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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夏。
經過一個春天的滋養,原本已經乾涸的沂河,又重新變得河水充盈、微波盪漾。
河東縣位於沂河東岸,並因此而得名。
縣城不大,旱災前,人口尚有一千餘戶,按照大周朝對於郡縣等級的劃分,屬於下縣。
但,三年旱災,百姓們或是逃,或是殤,如今城內也就只剩下了五六百戶。
城內人口銳減,去年冬天又有亂民,縣令聞訊而逃,留守的縣丞被亂民所殺,官倉被劫掠一空。
縣衙被燒,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縣城的城牆、護城河等,也都破敗不堪。
直到今年春天,一支身著銀色甲冑的軍隊抵達河東縣,修繕城牆,安撫百姓,勉強讓河東縣沒有淪為亂民的匪窩。
上個月,佔據了沂州的楊大將軍派來了縣令,聽說還是頂級世家王氏的郎君。
“不愧是王氏子啊,那排場,隊伍首位的馬車進了縣衙,尾部的馬車還在城門外呢。”
“二三百的部曲啊,一個個頂盔戴甲,威風凜凜。難怪亂民們知道王氏塢堡有糧,卻還是奈之不得呢。”
“還有那僕從、奴婢,錦衣華服,比咱們縣裡的貴人娘子都體面。”
“……不止呢,最耀眼的還是王家郎君,丰神俊朗,宛若謫仙。”
縣令王廩一家剛剛抵達河東縣,就給城內外的百姓們帶來了無數的談資。
他們討論著王家的富貴,羨慕著王家僕役的體面,還暗中關乎著王縣令一家的一舉一動。
比如,王家還沒有抵達縣衙,就已經提前派人帶來一箱箱的銅錢、一車車的糧食,用以招募工匠、農戶。
王家自己花錢,將破舊不堪的縣衙重新翻建。
另外,王家還擴建了縣衙后街——
按照大周朝的官場規則,官衙都是前衙後院。
前面是辦公的衙門,後面則是縣令及其家眷的居所。
官場上其實還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官不修衙。
畢竟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三年一個任期,期滿了,官員就會調離。
官員及其家眷也就是暫時居住,沒有必要花自己的錢,修繕官家的衙門。
此次的河東縣衙不同!
一來,縣衙被燒得不成樣子,若是不修繕,根本無法入住。
二來,王家是氏族,最是講究。
連吃食都講究一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更何況是日日居住的所在?
再加上,此次王廩帶來的家眷著實不少。
哪怕上任前,在王氏塢堡,王廩及其母親謝太夫人已經進行了一次分家,將不安分、搬弄是非的幾房庶子都分了出去,只留下了嫡出的三房,這三房人,主子加上奴婢,也有一百多人。
縣衙後院就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太夫人自己住都嫌窄仄,更遑論還有其他主子?
擴建!
必須擴建!
整個後院,連著一條街,全都圈了進來。
饒是如此,待王家家眷全都抵達,開始分配院落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夠。
再者,王廩要續絃。
他是王家家主,娶回來的妻子就是家中主母,居住的院落自是不能太過寒酸。
王廩續絃的新婦,也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子,而是北境有名的世家崔氏。
崔氏比不得王氏這樣煊赫了幾百年的老牌氏族,是近百年來才崛起的新貴。
但,崔氏卻有王氏所沒有的優勢——
崔氏不算是純粹的漢家氏族,近百年來,他們時不時就會與北境的外族聯姻。
崔氏還出過幾個皇后、妃嬪。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先帝的元后元德皇后。
元德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哀太子都已經去世,但當今皇帝是她的孫兒。
崔家靠著這層關係,成為京城數得上號的外戚。
其權力僅次於大冢宰。
去歲,京城爆發了葵卯之亂,大冢宰毒殺了皇帝,崔家也被重創。
不過,元德皇后的孃家,只是崔氏的一個分支。
崔氏還有其他的族人。
這些族人,亦與其他世家聯姻。
王廩續娶的崔氏女,她的姑母便嫁入了北境八大世家之一的賀樓氏。
而此次駐紮在河東的軍隊,其統領者就姓賀樓。哦不,確切來說是樓。
先帝推行漢化,賀樓氏便順勢改姓為樓。
“樓謹,父親乃柱國將軍樓衍,曾與楊家一起駐守六鎮。”
“樓謹的母親,便是崔氏女——”
王廩即將進門的新婦,便與樓謹是表兄妹。
王廩出任河東縣令,樓謹駐軍河東,再有一個“姻親”關係,那就是強強聯合啊。
王廩也就不再懼怕什麼亂民,或是有粗鄙蠻橫的武將干涉地方政務!
