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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是在外書房見的客人。
外書房就是原來賈赦院改造的,把賈赦原來的外書房也一併合了進來,所以院子大了許多,房間也多了很多。
不出所料,果然是戴滂。
戴權的侄兒,也還是最早和馮紫英有過交往的,很精明一個人,類似於周德海和周培盛的關係。
戴滂還有一個弟弟戴宗,也是在梅月溪身邊,不過馮紫英知道戴宗更多的時候是在外邊兒活動。
戴滂、戴宗兄弟後來隨著戴權在宮中漸漸隱退,轉入仁壽宮那邊之後,聯絡就少了起來。
但現在元熙帝身故,戴權重回宮中,只不過現在是冷宮中跟了梅月溪,或許是要等待時間,戴滂戴宗也自然就跟隨其叔叔而來。
看著馮紫英和煦的面孔,戴滂也有些失神。
第一次見這個傢伙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在宮中吧,永隆帝在東書房見他,後來還見過兩回,一回是在文淵閣門口,一回是在兵部公廨前,但一次比一次讓人感到驚豔。
這些心思也不過轉瞬即逝,戴滂收拾了心思,臉上堆起笑容,起身拱手一禮:“見過侍郎大人。”
“戴總管,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何必這麼客氣?瓏太妃和令叔可好?”馮紫英語氣溫和,延手示意對方入座。
“謝大人關心,都好,上一回見過大人之後,太妃娘娘和家叔一直惦記著大人,誰曾想大人忙完京裡的事兒就出京去了,聽說大人去了江南?”
戴滂的訊息也很靈通。
“嗯,徐州、揚州、南京走了一趟,沒辦法,事情多,不去不行。”馮紫英點頭:“這不才回來沒兩日麼?太妃有事兒?”
戴滂心中暗怒,能沒事兒麼?
先前說好錢國忠的事兒,現在沒了聲響,眼見得一個個位置都逐漸要安排滿了,錢國忠心中跟貓爪撓一般,免不了就要去梅月溪那裡抱怨了。
“大人,錢國忠的事兒……”
馮紫英點了點頭,倒不是真的拿捏,事情已經過去,錢國忠的事兒就不算事兒,但是他承諾的也不會失言,“知道了,我會考慮的,不急。”
不急?能不急麼?眼見得一個個職位被填滿,再拖下去就沒合適的位置了,好歹錢國忠也是替您賣了命的啊。
戴滂只能腹誹,卻不敢形諸於色,乾巴巴地道:“還望大人多加考慮,另外太妃娘娘想見一見大人。”
見一見?馮紫英心中一跳,元春和郭沁筠都要見,自己哪有那麼好的精力?
不過他立即發現自己似乎太敏感了,梅月溪可不是郭沁筠,自己和她可沒瓜葛,純粹利益往來。
“可現在我沒法隨意進宮,……”
“太妃準備出宮燒香還願兼祈福小住,就在隆福寺。”戴滂注意到馮紫英目光裡的疑慮擔心,趕緊又壓低聲音道:“大人放心,隆福寺那邊一直是太妃原來小住的地方,每年盛夏時節太妃都要去住上幾回,很隱秘,那邊人也都很守規矩,……”
原來隆福寺是梅月溪的老巢,馮紫英還真沒想到。
不過想想她是永隆帝的寵妃,而且心計遠比郭沁筠強得多,又有戴氏叔侄的幫襯,這般安排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這並不代表自己就要去隆福寺見她。
“戴總管,錢國忠的事兒,我答應了,自然會做到,除了這事兒,太妃還有其他事情麼?”
馮紫英的拒人千里之外態度也不出戴滂所料,說實話他也不看好梅月溪要和馮紫英見面的要求,人家憑什麼要替祿王使勁兒?
可眼見得現在萬統皇帝如此尷尬的局面,誰又能不動心呢?
也許一覺醒來,內閣那邊就已經發布宣告說皇上得了失心瘋,不能視事,成為太上皇,或者就乾脆重立一個太子監國呢?
