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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而艱難的政議總算是結束了,雖然未必盡如人意,但是起碼總算是達到了一個最基本的底線平衡,都察院和七部尚書人選以及南京六部中最重要兩部尚書確定,只等皇上批准,這就算是一個巨大的成就。
即便是這十個個人選,也是幾易其稿,包括江南士人內部也是爭議糾纏不斷,甚至在上了內閣會議仍然有反覆,葉向高和方從哲的博弈也一直持續,甚至在齊永泰這個“外人”面前,二人仍然分歧爭議不斷,當然二人也都算是懂底線和規矩計程車人,不會有超出原則的舉動。
齊永泰回到府邸中的時候已經快戌正了,一邊遣人去通知喬應甲、韓爌、孫居相,一邊去讓人通知張懷昌、崔景榮、王永光,想了一想之後,又讓下人去通知馮紫英,讓自己這個弟子來旁聽一下也算是一個歷練。
喬應甲、韓爌、孫居相都是山西人,也是山西士人的代表,崔景榮、王永光都是大名府人,一個人長垣人,一個是東明人,齊永泰都屬於北直士人,而張懷昌是遼東人,這個時代遼東屬於軍管區域,行政上劃歸山東,可算山東人,與馮紫英勉強可算鄉人。
這是本屆內閣就任以後最大的一次人事調整,而這十個人選確定之後,基本上才能考慮接下來的諸如各部左右侍郎和副都御使、僉都御史等職位,甚至也還會牽扯到一些省的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人選。
草草用了飯,人們也陸續到來。
都知道此番文淵閣裡的政議持續了一整天,一干人也都在靜候,畢竟此番北地士人聲勢不足,大家也預料到齊永泰可能在內閣政議中難以佔到上風,不過之前齊永泰已經分別和眾人交換過意見,基本上有一些預測,只要不算是特別出線,那麼大家都認為相忍為國,可以接受。
花廳內的氣氛有些凝重,齊永泰還未出來,在文淵閣中議政一日,也有些勞乏了,還需要簡單洗漱一下,作為士人的必要風範還是要講究的。
張懷昌到的時候,正好和喬應甲一起步入。
“看樣子氣氛有些不太好啊,乘風兄這麼急著叫我們來,難道撕破臉了?”張懷昌開著玩笑,一邊仰頭看了一眼齊府這個略顯老舊的花廳。
“不至於吧?”喬應甲搖搖頭,面色卻不太好看,“那幾位都不是有如此剛烈膽魄的主兒,再說了,他們現在佔盡上風,再遇上道甫(李三才)這個三心二意的傢伙,乘風兄不是一直要我們相忍為國麼?想必他也早就有某些覺悟了。”
花廳中所有下人都被趕了出去,可以說這個關係到整個北地士人利益的商議是絕不能外傳的,可憐馮紫英就只能充當起摻茶倒水的小廝角色了。
花廳中大部分人都到了,對他來說,基本上都熟悉或者認識。
崔景榮和孫居相不說了,有一路下江南的經歷,王永光也是老熟人,青檀書院老對手——崇正書院山長,邀請江南士人來北地論學的時候就接觸過,後來也打過幾次交道。
對韓爌,馮紫英卻不太熟悉,甚至沒有見過,只知道此人也是山西士人中的翹楚人物,和喬應甲並稱山西士人的領袖,只不過一個在朝,一個在野。
但韓爌原來也曾擔任過南京吏部主事和湖廣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再後來也短暫出任過工部右侍郎,因為和時任首輔申時行不睦,便辭官下野,但這一次很顯然是要重新入朝了。
一一見禮之後,馮紫英很快就投入到了摻茶倒水的大業中去了,一直到喬應甲和張懷昌進來。
這基本上是北地士人在京中的大部分精英了,除了一些在野而在外遊歷或者說不在京在地方上的北地官員,這一批士人除了馮紫英之外,幾乎都是具備了可以直接出任三品大員以上資格的大人物。
大周沿襲了一些前明的舊例,那就是辭官下野計程車人基本上重新出山入朝的官職不會低於他曾經擔任過的職位,甚至還可能高升一二級,也就是如果你是正四品官員辭任下野,那麼你重新出山甚至可能直接坐到從三品或者正三品的職位,所以在大周辭官下野並非什麼難堪之事,甚至還會顯示你有堅持和風骨。
只要你背後有黨人(士人)支援,你認為上司或者同僚與你政見不同甚至矛盾衝突太大難以調和,你都可以辭任,當然這種辭任之前一般都會和統一體系計程車人先行協調好,這也是為日後復出做好準備。
當然在馮紫英看來,雖然大周士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以北地士人、江南士人、湖廣士人為三大派系的所謂黨人,但實際上這並非近現代真正意義的政黨黨人,而主要是以地域鄉黨、同年等為紐帶的朋黨,其中尤以籍貫和工作生活地域為甚。
