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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大吃一驚,“安定也有亂軍了?”
“早就有了,只不過前期規模不大,但現在保安、安定那邊受到慶陽府那邊影響,但是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糧食不夠了,所以亂民紛起,也沒有辦法,……”劉定峰嘆息不止,“都知道造反是掉腦袋的事兒,但是與其餓死,不如搏命一把,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馮紫英心裡發沉,“吳堡看起來要比安定更有價值?”
“大人,山陝之間黃河上的幾大渡口,磧口渡排名靠後,遠不及風陵渡、龍門渡、保德渡、蒲津渡、龍門渡這些渡口,但是磧口渡和更南邊一點兒的軍鋪渡卻是連通延安府和汾州以及太原府最便捷的路徑,而吳堡縣作為河對岸的縣城,山西這邊大量物資都是運到吳堡縣城進行交易,粟米、小麥、驢馬、藥材都選擇在吳堡縣城作為交貨地點,雖然吳堡縣城人口不多,但是糧食貨物囤積卻不少啊,……”
難怪,馮紫英明白過來。
陝西這邊靠近黃河渡口的州縣城有四個,由北至南,府谷、葭州、吳堡、韓城。
府谷地理位置太靠北,主要是作為山西鎮和榆林鎮之間軍事需要和調動所用,葭州周圍沒有合適渡口,最近的一個都在南邊八十里的螅蜊峪了。
螅蜊峪渡口沿著黃河向下不過十里地對岸就是磧口渡,實際上這裡更靠近吳堡縣城了。
吳堡北面就是螅蜊峪渡口,對岸就是磧口渡,所以這周近的縣城就只有吳堡縣城,這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個來往中轉的物資集散地。
而最南面的韓城就更遙遠了,都屬於西安府了,透過龍門渡、河津渡與山西聯絡。
也就是說,在延安府東部這一片,府谷與保德渡之間的聯絡太靠北,距離太遠,僅能滿足榆林軍東段的需求,那麼中部基本上就是靠螅蜊峪渡口和磧口渡之間來聯絡,而居中的吳堡縣就成為一個樞紐。
糧食和各類物資在這裡聚集,吸引了大量客商自然也就成為亂軍眼中的肥肉。
“看來這些亂軍對吳堡縣城是志在必得了啊。”馮紫英感慨。
自己還是判斷錯誤了,還以為吳堡縣城吸引力沒這麼大,但現在看來,有這樣一大批糧食和物資在城中,亂軍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捨棄的。
也難怪從葭州、綏德、青澗的亂軍都蜂擁而來,都是瞅著了這吳堡縣城裡的糧食物資了。
“從目前形勢來看,很難讓這些人放棄,他們現在眼睛珠子都是發紅,哪裡有糧食就衝著哪裡去,沒有糧食,他們這些烏合之眾隨時可能火併和崩潰。”劉定峰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更不能讓他們得手。”馮紫英態度越發堅決:“讓他們佔領了吳堡縣城,那勢必增強他們的戰鬥意志和信心,沒準兒就要東渡山西了,我看山西這邊根本就還沒有做好應對準備。”
李桂保和劉定峰都有些詫異,山西的情勢惡化糟糕關自己一方甚麼事兒?陝西巡撫難道還要管山西的事兒了?
“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多管閒事了?換了別人也許巴不得這些亂軍都去山西,這樣也也省些力氣。”馮紫英搖搖頭:“沒那麼簡單的好事兒,山西這邊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一樣不容可觀,只是欠缺一些火引子,一旦這些陝西亂軍過來,命不好就要把這邊也攪起漫天烽火,我這個陝西巡撫有沒有責任不好說,但是朝廷肯定會不滿意,……”
“更重要的是,山西這邊若是亂起來了,極有可能倒捲回陝西,從山西這邊要回陝西,渡河就要容易許多,船也要多得多。”馮紫英揭開謎底,“到那時候南邊的西安府恐怕就要首當其衝了。”
西安府東部的韓城、郃陽、澄城、同州、朝邑這些州縣都是緊鄰黃河,一旦亂軍席捲山西,從山西向山西倒卷,極有可能就波及到西安府東部沿著渭河這一線的關中平原,那就真的要動搖國本了。
現在亂軍的活動範圍主要還是在延安、慶陽和平涼三府,都屬於偏遠貧困區域,若是連關中平原都不再安全,陝西局面就難以控制了,馮紫英不能讓這種局面成真。
李桂保和劉定峰都明白了過來,不再質疑這種看問題的角度不是他們能想得到的,作為朝廷官員肯定有更高層面的考量。
