忍得住?自然就能四處發賣,大發其財了。”
馮紫英也沒有多解釋,這內裡各種心思都有,但無論如何起碼這樁事兒在自己的推動下幹起來了。
這邊小聲說話,那邊卻是那盧龍商人已經顯擺起來:“那水泥灰遇水而凝沒錯,但也不是一炷香就能板結的,起碼也要半日,真正徹底堅硬如石須得要看情況,若是夏日裡太陽暴曬,不過二三日就能好,若是陰雨季節,也就要十日,至於其板結之後,若是有人覺得這玩意兒值錢,用錘鎬打壞挖掘出來,那又有何用?便是再磨成粉也不能用,如同碎石一般,毫無價值,……”
“這位兄臺,既然你對這水泥灰如此瞭解,不知道這水泥灰卻是如何賣,價值幾何?”立即有人便揚聲問道。
“這我卻是不知,好像這前期水泥灰生產出來並不多,許多都被東主用做禮物送給豪門大戶修繕自家屋宅了,但近期好像的確生產得多一些了,但是這用來修路要用多少,就不好說了,但以我的估計,這價格當不會太貴才是,否則怎麼可能拿來修路?我們永平府也並不富足,這修路之說據說是新來的同知馮大人提議的,那等來我們永平開礦辦廠的山陝商人怕是拒絕不了,所以也只能應承下來,……”
那盧龍商人說話倒也合情合理,引來其他人詢問,“這位馮大人可是那小馮修撰?”
“難怪如此,我說那幫山陝商人怎麼會如此豪氣大方起來了,原來是京師小馮修撰發話,……”
“這修路正好把這幫流民用起來,解決這幫流民今冬明春的生計,看樣子這是朝廷的旨意才是,……”
“朝廷的意思,那誰出錢?不是說山陝商人出錢修路麼?朝廷哪來那麼大面子讓山陝商人白白出銀子的事兒?”
又是一陣眾說紛紜,誰都難以說服誰。
“聽見了麼?不是咱們盯著這幫流民,朝廷這也是再防著呢。”和馮紫英一行人正好處於對角線的角落裡也坐著幾個打扮樸素,容色尋常的旅人,正在嘀咕著。
“那兄長的意思是?”兩人面容相似,明顯是兄弟,年輕者沉聲問道。
“還是按照我們既定的路子走,我帶人去京畿,你安排人想辦法去深入到這幫來永平的流民中去,張師姐據說有些門人也在裡邊,正好可以接上線,……”
“北邊國用師兄好像不太重視,也不知道父親提醒了沒有,我擔心……”年輕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出來。
年長者搖了搖頭,“二弟,父親自然有安排,國用師兄心思深沉,考慮周全,父親甚是倚重,你也就莫要多操心了。”
年輕男子內心恚怒,但是卻不形諸於色,只是點點頭,“也是,我們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就好,這一路愚弟就祝願兄長一路順風了。”
“二弟你也需要小心,這邊我們有人安排,但是張師姐那邊你也需要溝通好,莫要傷了和氣。”年長者叮囑了自己兄弟一句。
年輕男子輕哼了一聲,目光卻轉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年長男子也不在意,兩兄弟關係不來就不好,夾槍帶棒的話語,大家各自聽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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