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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等等。」蓀歌驀地開口。
朱祁鈺:……
朱祁鈺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蓀歌。
蓀歌起身,立於廊下「吾兒若心不靜無法入睡,不如讀讀宋史,兩宋交替之時。」
南宋,自丟失都城汴梁,偏安一隅起,就再未收復過故土。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雖說她知曉,于謙會站出來反對南遷,堅守京師,但她還是由衷的希望這條路走的更順些。
大明天子,不該丟掉氣節。
她已經親眼目睹過靖康之恥的慘烈。
見證了無數臣子嘔心瀝血卻功敗垂成的頹然。
如今只希望重塑華夏衣冠,拯救中華文明於危難之際的大明,坦途一片。
若是需要有人身先士卒衝上去恢弘士氣,穩定民心,她上!
只要那些文官不會追著她罵。
「別怕。」
「母妃一直以你為傲。」
朱祁鈺呢喃「宋史?」
片刻後,眸光深邃而又明亮,就好似天邊掛著的明月。
剛過中秋沒幾日,月亮還亮的很。
「孩兒多謝母妃提點。」
這樣的母妃,讓他很有壓力,生怕自己蠢笨跟不上母妃的節奏。
郕王朱祁鈺監國了。
但,暫時的有名無實。
孫太后,垂簾聽政,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要換回朱祁鎮。
命人用八匹馬滿載寶物財貨拜謁也先。
只可惜,也先並未給予孫太后任何答覆。
大明的皇帝,豈是區區幾車寶物就能換回的。
綠色琉璃頂文華殿內正商議應對土木堡之變的計策。
朱祁鈺正襟危坐,手指蜷縮。
已是入秋的季節,他的手心卻佈滿密密麻麻的汗液。
身側不遠處,坐著雍容華貴卻難掩焦急之色的孫太后。
他的嫡母。
有一瞬間,朱祁鈺只覺得他的母妃,無論是氣度還是才智,都不遜色於孫太后。
當然,他說的不是珠釵滿頭金光閃閃時的母妃。
「殿下,太后。」
翰林侍講徐埕(徐有貞)道「臣驗之星象,稽之歷數,天命已去,惟南遷可以紓難。」
「陛下受王振蠱惑,土木堡一役,京師三大營二十萬精銳覆沒,糧草輜重盡失,京師守備空虛,戰將缺失,人心惶惶。」
「而瓦剌氣勢正盛,野心勃勃,唯有南遷能保大明江山社稷,徐徐圖之,再報土木堡之仇。」
似徐有貞這般贊同遷都也緩解瓦剌給予的危機和壓力,活得喘息之機的臣子,並非少數。
土木堡一戰,過五十二將戰死。
皇帝還在瓦剌人手中捏著,先不說能不能打得過,能不能打還是個問題,投鼠忌器。
古有曹操挾天子令諸侯。
如今,瓦剌還不知要如何要挾大明呢。
指不定要以朱祁鎮做擋箭牌步步緊逼,大明步步退讓。
這是大明朝自建國後最絕望的時刻。
沒有開口,便等同於預設。
「本王……」
「臣不同意。」
朱祁鈺和于謙同時開口。
此時的于謙,還僅僅只是兵部侍郎。
距離兵部尚書,也只是一步之遙,探囊取物罷了。
于謙的《石灰吟》,稚子都耳熟能詳朗朗上口。
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于謙搏的是後世之名,千古流芳。
于謙打量著素來老實懦弱,鮮少與京師官員打交道的郕王朱祁鈺,心下暗道不好。
難不成郕王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嗎?
監國退縮,影響士氣,還會對他的計策產生莫大的阻礙。
而朱祁鈺感受到手腕上清涼溫潤的珠子,心下稍安。
莫怕。
莫怕。
「本王昨夜再讀宋史,略有心得。」
「大明不是大宋,也不能變成第二個大宋。」
「南遷至南直隸,京師必淪陷於瓦剌的鐵騎之下,進而整個華北危矣。」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靖康恥,當為鑑。」
「到時,大明還是大明嗎?」
于謙:有點聰明和見識,不確定,他再看看。
說實話,對於于謙而言,朱祁鈺能有這番說辭,已是在他意料之外。
擔當。
他在郕王身上看到了擔當二字。
實屬難得。
都說大浪淘金,危難關頭方顯本色。
倒也省了他苦勸。
于謙的心頭浮現淡淡的讚許。
「臣認同郕王殿下所言。」
「絕不可遷都。」
「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獨不見宋南渡事乎!」
「再言南遷者,當斬。」
于謙的語氣少了商量溫和,多了殺伐果斷。
徐有貞想到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做的事情,頗有些心虛,也不敢再竭力反駁。
再言南遷者,當斬?
于謙,還真是敢說啊!
「可不南遷的話,瓦剌揮軍京師,這仗怎麼打?」
文華殿殿內,此起彼伏的反對聲。
土木堡大敗後,頭頂的烏雲一層就一層,壓的人喘不過氣,也看不到半分希望。
「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南遷,方為上策。」
官員們,各執一詞。
孫太后也滿是猶豫,不知該作何選擇。
如今的困局,也是讓她束手無策。
加之朱祁鎮被困瓦剌,她更是心急如焚,很難平靜下來做理智的選擇。
就在爭執不下時,早已年邁的禮部尚書胡濙開口了「文皇把陵墓安排在這裡,就是向子孫表示絕不再遷都之志。」
「子孫焉能棄祖宗,奔其他。」
「老臣,不同意南遷。」
史書上,胡濙本身也是個奇蹟。
歷仕建文、永樂、洪熙、宣德、正統、景泰、天順六朝,還得了善忠的。
也是宣宗朱祁鎮臨終前的託孤五大臣之一。
到如今,碩果僅存。
朱祁鎮登基後三楊陸續病逝,而英國公張輔也在不久前戰死在土木堡。
胡濙的分量可見一般。
胡濙開口,文華殿內提議南遷者士氣再一次被壓制。
孫太后揉揉鬢角,想起了錢皇后哭的通紅的眼睛,疲憊的嘆息一聲「哀家想知道。」
「南遷,陛下怎麼辦?」
「堅守京師,陛下又怎麼辦?」
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
她的皇兒二十餘年沒有吃過半點苦頭,如今卻要在那風沙肆虐之地做階下囚。
前一刻還在爭執的官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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