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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言有些躊躇地看了一眼他和傅試、吳耀青、趙文昭羅列出來的名單目錄,覺得有點兒棘手。
這份名單目錄已經整理修改了兩次,但是馮大人都沒說什麼,只是退了回來,要求完善,力求準確。
他退出來,傅試、賀虎臣、趙文昭和吳耀青都在外邊兒等候著,看汪文言的神色就知道只怕又被退了回來。
通倉大案偵訊進行得很順利,面對趙文昭這些老手,加上宋楚陽被馮紫英折服,徹底交代以求獲得活命機會,所以一連串的關節都被打通,透過宋楚陽這個環節銜接起來,很多看似不通的枝節也都一下子順暢起來了。
幾個重要案犯家宅的查封也取得了重大進展,龍禁尉、順天府外加京營三家,另外還有吳耀青盯著,這些金銀財貨的查封還是出了一些問題。
當然這個問題不在於他們,而在於馮紫英。
價值數十萬兩銀子的金銀財貨,怎麼登記造冊上交戶部國庫,這是一個大問題,關係到整個案件推進的大問題,同時也關係到這樣一個臨時組合起來的群體的切身利益問題,到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趙文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瞅了一眼吳耀青:“吳兄,看樣子汪兄又沒能過關啊。”
吳耀青聳聳肩,很淡然地道:“趙大人,您雖然和大人認識甚早,但是後來接觸缺不太多,對大人還不夠了解,大人對錢銀財貨這些物事是不太在乎的,否則以他在永平府當同知,總督大人就在山海關外當薊遼總督,這要撈銀子,什麼銀子撈不到?可能你們都知道永平府那邊正在大力開發當地鐵礦石炭,山陝商人和佛山商人先後投入上百萬兩銀子開礦建工坊,馮大人一手主導,您說他要想從中要點兒,這些商人還不得趕著送銀子給他?他又何必來沾這點兒腥氣?”
趙文昭也認同這個觀點,可是認同卻不代表同意和支援。
這下邊這麼多兄弟們都望著這一寶呢,您作為主事者不點頭,這賬目就不敢亂填啊,有些東西雖然壓了下來,但是沒經過馮紫英的首肯,誰敢分這些東西?
還有,馮大人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但是他們這些幕僚難道就沒有一大家人要生活?真的就只靠東家給那點兒月俸?
另外,那邊順天府衙這麼多人沒日沒夜的折騰,雖然不太讓人放心,但是實話實說,這段時間裡,這些衙門裡的老油子們都還是發揮了不小的作用,而且馮紫英現在算是在他們心目中把威信樹立起來了。
樹立威信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示之以威,結之以恩,身先士卒,賞罰分明,上下莫不從命,這是軍中法則,在地方上一樣行得通。
尤其是這幫已經吳道南這個不作為的府尹和前一任同樣敷衍行事的府丞共治下,已經乾涸許久的這幫衙役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
現在就是馮大人認為你可信,值得一用,就有肉吃,覺得你不可靠,不值得取信,那麼你就只能靠邊兒喝西北風,就這麼簡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弱化版,一干衙役公人都是趨之若鶩,使出全身本事來表現自己,以求能讓馮大人看中自己。
這還沒有算京營一幫子大頭兵都還眼巴巴望著呢,賀虎臣對馮紫英固然感激涕零,但是一幫大頭兵這麼久來熬更守夜的守人押人,幫著查封清點,警戒保衛,難道就沒有一點兒犒勞?
