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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明月皎皎,蓀歌將裴淵送回房間安置好後,便開啟了昨日日收到的那封信。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李白的信,信的開頭便是這首後世孩童都能琅琅上口的詩篇《靜夜思》。

望的是明月,思的是故鄉。

這是李白自前往揚州後,寫給她的第二封信。

一年……

整整一年。

除卻李白初到揚州,報平安盼她歸的那封信,期間再無隻言片語。

那封信,她沒回。

而後,李白也默契的沒有再寫,只是安靜的在揚州城等著她。

李太白終究是李太白,是這大唐最閃耀最奪目的星星。

哪怕李白沒有來信,她也知曉,揚州城的李太白依舊春風得意,如魚得水,才子遍地也無人能掩蓋他的無雙風華。

當然,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秉性依舊未改。

就算是她不刻意打聽,金陵與揚州相隔不遠,李白的訊息時不時便會傳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李太白初入揚州,無數文人墨客聞聲而去,高朋滿座。

她也知道,李太白性情灑脫,一擲千金,身旁簇擁著比比皆是。

她甚至也知曉,萬金散盡,李白困頓一時,衣食住行質量大幅度降低,門可羅雀。

之前對他噓寒問暖推崇備至的狐朋狗友一一離去,窮困交加的李白,大病一場。

那時,她本以為李白會寫信給她。

那時,她差一點就要東赴揚州。

只是,李白沒有向她求助。

病中的李白冷暖自知,有自嘲,也有釋然,就彷彿那些離開的酒肉朋友于他而言如同散去的烏鴉。

可一時不悅,但絕不值當困於心。

直到病癒,作畫題詩賺取了不菲的潤筆費,足以維持生計,李白才給她寫了這一封信。

蓀歌不知,李白望著揚州的月,是否想起當了當年那輪峨眉山月,想起了那顆酸澀的果子。

蓀歌斂去這些越發飄遠的思緒,繼續看向手中的信。

信中,輕描淡寫的提到了人情冷暖,似乎那個困在病中久未愈的忍不是他自己。

若是孟少府施以援手,此刻的李白也許依舊纏綿病榻。

信的最後“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揚州月色正好,阿月可緩緩來矣。”

這仙人的家書,都寫的這般浪漫文藝。

蓀歌驀地的想到了風靡後世的那句“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矣。”

異曲同工之妙,但李白這句,獨屬於她。

邀她赴揚州,賞那輪月。

兩封信,一幅畫,便是她從明月酒肆帶走的所有。

當然,還有那艘應有盡有的大遊輪。

極盡奢華,極盡惹眼。

她前往揚州是要為李白撐腰的,是要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狐朋狗友知曉,李太白永遠都不會落魄,永遠都不可能寄人籬下。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蓀歌便推開了明月酒肆的門,沒有驚動任何人,踏上了停泊在秦淮河上許久的豪華大船。

成百上千人結伴相送的畫面,她應付不來。

畢竟,她做不到李白的出口成章。

李白當日離開金陵,當口吐錦繡篇章,那她呢?

難不成她來一句大家辛苦了?

咳咳,影響明月公子放浪不羈的形象。

也不知心心念念等她赴揚州的李白猝不及防看到她會是什麼表情。

蓀歌的嘴角的笑容似是天邊漸漸顯露的暖陽。

在蓀歌離開明月酒肆後,又是一道開門聲,身影頎長,漫無目的的踱步在酒肆中。

彷彿,明月酒肆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只是少了那幅山月圖。

裴淵看著那面空蕩蕩的牆上留下的印子,微微皺眉,隨即鋪開紙張,畫筆揮動。

河東裴氏子弟,琴棋書畫,君子六藝,皆精通,靠著記憶臨摹一幅山月圖並不在話下。

一遍,兩遍,三遍……

地上堆滿了畫廢捲成一團的畫紙。

不滿意!

裴淵對自己筆下的山月圖始終不滿意。

他心中的月,不是遮於高山之後若隱若現似在非在,而是明亮皎潔,亙古不變。

他拼命的想要模仿出本來的山月圖,最終卻不倫不類,意境全失。

裴淵輕笑一聲,放下畫筆。

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紙,一張張重新展開,墨漬未乾四處沾染,早已看不出山,分不出月。

一張,接著一張。

寂靜的房間中,唯有穿窗而入的風聲,慢慢的墨漬變幹,裴淵將所有失敗的山月圖帶走。

牆,依舊是空的。

他無法臨摹,也無法取代。

唯有空氣中絲絲縷縷的墨香,能夠證明有人在此處畫過很多幅山月圖。

蓀歌離去,無論是明月酒肆,還是明月妝造依舊蒸蒸日上,唯有秦淮河的花魁娘子偶爾會唏噓,不見明月公子,倒有幾分度日如年的難熬。

江水連綿,深處豪華大船的蓀歌,悠閒恣意,默默的在心中盤算著到揚州的時間,給李太白一個大驚喜。

只是……

只是,她發現驚喜好像派不上用場了。

大船靠岸,站在甲板上,蓀歌便一眼看到了江邊楊柳岸上的李白。

還是一襲白袍,越發的仙風道骨。

哪怕李白低著頭揮墨作畫,蓀歌也能認出這個朝夕相處十多年的謫仙人。

蓀歌上岸,默默的來到李白身後。

李白筆下,便是這浩瀚無垠的江面,舟船點點,濃淡相宜。

那把她送李白的劍,就在畫紙旁,豔麗的劍穗分外妖嬈。

偶然嗎?

不,絕不是偶然。

“阿兄,阿月歸矣。”

蓀歌輕聲開口。

李白的手微微一顫,一滴墨漾在畫紙上。

“阿月?”

李白將筆置於一旁,猛然轉身。

“阿兄是在此等我嗎?”

“容阿月猜猜,阿兄是不是在送出了那封信後便等著了嗎?”

“萬一阿月使小性子不來,阿兄豈不是白等了?”

蓀歌上前,拿起毛筆,寥寥數筆將那滴墨勾勒出一座海中仙山。

李白的字畫,千金難求,若是毀了,她心疼。

李白笑意盈盈“阿月不會。”

“阿月遲遲不到揚州,用心良苦,阿兄知曉。”

“我給阿月去信,阿月定不會不來。”

“我信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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