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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從前線傳回來的訊息,都能在第一時間傳遞迴沉陽,馮紫英也就放手交給尤世祿和劉東暘等人去處置。
交待了大的原則和底線,其實後續的細節交給這些人來應對還更合適一些。
不要小看這些武人的智慧,他們長期和女真、蒙古這些遊牧部族打交道,很清楚這些人內心所想,在具體談判上更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取得的效果也許更好。
遼東這邊的事務他也大體規劃得差不多了,商人們的積極性很高,但是這卻不能取代官府的作用,如果真的要設立遼東省,以及後續的向北向東拓展推進,裡邊還有相當繁雜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地方官員,而且還得要各方面素質基本合格的官員。
考成法的建議馮紫英已經向齊永泰上交了第三稿了。
坐鎮後方指揮戰事閒暇之餘,馮紫英除了對遼東的未來規劃外,其他心思就在這考成法的建議上。
齊永泰在和他信中交流最多也就是這個考成法。
基本上保持著一月一封的相互來信,一個點子一個細節都探討得相當精細。
馮紫英感覺齊永泰到後期對這個考成法的重視程度尤甚於遼東戰事,或許是因為遼東戰事有其他閣老和兵部專門過問,所以他更看重這個可能會對整個朝廷中樞與地方官府就地方上具體事務操作形成一個相對標準的範本十分感興趣。
作為一個首輔,齊永泰關注的不僅僅是軍務,遼東之戰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和馮紫英探討的考成法能夠確立起來並推廣開來,對於整個大周政治體制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按照馮紫英所建議的,如果要儘可能減輕阻力,選擇一兩個地方進行試點是最穩妥的,等到試點成功,總結出來足夠的經驗,再來在一點範圍內進行推廣嘗試,最後再普及到大周全境最為合適。
不過馮紫英擔心的是像考成法這樣宏大的一個制度改革要推行開來的話,不但前期要做充分的鋪墊準備,也還需要一定時間的醞釀,但齊永泰的任期已經過去兩年了,雖然在內閣首輔任期上並沒有特殊要求,但是馮紫英擔心的是齊永泰的身體能否支撐得起他幹上五年十年。
齊永泰已經六十好幾了,如果身體不錯,也就是這一任能幹滿五年,再長,馮紫英不敢奢望。
這種情形下馮紫英也不得考慮更多一些。
失去了齊永泰的支援,馮紫英很清楚自己在遼東就會相當尷尬,一個薊遼總督的身份或許可以讓自己在遼東當個人王,但是在京師,在朝廷中樞的影響力就會銳減,無論是顧秉謙還是別的誰來當首輔,自己都很難再有現在這樣的威勢。
閣臣裡邊官應震雖然也算是自己的座師,但他是湖廣士人,肯定更傾向於如賀逢聖這樣的湖廣子弟。
而黃汝良雖然和自己關係也不錯,但還遠談不上推心置腹。
李三才、湯賓尹之流就更不必說了,肯定不會支援自己。
所以馮紫英很清楚,一旦齊永泰致仕或者因為其他原因從首輔位置上退下來,自己就必須要入閣,哪怕是到尚書位置上,都是一種失敗。
走到那一步,自己可能就會被在尚書位置上壓上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入得了閣,因為年齡上的原因,在失去了齊永泰這樣強力靠山的支援,其他人有無數理由來阻擊自己入閣。
正因為如此,馮紫英一直很關心朝局變化和齊永泰的情況,現在解決建州女真在即,就算是朝裡有人不願意自己馬上回去,會找諸如現在遼東局面尚未穩定,依然需要自己坐鎮為由阻攔自己,但是又能阻攔自己多久呢?
半年,還是一年?
自己終歸要回去,但這個時間就必須要搶在齊永泰致仕之前,馮紫英在信中也感覺到齊永泰的壓力和身體不太好的一些跡象,這也讓他有些著急。
只是有些事情是欲速則不達,齊師肯定是瞭解理解自己的,也應該有他自己的安排,但就怕有些意外非人力可及,一旦出現變故,自己在遼東鞭長莫及。
正沉思間,就聽得門外腳步聲傳來。
馮紫英把總督府臨時搬到了沉陽。
遼陽那邊雖然是遼東鎮總兵府所在地,但是馮紫英卻清楚沉陽遲早會變成遼東的中心,所以總督府提前搬到沉陽也是應有之意。
家卷暫時都還沒有過來,只有布喜亞瑪拉和哲哲是跟著跑,沒個忌諱。
從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京師城中的家卷們就陸陸續續都來到了遼東,無一缺漏,這讓馮紫英都啼笑皆非。
像黛玉這種身體不太好的,馮紫英本來是不太主張來遼東的,但是沉宜修和寶釵都過來了,黛玉哪裡能坐得住,三位主母都來了,其他人哪個又還能在京師城裡待著?
