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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此言當真?!”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就連翁氏兄弟也是震驚莫名,面帶喜悅,“要增考格物、商算和律法?”

“嗯,這是我的想法,也準備在內閣上提出來,為此我也和禮部交涉過了,禮部那邊可能還有些異議,但我打算堅持我的意見。”

馮紫英話語裡充滿了力量和自信。

如果說商人子弟參加科考還不算什麼特別值得驚喜的事兒,商人子弟可以允許入仕,哪怕是取得秀才甚至白身身份也有機會入仕,就是一份意外驚喜,可這允許科舉加入格物、商算和律法,那就不一樣了,這是改天換地!

格物和商算是工商行業的基礎,即便是商人們也很清楚,他們的子弟雖然也讀書,但是在這種家族和家庭氛圍中,對格物和商算自然就有一份天然的親近感和優勢。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朝廷如果在科舉上改變了政策,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導向問題,意味著朝廷開始將工商人士列為了幾乎平等的地位,這是顛覆性的改變。

從古至今,士農工商,但前兩者歷來都是被視為高人一等的階層,而後兩者則是低人一等,只比所謂的下九流略好,士為尊,農為本,這是歷朝歷代從皇帝到官員們奉為圭臬的金科玉律,現在朝廷有意要把工商階層的社會政治地位提升到和士農一樣的層面,這簡直就是驚世駭俗了。

不,這不是朝廷有意,而是馮大人有意,馮大人只是閣臣,還不能代表朝廷,他只是有此想法,但要做到,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實現。

但這已經是眾人心目中的一盞明燈,值得所有人為之而奮鬥。

似乎是覺察到了眾人內心的狂喜和興奮激動,馮紫英笑了笑,“諸位,這是一個發展趨勢,當工商階層為國家的發展和百姓的福祉做出更大的貢獻時,朝廷理應正視這一點,而不是無視或者冷遇。”

眾人盡皆點頭嘆息,可朝廷並沒有這樣做啊。

“我一直認為工商階層正在積極為國家和民眾做出更大的貢獻,比如對外墾拓,容納更多遷民,比如創新工藝製造出更好的鐵器和火器,比如促進糧食以及其他物資的流通,降低物價,對國家,對百姓,都受益良多,而且我也相信工商階層可以做出更大的貢獻,併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那麼朝廷又有什麼理由不給予工商階層更高的禮遇呢?而且只是一個平等的待遇而已。”

馮紫英這一番話再度觸動了一干人的心境,是啊,就是一個平等的待遇,為何卻如此難?

千百年來,就沒有誰敢打破這個禁忌,但現在輪到大周朝了,馮大人能做到麼?

他們都很清楚橫亙在前面的阻力有多大,馮大人要挑戰那些既得利益群體的底線,勢單力薄,如何能做到?

翁啟明和翁啟陽兄弟忍不住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望向其他眾人。

何廷發,劉克定,以及其他諸人也都是面色潮紅,手握雙拳,相顧而微微頜首,顯然都明白對方的想法。

面對這樣一個歷史性的契機,改變包括他們家族在內的整個階層的契機,誰若是退縮了,那簡直就是歷史性的罪人。

“大人,我們一直知曉您對我們工商階層的看重和信任,因此我們也從不敢辜負您對我們的期望,都說我們商人重利輕義,但我們要說的是,那等商人只是等而下之的末流商人,我們很贊同您的一句話,商以信義而立,無信則無規則,無大義則失根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翁啟明目光在眾人面上掠過,獲得了所有人點頭認可之後才緩緩說出心聲。

“此番我們來京中,當然不止於只想要和大人商討未來的一些規劃,在我們看來,我們工商階層的規劃更需要和朝廷的遠景規劃融為一體才能有更大的發展,可明年內閣換屆在即,我們作為工商階層,我們希望也能有機會為大人效綿薄之力。”

馮紫英笑了起來,手卻在官帽椅扶手上輕輕摩挲,“喲,這麼擔心朝廷未來有變?”

“不,我們不怕變,就怕因循守舊的不變。”翁啟陽接上話:“說實話,我們已經感受到了朝廷內部的糾纏紛爭帶來的僵局影響,我們更希望能有一個明確可期的發展規劃,……”

馮紫英把身體微微向後一仰,這是要圖窮匕見了?