比如李三才雖然是籍貫陝西,但是他卻求學於江南,加之長期在金陵、淮安等地任職,所以心理上就更傾向於江南士人的觀點理念,所以這也讓他頗受北地士人攻訐詬病,卻被江南士人引為同黨。
同樣如張景秋,他雖然是南直隸人,但是因為求學於京師崇正書院,後在保定、濟南等北地大府任職,到了南京任職之後又被皇上欽點擢拔入朝,態度更傾向於皇上,而永隆帝素來不受江南士人歡迎,所以他也勉強可以劃入北地士人體系中,但又因為態度過分傾向與皇帝而受到士人猜忌,所以身份有些尷尬。
馮紫英一直在認真琢磨整個大周士人體系中的派系劃分與觀點理念的關聯度,他發現這中間還真沒有太大的明確界限。
也就是說這些所謂士人也好,黨人也好,更多是以鄉人傾向為紐帶,因為往往共同的地域宗族利益能夠形成較為一致的政治理念,同時這其中兼顧了同年同學情誼,再夾雜一些個人感情好惡。
所以這些士人黨人根本無法算是真正的政黨黨人,其凝聚力和向心力很有限。
當然作為士人的風骨,他們對如仁義禮智信這些基本的倫理準則卻還是十分堅持的,這一點應該是維繫向心力凝聚力的一個基本要素。
齊永泰進花廳的時候還難掩面上的疲憊,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入座,馮紫英也很知趣地坐在了最下首,緊挨著孫居相。
“乘風,看你這滿臉疲倦困頓,何須如此急促,不如明日再來商議也不為遲。”喬應甲忍不住道。
“算了,今日爭吵纏鬥一日才有這樣一個結果,不能盡如人意,也算差強人意吧。”齊永泰擺手,然後就開門見山,“初步議定懷昌兄接替張景秋擔任兵部尚書,張景秋出任左都御史,劉一燝擔任刑部尚書,汝俊,你你接替劉一燝擔任右都御史,……”
上來一句話就是大招,震得一干人都吃驚不小。
張懷昌對自己出任兵部尚書有思想準備,但是皇上那邊能答應?另外張景秋願意麼?
“乘風,我到兵部沒問題,可是皇上那邊……”張懷昌是遼東人,他出任兵部尚書那就成了堅定不移的加強九邊防禦尤其是遼東防禦的急先鋒了,比張景秋更堅定,但他和永隆帝的關係卻算不上太密切,遠不及張景秋。
“皇上那邊我去說服。”齊永泰很堅定的揮了揮手,“汝俊接任右都御史,張景秋的性子,汝俊你也要注意相處的方式,相忍為國不是一句話,要真的落到實處。”
喬應甲還在琢磨劉一燝離開都察院的事情上,在都察院他和劉一燝是最大的政敵,兩人幾乎是水火不容,沒想到劉一燝居然去刑部了,他定了定神:“誰來接左副都御史?”
齊永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他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不是繆昌期,就是楊漣,……”
喬應甲皺眉,繆昌期是江右著名士人,而楊漣雖然籍貫湖廣,但是卻是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而且也是一個桀驁不馴的角色。
喬應甲的表情落在大家眼裡,引來了其他人的抿嘴微笑。
“自強出任工部尚書,有孚兄(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書。”前者早就商定好了的,但是王永光到南京出任吏部尚書,卻是有些意外,連王永光自己都覺得驚訝,“另外我建議虞臣(韓爌)出任順天府尹,但是進卿和中涵堅決反對,所以又建議虞臣出任南京兵部尚書,他們基本上同意了,我還提名了叔享(孫鼎相)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他們又猶豫了,這個事兒暫時沒定下來。”
聽得這麼一說,一干人都皺起了眉頭,覺察到了異樣,張懷昌率先問道:“乘風,讓虞臣和有孚到南京,是不是江南有什麼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不至於讓韓爌和王永光去接任南京兵部和吏部,另外還讓孫鼎相接任南京都察院,這分明就是一種極為明顯的姿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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