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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百姓家的生活就是這樣。
能夠做到衣食無憂。
有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房子。
家人之間,時常為了日常瑣事拌上幾句嘴。
偶爾為了道聽途說的傳聞,博得一笑或暗中獲得警示。
在有限的生活空間內,勾勒出一場明知不可能,卻又十分愜意的夢境,用來打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寂寞。
所謂的生活,就是在這假亦真來真亦假的交替中,平淡地向死亡靠近。
田秀的生活與眾不同,她從記事那天起,就揹負著一份責任。
她很不幸,小小的年紀,就要替父母承擔生活壓力,她又是幸運的,能夠在弱小的年齡裡,提前品味到生活的百般滋味。
父親的決絕,讓她在恐懼的陰霾下,思考著有效的破解方式。
她首先想到報警,讓派出所的公安,來阻止即將發生的殺戮。繼而又下意識地搖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父親和黃春蘭在小樹林裡發生的那一幕,已經銘刻在她的骨子裡,就是因為她的衝動,才導致接下來要發生的未知災難。
不能再去報警了。
公安能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一世。人家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看著父親。
她從父親那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已經看到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強。
既然無法阻攔,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田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將要發生的事情。憑父親的體力,砍殺黃寡婦孃兒倆不成問題。
行兇後,父親肯定被法院判處死刑,到時候還得由她去給父親收屍。
田秀的眼淚,隨著無奈的思緒,滾滾滑落下來。
我的命咋這麼苦呀!
這是田秀在媽去世後,時常暗自發出的抱怨。她每次抱怨後,都會有生不如死的感慨,她真想一死了之。
兩眼一閉,從此了卻人世間所有的煩惱,那樣該多好呀。
她也知道,這只是她的一個美好的,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她放不下這個家,弟弟妹妹需要她的照顧,還有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父親。
這是女人的天性,心裡無數次的痛苦掙扎,最終被無端的牽掛所羈絆,舉步難行。
田秀不理解父親的固執,只能在父親仍是自由身時,儘量滿足他的要求。
她把大米悶在鍋裡,吩咐田麗看好飯鍋,小心別燒糊了。
她一路小跑,買回紙、香、蠟燭。
回來後,她把兩個水桶,拼在弟弟的靈前,用一張黃紙鋪在上面,拿一個小飯碗,裡面裝上米,點上三支香,插在米上,又把蠟燭點燃。
一切安排妥當,她呆立在弟弟靈前,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她是一個不稱職的姐姐。
弟弟真的很可憐,他在姐姐們的羨慕嫉妒恨中,艱難度過了十四年。
這是一個多麼漫長的歲月呀。
田秀的眼前,浮現出弟弟出生後,受到姐妹倆的各種排擠。當時,她們姐倆是那麼的心安理得,現在想來,弟弟又是那麼的無辜。
來到這個家庭,不是他的錯,他沒有選擇權。遭受到種種不平,才是他的不幸。
“我怎麼這麼混呀。”田秀掄圓了巴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眼淚隨之撲簌簌滾落下來。
這是田秀真誠的懺悔,悔不該當初,偏執地誤解父親對弟弟的關愛。
事到如今,她想明白了,可惜於事無補。
“嗨——”田秀一聲嘆息,聞到了一股糊鍋味。
肯定是田麗忘記墊爐圈,大米飯燒糊了。
田秀轉身便往外跑。
恍惚中,她聽到下屋裡傳來“吱嘎嘎”的床板晃動聲。
她沒在意,一心想著爐火上的飯鍋。
“噗通——”
下屋又傳來一聲響,這清晰可辨的聲音,是有東西掉落,砸在地上,發出來的聲音。
田秀止住腳步,想到父親臨時搭建的靈床,可能承受不住弟弟的體重,被壓散架子了,這是弟弟的屍體掉在地上的聲音。
田秀慢慢回過頭,看見靈床完好地擺在那,包裹弟弟的那床棉被,果然掉到地上。
“這可咋辦呀。”田秀一聲感嘆。
父親把弟弟揹回來,放在靈床上,特意吩咐她說:“就這麼擺著,不用開啟。”
田麗聞到了糊鍋的味道。她跑進廚房,把飯鍋端到水池子上,開啟水龍頭,把冷水澆到飯鍋上,給糊鍋做物理降溫。
“你來幫我一把。”田秀沒心思指責田麗粗心,把好端端的一鍋大米飯燒糊了,她現在需要幫手。
田麗只當沒聽見大姐的話,她關掉水龍頭,開啟鍋蓋,用力聞了聞說:“還好,沒糊。”
“你給我出來!”田秀不高興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田麗還這麼沒心沒肺。
田麗一臉的莫名其妙,極不情願地走出來,問道:“咋的了?”