傅試和賀虎臣沒吭聲。
傅試還在揣摩馮紫英的心思。
他不比汪文言和吳耀青這些私人幕僚,他是官,可以說順天府衙這邊,除了馮紫英,就要以他為尊,他的建議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助手的看法,所以他不能輕易表態。
馮紫英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生嫩,這樣大一樁案子,大家夥兒上上下下幹了這麼久,不可能毫無收益,那日後真的就要成孤家寡人眾叛親離了,傅試相信馮紫英不至於如此不智。
應該是這裡邊還有什麼關節沒想通,他得琢磨琢磨。
賀虎臣對馮紫英只有感激之情,這一次來也是抱著要酬恩效命的心思來的,所以沒想那麼多,下邊大頭兵都是他的嫡系,他自信能夠控制得住,便是一個子兒不給打發回去,也沒有大問題。
京營也不能順天府衙和龍禁尉這些人比,人家是吃公門飯的,沾染久了,免不了就要錙銖必較,大頭兵若是染上了這個習氣,那就別想上陣打仗了,老京營的先例就在前邊,賀虎臣可不想重蹈覆轍。
“文言,怎麼樣?”還是吳耀青先問。
汪文言擺擺手,示意大家出去說。
一行人到了隔壁廂房,汪文言這才道:“大人還是沒有同意,我也和大人進了言,談了我們的考慮,這下一步還得要靠著大家夥兒繼續深挖細查,現在都察院和刑部即將接手京倉一案,很快也要展開大動作,咱們要進入中後期的偵訊,花上幾個月來把這個案子完美辦好,都得要靠大家群策群力,尤其是下邊兒人肯定要安撫好,該兌現的也得要兌現,……”
“是啊,是這個理兒啊,那大人還有什麼顧慮的?”趙文昭大惑不解,一攤手,“這都是慣例了,上下誰不知道,皇上也不差餓兵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都察院也一樣心知肚明,傅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傅試搖頭,“這是我們下邊兒想的,大人考慮得肯定更深遠一些,文言,大人怎麼說的?”
“大人倒是沒有徹底否定,只是說再最佳化考慮一些,請我們幾位再斟酌一番,尤其是傅大人您現在代表順天府衙,就應該統籌考慮,拿出一個更好的意見來,……”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傅試身上,傅試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接過汪文言手中的文案,“文言,行,我再去和大人商量一下,提一提我的意見,……”
傅試邁著有些凝重的步伐再次步入馮紫英的房間,幾人在外邊候著,半個時辰後,傅試終於出來了,頗為矜持衝著幾位點點頭,“大人基本同意了我的意見,讓我們幾位斟酌著辦就好。”
汪文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這樣也好,那我們再合計合計,趙大人。賀大人,耀青,此事我們幾位就斟酌著辦就是了,把刑房老丁叫來,他也是個明事理懂規矩的,……”
吳耀青笑了起來,都是明白人,一點就透,趙文昭也醒悟過來,只有賀虎臣還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道道兒,只能歪著頭聽著便是。
馮紫英的確不太想沾這些葷腥,呈上來已經查封的幾家金銀財貨相當可觀,實際上他在給都察院兩位大佬彙報時已經少少打了折扣的,哪怕是他已經儘量往大處想了,但是還是低估了通倉這幫蛀蟲的貪婪程度,尤其是那一位幹了十一年的大使周天寶,其瘋狂貪婪程度,便是馮紫英這個見識過兩世貪官汙吏的人,也一樣歎為觀止。
單單是從他四處屋宅中起出的金銀就多達十二萬兩,至於說各色財貨就更不必提了,上等虎皮熊皮就有十二張,來自南洋的紅珊瑚就有三株,其規模形狀都堪稱驚豔,趙文昭向一個珠寶行內人士描述了一番,人家給出的價位是一株就要價值上萬兩。
至於其他綾羅綢緞、老參鹿茸、玉翠珠花就是數不勝數了,宅子鋪子在京師城裡就有十七處,而且幾乎都是上好口岸,粗略估算一下光是這宅屋就要價值二十萬兩。
也就是說單單這廝身上的民脂民膏就得要有超過五十萬兩,這樣一算下來,通倉大案收繳的金銀財貨和房產只怕會輕而易舉地突破一百五十萬兩,比起最初的預計起碼翻了兩番,弄得馮紫英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來撰寫這個情況了。
當然這只是估價,如果真的要將這些東西發賣,就要大大的打一個折扣,但是馮紫英估計突破百萬兩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小官鉅貪在周天寶、安錦榮、宋楚陽幾位身上簡直得到了最生動淋漓的體現,相比之下那梅襄區區十萬兩銀子不到的貪賄所得,還是一任大使,還真的覺得算是“良心官員”了。
自己不想沾這些葷腥,但是卻不能不沾,汪文言和吳耀青倒也罷了,但傅試和趙文昭以及賀虎臣那裡就不好說。
你一點兒不沾,難免就給這些人樹立了一個標杆,人家怎麼拿?
所以多少也得要有一個像樣的意思意思,當然這裡邊要把前戲做足,總要讓人覺得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
傅試進來也就是專門闡述這樣一個想法觀點,水至清則無魚,和光同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存必要。
馮紫英站起身來,走到窗欞邊兒上,挑起窗來,看著窗外,也罷,權當自己這段時間辛苦,替家裡女人們挑點兒養眼逗趣的物件兒罷了,但手尾卻要做乾淨,這方面汪文言應當會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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