這種可能對於任何一個皇子和太妃來說都是惡魔的誘惑,揮之不去。
戴滂囁嚅半晌,最終還是咬著牙低聲道:“大人,您是明白人,現在宮裡的情況您也清楚,內閣諸公肯定很不滿意,或許……”
馮紫英輕蔑地笑了笑,“戴總管,這種事情太妃最好順其自然,莫要去胡亂摻和,否則只會適得其反,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現在條件並不成熟。”
戴滂有些著急了,“大人,很多事情,預則立,不預則廢,不走到前面,誰會在意你?祿王本來就是最合適的,現在如此契機,您如果施以援手,日後太妃必有厚報,……”
“厚報?”馮紫英笑了起來,“我需要什麼厚報?太妃又能怎麼厚報我?祿王的事情我說了,以靜制動最好,不要去輕舉妄動自尋煩惱,我說太妃也是一個很精明的人,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大人,現在太妃很著急,其他幾位皇子也都在努力,您施以援手,太妃必定銘記在心,日後祿王若真是能登基,那您也能……”
戴滂沒再說下去,但目光裡的期盼也足以說明一切了。
馮紫英仍然搖頭:“太妃有什麼話可以讓你帶給我就行,見面就不必了。”
戴滂真的是絕望了,這一位怎麼現在就油鹽不進了呢?
連叔叔都說這一位好色如命,太妃約其見面,定能手到擒來,到時候太妃賣弄風情一番,也許就能收到奇效。
心念急轉間,戴滂一咬牙:“大人,太妃說了,她一定要見到您,如果您不肯見她,她也許會親自登門來找您。”
馮紫英勐然一掀眉,“戴總管,你這是威嚇我,還是忽悠我?太妃非要見我做什麼?她若是真要敢親自來找我,那好,我就在這府裡見她!”
威脅嚇唬我?這梅月溪還嫩了一點兒。
戴滂走了,但是馮紫英卻不得不考慮現在各方都在關注的萬統帝的問題。
從馮紫英去江南這一段時間,萬統帝就以受驚嚇過甚身體不適為由沒有上朝,一切朝務都是內閣在處理。
貌似一切也很尋常,整個朝務也就這麼執行起走了。
可這背後的意義卻是深遠的,一些小報也已經開始含沙射影地在編排某些內部訊息了,雖然未必有多少人信,但是隻要有人信,那就是風險點。
更何況只要有人在其中開始操作,加之本身這些訊息未必就全是謠言,看你從什麼角度來評判,那半真半假,或者帶著一些情緒或者感情色彩進去,那就更容易變味。
馮紫英也問了齊永泰,對這一場風波內閣如何處理,說到底就是萬統帝怎麼辦。
但齊永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一切按照原來的模式執行,永隆帝昏迷了兩年不能視事不也一樣過來了?
這話聽得馮紫英都有些心驚,難道內閣諸公對這種徹底把皇帝架空的模式還真有點兒甘之如飴了?
真要這樣繼續下去,就有點兒要走君主立憲制的模式了,難道因為自己的到來,這前世歷史從未有過的一幕要提前幾百年上演了?
這不科學啊。
這塊土地上重來就不崇尚這種虛君制,這個時代的民眾更依賴於一個強勢而穩定皇帝帶來的安全感才對。
只不過永隆帝的遇刺加上萬統帝原來糟糕的名聲,以及永隆帝幾個成年兒子的庸碌,都使得張氏皇權的名聲正在持續走低。
現在還不確定內閣會怎麼做,但是馮紫英覺得這樣的局面不會持續下去,始終要有一個結果。
馮紫英不認為現在就是換人的好時機,那隻能證明內閣當初決策的盲目和草率。
或許大家都退一步,相忍為國?
但這個忍,有沒有一個界限尺度,能持續多久?
萬統帝應該明白內閣不是覺得他還可以繼續當皇帝,而是覺得現在就把他換下太過於打內閣自家的臉,所以要維護內閣的顏面才要把他保下來,並不意味著這種情形會一直持續下去。
也許到了某一個時間節點,或者因為某個因素促成,內閣就會宣佈自己不能視事,需要向老四那樣送入仁壽宮中去嚴加看守,然後推出下一個傀儡了。
內閣也同樣會想到萬統帝不會這樣輕易低頭,或者說“授首”更恰當一些,文臣們狠起來,甚至比武人更老辣,殺人誅心,一個失心瘋的名頭,一句不能視事,就把你解決了,一切都掌握在他們手中話語喉舌乃至宮禁軍權,你說你沒有你不是,有人聽有人信麼?
哪怕你就是跑出宮禁站在午門門口大喊,人家一句那是假的,冒充的替身,就能把你給按下去。
連馮紫英有時候想一想都要不寒而慄,真要走到那一步,這種皇帝真還不如不當的好。
當然這種心思馮紫英也只有自己在心裡想想而已,沒見梅月溪和郭沁筠還在趨之如騖,還在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來衝擊一回。
或許她們會覺得自己兒子即位之後,就能改變這一切,就像萬統帝之前想象的那樣,以為他自己也可以做到,只可惜現實卻是如此殘酷。
如果自己未來走到某一步,那又該如何來破局?
馮紫英啞然失笑,自己真有點兒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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