“跟我來。”田秀丟下一句話,走進下屋。
田麗跟進去,看見掉到地上的被子,問田秀說:“你咋整的。”
田秀沒理田麗,她走到被子近前,彎腰拎起繩索,真夠沉的。
見田麗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田秀不高興了。“還愣著幹啥,快來幫忙呀。”
田麗走過來,拎起繩子的另一端,姐倆一用力,要把小黑的屍體抬起來,再放到靈床上。
也許是兩姐妹力氣不足,也許是死去的人,身體僵硬愈加沉重。這姐倆用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把小黑的屍體拎起來。
“我就不信了。”田麗鬆開手,往手心裡唾了一口說:“聽我喊號,一、二、三。”
田秀也效仿田麗的樣子,往手心唾了一口,兩人這次不再拎繩子,而是彎下腰,每人各抱一頭,要把弟弟抬到桌子上。
也許是田麗用力過猛,幾秒鐘內就耗盡了力氣,也許是她耍滑頭,感覺力所不能就鬆開了手。
田秀這邊抱起小黑,已經直起了腰,要看就要把小黑放到靈床上了,田麗突然丟掉小黑,整個被子卷再次脫落,“嘭”的一聲掉到地上。
還沒等田秀埋怨田麗不玩活計,田麗也彎下腰,要再次抬起小黑。
就在田麗的手,剛觸碰到被子卷時,她“媽呀”一聲,轉身便跑。
田麗跑出下屋,回頭見田秀還傻傻地站在那,低聲說:“姐,小黑在動。”
田秀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別瞎說,讓爸看見,打不死你。”田秀又彎下腰去,以為田麗能折返回來,幫她再次把小黑抬到靈床上。
前後也就幾秒鐘時間,田秀的手還沒碰到被子,她感覺被子果然在動,而且越動頻率越快。
還沒等田秀反應過來,系在被子上的十幾道繩子,突然“嘭”的一聲崩斷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田秀一下子跳過被子,竄出下屋,把站在門口的田麗撞了一個大跟頭,她也跟著摔了出去。
姐倆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疼痛,先做好逃跑的準備,又忍不住朝下屋裡觀看。
只見被子卷在地上轉動了幾下,整個被子被甩開,頭裹紗布的小黑,從裡面露出來,長長地撥出一口氣說:“可把我憋壞了。”
田老蔫在酒精的作用下,仍處於半睡半醒之中。
聽說小黑又活過來了,他愣愣地發呆說:“怎麼可能呀。”
“真的!”田麗從田秀身後冒出來,大著嗓門竄到炕上說:“嚇死我了。”
田老蔫用力晃了一下頭,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急忙下地。
他兩腳剛沾到地面,就感覺兩腿發軟,整個人一下子癱在地上。
田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架起父親,對龜縮在炕上的田麗喊道:“快來幫我一把。”
姐倆架起田老蔫,出了家門,來到下屋門口。
田老蔫甩開兩個女兒的手,探進頭去,見田小黑頭裹紗布,盤腿坐在展開的被子上,一雙陌生的目光,正四下打量著。
田老蔫衝進去,撲坐在小黑身邊,流下眼淚說:“兒子,這不是真的吧。”
小黑上下打量著田老蔫。
他忽閃著眼睛問田老蔫說:“你哭啥呀。”
多麼熟悉的聲音,這個人就是小黑。
田秀姐倆辨認清楚了弟弟的聲音,也流下了眼淚,跑進來要拽起小黑。田小黑甩開她倆,不滿道:“你倆要幹啥呀。”
田老蔫止住眼淚,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對小黑說:“還知道你是誰嗎?”