若是沒有自己先前的一番話,只怕這幫人也一樣要不甘蟄伏,要準備發出屬於他們自己的聲音了,自己先前的一番話不過是加強了他們的信心和決心,讓他們不再有那麼多顧慮了吧。

真的到時候了麼?

馮紫英心境微微意動。

他不敢說有多少把握,但是嘗試一下呢?

不過一旦挑破了那層紙,不管結果如何,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顧秉謙、官應震,乃至喬應甲,怎麼面對?

是繼續蟄伏,或者當一個完美的助手,積蓄實力,等待下一屆一舉定乾坤,還是奮力一搏那主宰之位?

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自己等得起,但是關鍵在於有沒有必要在等下去?

當下的局面顧官喬三人稱得上是勢均力敵,雖然顧秉謙看似略佔上風,但是一旦官應震和喬應甲決心要挑戰他,他的劣勢就會被放大,他在江南士人中的影響力駕馭力不足的弱點就會被人利用,無論是官應震和喬應甲都可能挖其牆角。

馮紫英不看好顧秉謙能在這一戰中完勝。

同樣官應震和喬應甲也都有其致命弱點。

官應震的弱點是湖廣士人基本盤太小,如果得不到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主流派支援,很難勝出。

喬應甲則是因為其自身的性格緣故,雖然北地士人是重臣中最大的一派,但北地士人他不能獲得全部支援,甚至可以肯定有二三人會明確不投他的票,甚至像崔景榮和王永光等人對其也不是很認可,當然在北地士人團結的份兒上,這些老牌士人肯定會投他一票,但其他中青年士人就未必了,就算是韓爌和孫居相幫他出面斡旋也未必能行。

所以現在這個局面就是一個混沌亂局,這接下來兩個月可能各方都會各顯神通,但是能不能遂願,誰也沒有絕對把握。

那自己呢?

就憑手中五票,就想要去挑戰?

好像還真的像是兒戲啊。

但不試試怎麼能知道行不行呢?

很多時候,你怯於一試,也許就要錯過最好的機緣,你勇於一試,沒準兒就能有意外之喜。

眼前的這一撥人目光中的炯炯神光不也就說明了很多東西麼?

連他們都認為應該去一搏,怎麼反倒是自己還怯了呢?

年末的這一日,誰也不知道究竟那堂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馮宅的人都知道,客人們都是陸陸續續從後門悄然離開的。

多年以後,黛玉都還能記得那一晚,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兩位蘇州鄉人——翁氏兄弟走得最晚,在門前還和相公好一陣密語,最後才慨然舉步,步履凝重。

宣順三年的早春依然有些冷,整個朝局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凝滯狀態,無論是內閣會議還是朝會,所有人都在明面上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但同樣所有人也都能感受到暗流湧動。

方從哲從老家德清回了京師,實際上京師城才是他成長的地方,但是他祖籍卻是浙江,而致仕後他也回了浙江老家居住。

但這一趟他也回了京師來,據說是要小住一段時間。

幾位閣老門庭都顯得月白風清,似乎再沒有往日那等密集登門的情形,但實際上都知道某些事情不需要在明面上了。

“還有幾日?”

“十五日。”

“呵呵,都穩不住了?”

“除了小馮閣老和子先公,不過等小馮閣老門的人也多了起來。”

“小馮閣老不必提了,三十歲不到,想也不敢想啊,或許下一屆,他可以爭一爭次輔,至於子先公,他可能從來就沒有那份心思吧。”

“那三位呢?”

“自己也不好做得太明吧?自然有人替他們奔走,沒見李邦華、朱國禎、柴恪、楊鶴和韓爌、孫居相這些人都活絡起來了?”

“那中涵公為何突然回京了?他要幫誰?我記得他好像和顧首輔沒那麼密切的關係啊。”

“還真有些看不透,或許就是碰巧了?”

“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那進卿公為何不回京?”

“不是說巧了麼?誰都要回來,那豈不是真的要一場亂鬥?”

“難道不是麼?鼎足而三,都說很期待這一次廷推結果呢。聽說和都推出了博彩,賭誰勝出,賭誰能得多少票呢。”

“呵呵,這幫閒極無聊的宗室,還居然搞出來這一出,都察院也不管?”

“誰現在還有心思管這個?再說了,皇上繼位無聲無息,許多人甚至都記不得宣順年號了,還以為是萬統九年呢,呵呵,天家都這樣了,都察院和龍禁尉還不能讓人家多掙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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