“那大人的意思是……”李桂保猶豫地問道,他還是有些擔心這樣實在太過冒險,但馮紫英態度又如此堅決,讓他左右為難。
“儘快過河,我們掩飾身份,爭取進吳堡城,找到那知縣夏之令,再來商議其他。”
馮紫英覺得這夏之令名字有些耳熟,應該是自己在離京之前匆匆瞭解了一下陝西全省官員情況。
但一個知縣實在太不起眼,而且吳堡縣又是名不見經傳的小縣,所以他也只是聽說過這個名字,並不清楚這個人能力如何。
現在看來在亂軍圍困的形勢下還能組織起衙役和民壯守城,應該是相當不錯的了。
“怎麼進城?”劉定峰大惑不解:“進城之後恐怕再難出來,太過危險,不如先過河,再作計較。”
馮紫英自然清楚劉定峰他們的擔心,他也能理解,但是現在吳堡縣城危在旦夕,說不定拖一二日就要被攻陷,到那時候局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他必須要提前介入,想辦法力挽狂瀾,避免吳堡縣城淪陷這個局面出現。
“也好,那我們先過河,另外定峰,你說從伯顏寨和白雲山過來那兩股人馬什麼時候能到吳堡縣城左近?”這個情況很重要,如果這兩股力量很快就要趕到,一旦匯聚起來,情況就更復雜了。
“伯顏寨那邊路途比較遠,大概還在兩百里地開外,估計起碼還要五六天才能趕到,而這邊圍城亂軍也擔心伯顏寨和拜堂寨的人來了,恐怕就會喧賓奪主,所以他們也急於搶在伯顏寨拜堂寨的人之前打下吳堡,另外白雲山這股人馬人心不齊,倒是不足為慮,小的也能從中作梗,……”
劉定峰的話被馮紫英打斷,“不是作梗,而是要讓他們為我所用,屆時我會出面,……”
“大人?”李桂保急了。
“放心,我不會以巡撫身份出面,而是以巡撫幕僚身份出面,這這一帶的亂民也沒有誰認得我,我以汪文言身份出面,想必夠用了。”馮紫英胸有成竹。
馮紫英一行人趕到磧口渡時,已經第二日午後了。
看得出來磧口渡這邊還是十分熱鬧。
這裡其實就相當於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集鎮了。
各種建築物沿著渡口呈半弧形延展開來,形成幾條街道,沿路的商鋪、飲食店、茶鋪、當鋪、糧鋪、油坊,鱗次櫛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驢車,馬隊,牛羊,雜亂中帶著幾分生機活力。
各種操著河南、北直、湖廣那邊口音的人比比皆是,蒙古人也不少見,在渡口靠河岸邊,甚至還有一座財神廟和關帝廟。
渡口上的渡船有兩種,一種是羊皮筏子,一種則是木質渡船。
羊皮筏子簡陋危險,一次最多隻能容納十餘人,小的只能容納五六人,但是價格便宜,而木製渡船規模要大許多,一次可以擺渡五六十人,還能裝載不少貨物,所以更受商旅歡迎。
馮紫英早早就換了尋常商旅衣衫,與尤三姐一道又把面色也稍作裝飾,所以看起來已經有幾分來往奔波的商賈模樣了。
“定峰,找船過河吧。”沒有猶豫,在磧口渡這邊走了一圈,馮紫英就做了決定。
汪文言那邊馮紫英在大同的時候已經安排人通知了,估計也差不多時間該到吳堡這邊了,只不過當初沒想到吳堡會遭遇亂軍圍攻,也只有等到過河之後再來想辦法聯絡了。
渡口上從陝西那邊過來的商旅明顯比這邊要多得多,現在從山西往陝西那邊去的就寥寥無幾了,磧口渡這邊的商旅很多都是在觀望,很顯然他們都得到了訊息,要看吳堡那邊戰事情況如何才會作出決定。
馮紫英這一行人過去還是很岔眼,這個時候可沒有多少人敢往那邊走了,除非是有急事或者是在那邊有些關係的人,馮紫英這一行看上去更像是在那邊又門道的。
船晃晃悠悠地沿著河岸向西而去,連年的乾旱讓黃河水水量小了許多,照理說這個季節已經該有雨了,但是至少從馮紫英一行經大同南下這麼久,卻是半分雨的影子都沒見著。
“日暖夜寒,東海也幹,早就知道今年年成不好,但是也沒想到老天爺會這樣幹。”滿臉皺紋的船伕失神地看了一眼西岸,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年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幾位客官,看你們也不是延安府那邊的人,這個時候還要去那邊兒,也不怕出事兒?”
“老爺子也知道那邊不安泰?”馮紫英隨口問道。
“都是一幫求飽腹的苦哈哈,這年頭,老天爺要吃人,老爺們也要吃人,泥腿子們怎麼辦?總要當個飽死鬼吧。”船伕目光裡多了幾分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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