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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如刀子般尖利,割得人臉生疼。
“停馬。”
徐牧皺住眉頭,轉頭喊了一聲。瞬時間,在他的身後的三十騎,紛紛勒停了韁繩。
黃昏的雪景中,面前的小村子,宛若被皚皚白雪遮埋,若非是有三兩走動的人影,估摸著都以為是死村了。
“東家,都是凍屍。”
徐牧沉默地點點頭,一個被絕了命數的小村落,當真是悽慘。
“附近的房子都無人,都空了的。”
徐牧抬起目光,循著前方的二三人影,牽著馬,步履陷入雪地,留下一個個的鞋拔印子。
那二三人影,似是在尋找著什麼,卻找了許久也無收穫,只得走遠一些,剝了半張樹皮,顫顫巍巍地抱在懷裡,往前急跑,不多時便跑入了一間大石屋裡。
“東家,這是村子的大祠了吧。”
大屋之外,還扎著被風雪撲滅的香頭,一碗凍乾的的血肉。
衛豐走前兩步,抓起凍乾的血肉嗅了嗅,整個人的面色,驀然一下子發白。
“東家,這並非是獸肉,或是裡頭的人,在割肉祭祖。”
風雪漫天,又不能入山狩獵,地裡的莊稼估摸著早充了賦稅。活生生的一個好村子,被逼入了絕路。
“哪個!”這時,似是聽到了響動,幾個披著獸皮的青壯,急忙取了木棍,急匆匆跑了出來。
各自的背上,還挎著一張精緻的老木弓,腰下彆著石鏃箭壺。
不用說,這便是劉武嘴裡的山獵了。
徐牧還未開口,在旁的衛豐等人,便紛紛抽出了長刀,急步跑來,緊緊護在徐牧身邊。
“衛豐,放下刀。”
徐牧平靜地吐出一句,轉頭之時,看向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山獵。
“並非是山匪。一月之前,有個蜀地的馬販,可是送了幾匹老馬?”
“確是。馬兒……已經吃了,你若是想討,等來年再想辦法還你。”
“那馬販去了我的莊子,說起列位的事情,我實則是有些痛惜。這樣如何,也莫要留村了,去我的莊子那邊,暫且做個僱工。”
幾個山獵聽著,面色先是歡喜,又變得微微複雜,到最後,只能入了祠堂喊人。
不用想徐牧都知道,這會兒該有一個村長之類的人出來。
“衛豐,送些乾糧。”
在旁的衛豐聽著,急忙帶了四五人,各自扛了幾個乾糧袋子,眨眼間走了過來。
幾個山獵猶豫了下,終究是急忙伸了手,把乾糧接了過去。
“遠客,請入大祠。”不多時,通報的山獵走了出來,複雜地看了幾眼徐牧,做了一個“請”字手勢。
衛豐點了幾人,緊緊跟在徐牧後面。餘下的,便去附近尋一處草屋,暫且餵馬休整。
“東家,這好多人。”
剛入了祠堂,衛豐便微微驚喊。
徐牧抬了頭,神色也有些動容。這一季的冬日,儼然是這個村子的死期。
至少有二百多人,坐滿了整個大祠堂,身上別無他物,只有一張破褥或者燎過火的獸皮,遮不住全身,即便還在烤著火堆,卻都是瑟瑟發抖的模樣。
火堆上架著的幾口大瓦罐,煮著發爛的樹皮和草根,隨著濃煙一道撲入鼻頭,味道古怪至極。
那送來的十幾袋乾糧,顧不得分辨是豆還是麥面,匆匆地倒入了瓦罐中,有婦人急忙取來雪坨子,跟著添入了瓦罐,再撿了枯枝條,拼命地攪動起來。
還好,並未是不管不顧地生食,至少還有一份人性所在。
徐牧繼續環顧,這二百多人的堆擠中,很慶幸看到了不少山獵青壯。
“遠客,我村族老腿腳凍壞了,勞煩你多走幾步。”
“好說了。”
徐牧點頭,跟著傳話的中年山獵,不多時走到了一處角落之前。那位凍壞腿的族老,已經杵著樹枝起了身,面容裡滿是發青。
似是昏花了眼,被中年山獵扶穩了身子,認了方向,才慌不迭地急忙拱手,虛拜了好幾次。
“前輩莫要多禮。”徐牧急忙走去,幫著扶穩了身子。
“聽說……你要我等入你的莊子,做僱工?”
“正是,前些時候的蜀地馬販,說了村子的事情。我便一直記掛著,等著雪小了,才立即趕了過來。”
“小東家有心……若是如此,你、你便挑多些青壯過去。我記著的,村子裡,如今共有一百零七個青壯,也莫管月俸,不讓他們餓死便成。”
一百零七個山獵青壯,這個數字,徐牧心底很滿意。
不過,他並非只要青壯,殺雞取卵的事情,乃是下策。像馬蹄湖裡的那些莊人,和家人同吃同勞,幹活的勁頭比起普通的僱工,可要生猛多了。
說句難聽的,他要的是忠誠,這百多個山獵射手的忠誠,與家人分離,估摸著以後要生出變故。
再者,以酒坊的收入,他完全養得起。那些個村子裡的婦人,也並非是累贅,同樣能幫著做許多事情。
“小東家,我這二百多人,你都要僱!”族老語氣激動。
“還未束髮的童子,卵兒不大,自然不能僱。”徐牧笑說了一句,周遭的氣氛,也變得微微活躍起來。
族老激動地又往前虛抓,徐牧急忙伸出了手,與他握在一起。
“這便是我村子的救星,先前的谷糧味兒,我也聞著了。”
“前輩不如先吃了東西,稍後我們再相談。”
“小東家待我等不薄,先前那些個馬販也是,連二匹老戰馬也送了,只可惜我等不爭氣,用來果腹了。”
“老戰馬?”徐牧怔了怔。
“確是戰馬,我年輕時被徵募去過沙場,摸過戰馬。我雖老眼昏花,但嗅得出馬腹上的血腥子氣。”
猶豫了下,徐牧並未細想下去,扶著族老,緩緩走到熬熟的瓦罐之前。
此時大祠堂裡的光景,已然是一片難得的熱鬧之像,半大的孩童鼓著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幾口熱氣騰騰的大瓦罐。
許多婦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推搡著擠到最前。
背弓的山獵好漢,並未爭搶,挺直了身站著,眼睛裡分明都有些發紅。
“讓王兒叔先吃!讓王兒叔先吃!”
四五個紅著眼的山獵,扛著一個垂暮老人過來,待掀開二三張破褥毯,徐牧也忍不住心頭一抽。
那稱為王兒叔的,大腿上被削了一塊肉,整張臉都烏青了。想來,在祠堂外割肉祭祖的那一碗,便是出自於這裡。
汙濁不堪的世道,有的人僅僅為了活下去,便已經用盡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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