所以便陸陸續續地都來了,弄得遼陽城裡總督府後院規模也一擴再擴。
不過家捲來了馮紫英也沒有太多心思放在這千紅萬豔的身上,沒徹底決絕建州女真之前,他也一樣心神不寧。
“紫英,聽說努爾哈赤他們終於被圍住了?還沒到阿兒幹山?”進來的是布喜亞瑪拉,語氣中帶著幾分喜意,滿臉期盼:“什麼時候的事情,能活捉到努爾哈赤麼?”
哲哲現在和布喜亞瑪拉也是形影不離,迅速成長成為布喜亞瑪拉身邊最可靠得力的助手。
“嗯,差不多吧,不過不管在哪裡,建州女真一族算是走到了盡頭了,現在正在招降他們,談得還算順利,也免得一場刀兵,我也不願意多造殺戮,若是能和平解決,我也樂見其成。”
馮紫英的話沒能讓布喜亞瑪拉放心:“紫英,努爾哈赤梟獍之輩,若是不能拿住他,最好是能斬殺,日後必生禍患,……”
馮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對方一眼,“布喜亞瑪拉,恐怕你要失望了,……”
布喜亞瑪拉吃了一驚,看著馮紫英,“難道他逃脫了?”
“不是,而是他病入膏肓,恐怕未必活得了幾日了。”馮紫英從尤世祿那裡得了訊息,努爾哈赤已經多日未曾下床,其間也昏迷多次了,所以現在女真內部是褚英和何和禮費英東等人在做主。
“真的?莫不是建州那邊有意欺瞞?”布喜亞瑪拉意似不信。
馮紫英笑了,這倒也有可能,但是馮紫英卻不在意。
只要這兩萬多建州士卒放下武器,被大周軍遣散然後再想辦法招募進來,三五年後,誰還記得什麼建州女真還是東海女真?只要徹底打斷其組織架構,單個的建州女真人,無論是三五十人還是三五百人,都意義不大。
一個失去了部屬人口的努爾哈赤,猶如無牙老虎,又能濟得了什麼事兒,何況努爾哈赤都五十好幾了,就算患病是有意遮瞞,又能蹦躂得了多久?
“自然能印證得了,這倆個萬多建州士卒卻是要老老實實地回來,接受監管,然後再慢慢遣散,……”馮紫英漫不經心地道:“放心吧,總要眼見為實。”
就在馮紫英和布喜亞瑪拉探討著努爾哈赤生死真偽時,遠在數百里之外的建州大帳中努爾哈赤終於又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昏黃的油燈忽明忽滅,從門縫間偶爾鑽進來些許冷風讓帳內死寂的氣息多了幾分活泛。
嘴裡的腥氣越發濃烈,也不知道是肺腑裡還是嗓子裡冒出來的血沫,努爾哈赤仰起頭看著帳頂,半晌才悠悠道:“阿巴亥呢?去把阿巴亥和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叫來,……”
親隨遲疑了一下,努爾哈赤此時思路卻是格外敏銳,“怎麼了,阿巴亥去了哪裡?”
親隨囁嚅半晌,“大貝勒……”
努爾哈赤立即明白過來,之前自己就曾經和阿巴亥無意間提及過自己百年之後誰可依賴,自己隨口說了代善可信,後來他就發現阿巴亥和代善關係密切了許多,心中雖然不喜,但是因為緊接著就是這場戰爭,所以也就沒有心思去過問這些事兒了,但沒想到代善被俘,自己還在病中,現在阿巴亥卻又和褚英……
一口逆血湧上來,努爾哈赤強壓著內心湧蕩的情緒,喘著粗氣。
一時間四十年來一幕幕不斷從腦海中掠過,十三副甲起兵時的雄心壯志,跟隨在李成梁面前的卑躬屈膝,隨後剿滅海西女真時的意氣風發,最後是策反李永芳之後的志得意滿,最後是在赫圖阿拉的登基稱汗,安樂州和沉陽的攻佔,所有這一切突然間是變得如此清晰而宛如昨日發生,讓他一時間熱淚盈眶。
“天命所歸,天命所歸,我乃天命所歸,……”
努爾哈赤強提著一口氣,想要從床上下來,走出大帳去看一看那一切最美好的所有,只感覺到眼前一黑,一隻手撐住枕頭,卻再也坐不起來,身子也慢慢軟了下去,“天命所歸,是我愛新覺羅,……”
“大汗!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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