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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恪睃了馮紫英一眼,臉色冷了一些,「等你當了首輔之後再來說這等話好了。馮紫英也不在意。
他和柴恪交情不一般,偶爾有些出格但是並非妄言,反而能拉近雙方的關係。
「我說的是實話,存之公口口聲聲說任人唯賢,選人唯正,但我以為還要加一條,用人唯實,光談賢明廉正,而不講效率能力,這就失了用人根本了。」
馮紫英毫不客氣,柴恪也沒有反駁。「尤其是地方官員,都說滅門令尹,是不是該選清正廉潔的,當然該,但若是選去的人,崇尚清談,啥事不會做,被下邊人隨意糊弄,幾年下來,地方士紳豪強倒是交口稱讚送你一副萬民匾,施施然升遷走路,可地方百姓呢?他們得了什麼?你是為民做官,還是為自己的升遷做官?」
馮紫英的語氣很平靜,但話語裡的含義卻很犀利。
直指吏部選官的機制有問題,對官員考核的機制也有問題,一味把考核的方向指向地方訴訟增減、教化優劣、士紳評價好壞,更有問題。
「紫英,看樣子你對吏部的工作很有意見啊。」柴恪笑了起來。
「當然,我從不諱言。」馮紫英也不客氣,「當著葉相、齊師和存之公,我一樣敢這麼說,吏部選官用官導向有問題,培養官員的機制也有問題,進士觀政不該在七部和都察院,最應該去的是地方州府,好好學一學,觀摩觀摩,另外就算是進士觀政結束,也該先去地方州府,去了可以幹通判,幹推官,幹同知,但就不能幹知縣知州,····.·」
柴恪被馮紫英的話給逗樂了,「紫英你觀政在哪裡?翰林院吧,怎麼,你過了這一關,就開始打翻天印,給後邊人下藥了?」
「子舒兄,你這話就更不對了,我當庶吉士觀政在翰林院,但是***的事什麼事兒?去寧夏入草原,守甘州,和叛軍打得不亦樂乎您也在啊,是我上官呢,回來之後呢?氣還沒喘勻淨呢,又讓我下江南了,一路顛簸,我那幾年可真沒清靜過,比所有的庶吉士加起來跑的路還多,這不假吧?但我覺得值啊,增長了見識,學了不少東西,也熟悉了許多下邊的事情和人,真要讓我在七部裡邊待著,我還真覺得沒意思,學不到東西。」
馮紫英的話的確不假,柴恪也無法反駁。見柴恪不語,馮紫英也不為己甚,但有些話他還是要講明。
「子舒兄,當下情形乃是天下之大變局,要不我們六部也不會變七部,吏部做事也要有變化才對,大周承平百年,人丁滋繁,人稠地窄的情形越發突出,可氣候變化卻是日益劇烈,北地歉收似乎已經成常態化,稍有不慎,便是流民遍地,......」
「你也看到了,陝西尚未平定,山西大亂又起,今年河南的情況也不是很好,若是官員目光只盯著上官和士紳,卻不願顧忌庶民百姓,山陝之亂再演,甚至在河南山東上演也不可避免,·····.」
「·.····,另外墾拓域外南洋也是必然趨勢,否則人口與錢糧的矛盾只會越加突出,朝廷在這方面還沒有一個統籌規劃考慮,我也和美命兄、景會兄都提到過這個情況,他們也基本贊同我的觀點,尤其是景會兄也表示會一力推動大周對外拓殖的步伐,··....」
柴恪、畢自嚴、郭正域、楊鶴是官應震之下的湖廣士人中的四大金剛,再晚一些的就是吳亮嗣和楊嗣昌了。
湖廣士人素來和北地士人結盟,海外拓墾歷來是江南商人所熱衷的,柴恪沒想到馮紫英也會如此堅定不移地支援這一政策。「紫英,真沒想到你的態度可和朝裡許多人的看法不一樣啊,他們覺得連遼東都守得如此艱難,烏斯藏的管治我們也是力不從心,連西域我們都可以放棄,蒙古人那邊對我們還虎視眈
眈,朝廷哪裡還有餘力去考慮域外南洋?」
柴恪所說的也代表了朝廷裡邊很大一部分人的看法和態度。
「也是大爭之世,越是要砥礪前行,其實我倒是覺得遼東局面已經到了一個拐點,建州女真上一輪雖然奪下了安樂州,看似攻勢不減,但其實他們損失慘重,我預計兩三年內努爾哈赤都只能回去舔舐傷口,好好養息了蒙古人攤上林丹巴圖爾這樣一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卻又好大喜功的主兒,多折騰兩回,估計察哈爾人都得要落下去了,陸地上我們現在看起來居於守勢,但是很快就能實現攻守平衡,但海上,我們不能等,西夷人已經來了,原來本是我們內湖的南洋諸地,佛郎機人來了,荷蘭人也來了,英吉利人也來了,我們再不禦敵於國門之外,敵人就要踏上我們的土地了。」
馮紫英的話讓柴恪有些動容,許久才道:「但朝廷財力怕是經不起你所說的那般陸地攻守平衡,海上銳意進取啊。」
「所以我才會和美命兄、景會兄說要以民間之力先動,我們朝廷在後邊支援。商賈之力不可小覷,山陝、江南商賈加起來的財力何止億萬,關鍵是要調動起他們的興趣,商人麼,無利不起早,但是一旦有利,有人說過三倍之利,他們可以販賣吊死他們自己的絞索,此言不差,只要商人們感興趣,那麼這隻力量調動起來,朝廷便能借力,實現我們的目標。」柴恪目光沉凝,「東番拓墾,朝廷有意設府,的確也對朝中有所觸動,但你提到下一步就是蘇祿呂宋,以及舊港舊地,距離就遠了許多,·.....