這就是經驗之談。
田老蔫從小在農村長大,他從長輩們哪裡聽說過,有借屍還魂和詐屍一說。
所謂的借屍還魂,說的是某人的陽壽還沒到盡頭,就被陰差錯抓走了。被查明後,閻王准許他重返陽間。如果他的肉體已經不存在了,他便可以借用其他人的肉體,返回陽間。
至於詐屍一說,聽著有些恐怖。
說是某種具有一定法力的生靈,遊走於陰陽界之間,專挑死後不久人的屍體,興妖作怪。
屍體沒有了魂靈,生靈便藉助貓的靈性,潛入其中,在陽間復活。
其威力巨大,凡他手能觸碰到的地方,均受其傷害。被他抓住的人必死無疑,家禽畜生一碰即死,就連根深葉茂的大樹,經他觸碰,不久便根爛葉黃成為朽木。
小黑忽閃著眼睛看田老蔫,眼色兒中透露出狡黠。
田老蔫喝下去的那瓶白酒,瞬間變成了汗水,順著額頭汩汩冒出來。
他瞥了一眼藏在牆角的那把片刀,估算著一躍跳起,去操刀的時間。
這不是我兒子,肯定就是傳說中的詐屍。
田老蔫慢慢挪動一下身子,謹防被眼前這位不速之客一把抓到,讓他瞬間殞命。
田秀姐倆沒聽說過詐屍一說,見父親突然緊張起來,預感到事情不妙,也做好了應變準備。
“我叫田英俊,小名叫小黑。”小黑背書一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田老蔫緊張的心態,一下子放鬆了。
“你這是咋了。”田老蔫又追問道。
“我餓。”小黑所答非所問,他舔著乾裂的嘴唇說:“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沒喝了。”
“我的兒呀。”田老蔫把小黑摟進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這就是他的兒子,從受傷至今三天了,他水米沒進,能不餓嗎。
田老蔫哭了好一會兒,架起小黑便往屋裡走。
他邊走邊對兩個女兒說:“你小弟餓了,快給他弄飯吃。”
田老蔫緊緊抓住兒子的手,好像他一鬆手,兒子就能飛走了一樣。
田秀和田麗傻呆呆站在那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死人居然還能復活。
聽到父親的指令,倆人手忙腳亂忙活起來,先把飯桌放到炕上,然後端上一大盤豬頭肉,一鍋白菜燉土豆。
這是一家六口的散夥飯,田老蔫吃完這頓飯,就要去替兒子報仇了。
小黑走進家裡,無所顧忌的四下打量著。
一盤火炕,炕梢有一個炕櫃,上面整齊地疊著被褥。迎面牆上掛著鏡子和相框,下面是一排箱子櫃。
屋子北面有一扇窗,牆上有一排掛鉤,上面掛著幾個書包和幾件衣服。
與入戶門相鄰,還有一個門。
小黑走過去,隔門窗往裡看,這是一個小房間,橫著一鋪小火炕,炕上凌亂堆著各種雜物。
“兒子,你過來。”田老蔫給自己捲來一袋老旱泡,他的視線始終沒離開小黑。
小黑應聲走過來,田老蔫先點上老旱泡,“吧嗒、吧嗒”抽幾口,問道:“你知道出啥事了嗎?”
“我餓。”小黑看見小炕桌上擺的豬頭肉和土豆燉白菜,不住地嚥著口水。
“快給你弟弟盛飯。”田老蔫一聲令下,田秀拿了一個二大碗進來,田麗緊隨其後,把大米飯鍋端進來。
田秀盛了滿滿一碗大米飯,小黑湊到飯桌前,拿起筷子,先夾上一塊豬頭肉,塞進嘴裡咀嚼著。又接過田秀遞過來的大米飯,狼吞虎嚥吃起來。
一家三口呆呆地看小黑吃飯。
小黑旁若無人,連吃帶喝。不大會兒工夫,就吃光了一大碗飯。
不用別人替他盛飯,他端來飯鍋,把飯桌上的兩大盤子菜,統統倒進放鍋裡,用筷子攪拌好,開始風捲殘雲。
一家三口人的飯菜,就這樣被小黑一個人吃光了。
他坐在炕邊,把空鍋往外一推,嘴裡嚼著最後一口飯,兩手支在炕上,肚子明顯的鼓出一個包。
“吃飽了嗎。”田老蔫坐在他身邊低聲問道。
“餓。”田老八打了一個飽嗝,眼睛無意中,向牆上的鏡框掃去。
他不顧兩個姐姐站在炕邊發呆,猛地竄起來,來到櫃子前,注視著鏡框裡的一張照片。
那是田老蔫與吳玉芬結婚不久,生下大女兒田秀時,一家三口的一張黑白照片。
小黑看著照片裡的吳玉芳發愣,看著看著,他的臉上露出不屑的一笑。心裡想:真沒想到,我被這個夜叉給騙了。
他的耳邊傳來吳玉芬的聲音:小黑兄弟,我沒騙你,這就是你的歸宿。
吳玉芬的聲音在空中迴盪著。
小黑回頭看去,田老蔫和兩個女兒,呆呆地看著飯桌上的空碗空鍋,又齊刷刷把驚異的目光投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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