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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黃汝良吃了定心丸之後,馮紫英這才和黃汝良談及在大沽和丁字沽的儲糧問題。
在得到了馮紫英對此番查抄發賣一個較為樂觀的估計之後,黃汝良心裡踏實許多,所以在和馮紫英商議丁字沽、大沽儲糧問題時也就沒有斤斤計較了。
他也很清楚這裡邊背後的各方勢力,再加上還需要考慮後續透過這個龐大的商業網路源源不斷地從兩廣乃至江南運輸包括糧食在內的各類物資到北地,否則北地在朝廷打垮南京之前會非常艱難,甚至可能直接導致朝廷難以支撐下去而失敗。
這不是你強行接手就能行的。
倉庫碼頭和儲糧你都可以強行接手,但是船隊呢?在江南和兩廣那邊的供應運輸體系呢?沒有這些,你能拿到的就是一堆價值不大的死物。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合作。
不得不說戶部在這方面還是比較滯後或者後知後覺了。
一方面海貿體系在北方本身就遠較南方落後,除了山東那邊略有基礎,在北直和遼東幾乎就是一片空白了。
可以說全靠馮紫英一己之力在永平府把榆關港打造起來,練國事去了之後,疏導了葫蘆河,才把嶽婆港又勉強開發出來,使得京東地區終於可以有了一個能夠滿足需求的海貿運輸網路了。
馮紫英則是在順天府這邊全力以赴疏浚衛河,打造大沽,好在大沽的條件要比永平府那邊要好很多,尤其是衛河溝通運河,可以使得海運與運河連通起來,直通京師,避免了像榆關那樣還不得不走一段陸路。
除了港口碼頭外,更重要的是馮紫英不遺餘力的促成了原來基本沒有涉足海貿的山陝商人進入了海貿體系。
雖然和南方的海貿商人相比還只能算是一個學步的孩童,但依託永平府和順天府這邊的港口本土優勢,畢竟還是在這一行業中站住了腳,加上本身南北之間貿易也隨著永平府的鐵料、石炭、水泥開發出來開始大規模南運,這種互補式的貿易極大地刺激了大噸位的海貿發展。
寧波、登州和漳州、廣州除了繼續建造可供遠航的福船外,還開始引入技術建造規格更大更高的西式克拉克帆船用於和南洋乃至更遙遠的印度洋沿岸諸國,同樣也開始出現在了榆關、大沽,雖然榆關和大沽還不具備建造這類船隻的能力,只能建造一些小型的沙船,這一點薛蝌和段喜貴都和馮紫英提及了,而克拉克大帆船經過改良成為蓋倫船會更適合向風帆戰艦進化,這一點馮紫英雖然對這方面的歷史不精通,但也知曉一些。
這類大帆船的出現標誌著遠海貿易會迅速在東亞和東南亞盛行起來,而從遼東、北直這一帶通往廣州乃至南洋,說起來已經具備了遠海航運的基本條件了,論起距離來,並不比南洋到到印度洋乃至阿拉伯沿海近多少了。
克拉克帆船的出現與福船技術的改良,都是為日後大周由近海貿易向遠海貿易所作的準備,這中間雖然馮紫英也起了很大作用,但更重要的還是大周在對南洋貿易的態度轉變上使得海商們終於意識到海禁可能將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大周朝廷政策中了,所以在這種利益刺激下,對於船隻乃至船廠的需求就迅速升溫,也才使得諸如登州、寧波、漳州、泉州和廣州這些港口的造船業也迅速繁榮起來了。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對北地的榆關、大沽的航運和造船業帶來了正面影響,馮紫英就知道榆關和大沽現在都有了造船廠,雖然還只能造沙船,甚至連福船都還不能早,但是比起原來只能修造一些漁船的水準,還是提升了許多,而且馮紫英也相信隨著海貿行業的進一步發展,造船業遲早會在榆關和大沽發展起來,而漕運的斷絕在客觀上也刺激了這一行業的升溫。
黃汝良不是庸人,他本身就是海貿最發達的泉州人,對於海貿行業絲毫不陌生,馮紫英與他在海貿和造船業的探討結合了漕運中斷後的發展上談得很投緣,所以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
戶部將以當下市價九折的價格全數收購存放於大沽、丁字沽、嶽婆港、榆關港的糧食,同時還將無限量的繼續採購從榆關、嶽婆港、大沽入港的糧食以及其他一些物資,這幾乎就是一個政府採購的古代版,在鎖定了現有市價價格的情況下,只要能從南方運來糧食,那幾乎就是穩賺不虧,而且利潤豐厚,可以想象得到這個條件一拿出去,必將對造船業和海運業都是一大刺激,同時也會對京畿地區的糧價是一大打壓。
不過在北地大旱帶來影響越來越大,流民大舉入京,南北開戰在即,漕運恢復遙遙無期的情況下,即便是有這樣的利好條件,糧價如果能維持現有價格不出現大幅上漲,就已經能讓朝廷心安了,至於降價,那還是別想了。
“終於談妥了。”馮紫英端起茶杯勐喝了一口,這才靠在靠枕上,舒展了一下身體,“也不枉這一年多來蝌哥兒的辛苦奔忙操勞,……”
寶釵、寶琴都坐在一旁,鶯兒和齡官則已經替馮紫英換下官靴,端來熱水,替馮紫英泡腳。
最興奮的還是寶琴,兩眼放光,忍不住起身從寶釵這邊走到了馮紫英那邊,挨著坐下,一邊替馮紫英按摩肩頭,一邊問道:“相公,若是論價格這般賣給朝廷,價錢上其實還要吃一截虧呢,相公這般說,哥哥總歸是該有些好處吧?”