所以,王廩對於崔氏這個新婦,十分滿意,為了求娶崔氏,王家也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一,擴建好的中軸線主院,謝太夫人讓了出來,留給崔氏做新房。
二,原配留在王家的拖油瓶,被提前“送”到了謝太夫人身邊。
三,王家拿出了百斤黃金、百卷古籍作為聘禮。
黃金也就罷了,寒門亦是能夠拿得出。
可古籍什麼的就非常珍貴了。
那可是王家幾百年的珍藏啊,不說皇室、世家了,就連其他的氏族,也都眼饞。
王家卻一股腦拿出了一百卷,足以證明他們對崔氏這個新婦的看重。
……
五月初八,宜嫁娶。
前一日,崔家便派人送來了嫁妝。
王家底蘊深厚,崔家卻富貴豪奢,簡言之:不差錢兒。
一百多抬的嫁妝,流水一般湧入縣衙,將新房所在的主院塞得滿滿當當。
這還不包括提前鋪陳好的傢俱、擺件等物。
崔家的十里紅妝,又讓河東縣的百姓開了眼界。
無數人羨慕著、議論著,這種熱鬧一直延續到昏禮這一日。
大周朝沿襲古禮,成婚都是在黃昏,是以稱之為“昏禮”。
王廩穿著大紅的喜服,騎著馬,帶著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去了城外的驛站。
崔家並不在沂州,還是兩家說定親事後,由家中郎君送嫁到沂州。
河東縣太小,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沒有,崔家的送嫁隊伍索性就住在了驛站。
驛站旁就是樓謹的軍營,還有寬敞的河道,既安全、又便利。
來到驛站時,太陽已經偏西。
王廩按照古禮,逐一闖關。
他作為世家子,精通君子六藝,詩書詞賦等,更是信手拈來。
不管是女方提出的或是射箭、或是賦詩等難題,他都輕鬆應對。
……或者,也跟他有經驗有些關係。
畢竟不是第一次做新郎,王廩心態平和,人也在狀態。
關關度過,終於接到了新娘,崔氏穿著綠色的嫁衣,手持團扇,坐上了迎親的牛車。
“二孃,放下扇子,歇一歇吧。”
崔氏的貼身丫鬟翡翠陪她一起坐在牛車裡,放下了簾子,牛車便動了起來。
翡翠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便小聲勸道。
崔氏聞言,也沒有推辭。
總是舉著團扇,她也累。
“看到郎君了?如何?是不是真如畫像一般的容貌甚美,器宇軒昂?”
崔氏才十七歲,家世也好,卻願意嫁給一個二婚男,主要就是她喜歡好看的。
“二孃,郎君確實長得極好,氣度更是不俗!”
“當然不俗!他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子呢!”這是崔氏願意做填房的第二大原因。
“……”翡翠卻有些沉默。
王郎君再好,也是再婚啊。
更不用說,王家還有個原配所出的嫡長女呢。
崔氏與翡翠主僕十幾年,早已無比熟悉。
崔氏瞥了眼翡翠,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哼,一個五六歲的小女郎罷了,還能掀起什麼大浪?”
“再者,她那個阿孃……哼,那般不光彩的身份,王廩估計只想撇清關係。”
說句不好聽的,王廩的原配就是他的一個汙點。
那王姮呢,既是王廩的親骨肉,也是“汙點”所出。
崔氏敢打賭,王廩只要看到女兒,就會想到自己曾經的“屈辱”。
他,絕不會待見這個孩子。
在後院,沒了親孃,親爹又不待見,那王姮,可不就任由她這個繼母拿捏、揉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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