「子舒兄,你可能不清楚,現在沿海幾大船廠都已經能建造西式大型帆船,這種帆船載量大,穩定性好,帆多而複雜,但借風航速快,登萊水師已經全面採用這種克拉克和蓋倫船為戰艦,福建水師下一步也會如此,沿海海貿商人基本上都改用了這種西式帆船,所以蘇祿、呂宋和舊港那邊這點兒距離都不是問題了。」
馮紫英再度補充:「呂宋和蘇祿,交趾,乃至現在的東番,一年三熟之地,若是能全面開發出來,對於緩解咱們大周人丁滋繁的壓力大有裨益,這一點可以壓倒一切。」
柴恪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的確很誘人。北地流民不斷,表面上看起來是天災影響,但實際上更深層次的問題是這塊土地上養不活那麼多人了。
只要不是豐年,那麼就要面臨外流的壓力,因為吃不飽,一旦遇到災年,那就只能舉家流亡,被裹挾成為亂軍也就順理成章了。馮紫英現在就是接著各種機會不斷地宣揚自己的觀點,你如果連自己身邊熟悉的、信任的人都無法影響到,無法讓他們認可你自己的觀點,你怎麼可能讓那些陌生人認可?這是一個鍥而不捨的長久之計,但是卻必須要走。
而且馮紫英也很清楚,這同樣是一個吸聚力量,動員影響力的機會。
把商人們的力量牢牢凝聚起來,把土地士紳們攆著讓他們向工商士紳轉化,為我所用。
這樣就像是一個統戰策略,把盟友搞得
多多的,強強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弱弱的,這樣做事才能無往不利。
現在湖廣這一幫子士人官員基本上都接受了自己的觀點,反倒是自家本身出身的北地士人中還有不少不認可,江南士人中分化也比較到,沿海沿江工商業較為發達的地方士紳會越來越支援,而內陸地區以土地租佃為生計程車紳則是十分反感。
對這一點馮紫英也不在意,只要吳淞口船廠和證券交易所的示範效應出來,他相信很快就會吸引一大批人改變觀點,無論是北地士紳,還是江南商賈,都是如此。
無比滿足地從甄寶琛玉體抽身起來,馮紫英愛不釋手柔媚妖嬈中有著幾分狡黠和英武,的確和其他女人不一樣,讓人樂而忘返。「還有半個月我恐怕就要返京了
。」馮紫英靠在床頭上,很有點兒抽事後煙的感覺。只可惜好像菸草雖然傳入沿海,但是還沒有被廣泛地接收,不過從段喜貴那邊得來的訊息,一些沿海港口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吸食這種淡巴菰,也有稱之為金絲草。
馮紫英也知道這種玩意兒擋也擋不住,流行開來似乎不可避免,而且大周地大物博,遠非呂宋那些地方可比,可供種植菸草的地方很多,甚至還可以返銷呂宋。
「相公是要考慮妾身的歸宿去處了麼?」甄寶琛翻轉身體,宛如一條瑩白無暇的大蛇,纏繞在馮紫英身上,笑吟吟地問道。
「你真想學王熙鳳?」馮紫英微微蹙眉,但又展開來,「要學就學吧,你的性子倒真還和她有些相像。」
「那妾身可真要學就學一樣了啊,相公什麼時候給妾身一個兒子呢?」甄寶琛經過這兩個月,心態已經徹底放開了,笑起來更有一股子妖媚之意,「到時候妾身還準備去天津衛拜會一下鳳姐姐呢,同病相憐嘛,都是被相公拋棄了的棄婦,而且還得含辛茹苦地掙錢替相公養兒子,這天下哪裡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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