馮紫英瞥了一眼寶琴,忍不住搖頭笑著道:“寶琴,你可真的是會替你兄長著想啊,你相公忙碌了一天回來,你沒說關心一下,卻一門心思替你哥哥尋思好處?怎麼,賣出一個好價錢還不滿足?蝌哥兒從廣州和松江以及湖廣購回來的麥價米價是多少,現在京師城裡糧價是多少?一石米賺多少?蝌哥兒怕是睡著都能笑醒了。”
“相公,話雖然如此說,現在京師城的糧價已經漲了兩倍了,但現在價格仍然有上漲的空間,不需要朝廷收購,我們就是直接轉賣給糧商,或者自家糧鋪售賣,還能賺得更多,我們把糧食賣給朝廷,所求的不就是朝廷的一個認可麼?”寶琴的思維格外清晰,嘴巴也是利索無比,“我們相當於是讓利給朝廷,而且還替朝廷出力幫忙,朝廷當然要給一個賞賜才是。”
“寶琴,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自家售賣,一是需要時間,二是佔用資金,三是你考慮過如果大家都把糧食出售給朝廷,糧價會出現一波下跌麼?下跌幅度肯定不止一成才對吧?”馮紫英反問道。
“相公,你說的這個不對,現在北地大旱的訊息傳得甚囂塵上,京畿這邊百姓都是想要購糧囤積,就算是大家把糧食賣給朝廷,也一樣很難把糧價打壓下來,至於時間和資金佔用,那都無足掛齒,我們有時間,資金也一樣有,實在不行,也可以從海通銀莊借貸。”
薛寶琴就是這個性子,不會因為是馮紫英所言就不敢反駁了,“相公這麼果斷大方就把糧食出售給朝廷,總得要有點兒回報才是。”
其實馮紫英也知道說服不了薛寶琴,因為這個理由太牽強,現在糧價上漲勢頭太明顯了,若是沒有自己提前儲糧以及海運保障,可以說京畿的糧價只怕還要翻一番。
現在粟米價格張家灣價已經漲到了二兩七錢每石,粳米價格漲到了四兩每石,次等麵粉價格更是漲到了三兩九錢每石,可以說京中民怨已經有沸騰之勢,也是百姓都知道這是大旱和漕運中斷兩重壓力之下的緣故,朝廷也是竭力平復,才勉強未造成震盪,但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馮紫英很清楚,絕對是要出事了。
馮紫英不是商人,雖然薛蝌和自己實際上是一體,所賺取的銀子自己反而要佔大半,但是到自己這個份兒上,已經不太在乎那點兒銀子了,他所追求的已經不是經濟上的利益,逐漸轉向了擴張自己的影響力和控制力了。
一旦糧價真的失控,朝廷局面因此而崩壞,影響到南北之戰,那才是馮紫英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才會不惜代價也要和朝廷達成一致意見,這一點上,他也和山陝商人們交換過意見,對方中也並非都是蠢人,也都明白這裡邊的利害關係,更何況他們利益的大頭還是在煤鐵聯合體和水泥生意上,他們更在意的是長久的生意而非短期的暴利。
“看來寶琴是覺得相公這一回和朝廷的計議有些失策了,吃虧吃大了?”馮紫英含笑問道。
“相公此舉,必有深意。”寶釵笑著插話打圓場:“便是此番蝌哥兒暫時不能有什麼收穫,也無關緊要,我們馮家也不缺那點兒銀子,不爭這一時,反倒是得了朝廷的好印象,對相公日後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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