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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鄔瑾這信被寧州知州堵了多久,直到今日才到莫聆風手中,莫聆風喝了一盞蜜水,吃盡楊梅、果肉,擦乾淨手,鄭重擺開紙筆,給他回信。
她先是洋洋灑灑,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寫完之後,又塗塗抹抹,最後將紙搓成一團,丟入渣鬥中。
重新鋪上一張紙,她咬著筆頭,吭哧吭哧又寫了幾行,不到片刻,又扔進了渣鬥裡。
殷南在門口坐著,聽到動靜便回頭看一眼,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她心道:“姑娘這是在寫信還是在寫天書?”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再次扭頭,見莫聆風還在搜腸刮肚,心道:“天書也該寫完了。”
莫聆風坐的屁股發痛,渣鬥堆滿,不是太重,就是太輕,寫到半夜,抓耳撓腮,仍然沒寫明白。
殷南睡在了隔間榻上,呼吸聲很輕,莫聆風獨坐於案前,聽著外面“滴答”不斷的雨聲,將案上的紙又團了一張,丟到渣鬥中,渣鬥中放不下了,紙團又從渣鬥滾落到地。
她起身動了動手腳,揭開陶罐,抄起勺子,從裡面挖出來兩粒楊梅,倒進茶盞中,衝了一大盞,“咕咚咕咚”飲了一氣,隨後回到案前,把稅薄拖過來,抄了兩頁。
她把這兩頁稅簿算做信的一部分,請鄔瑾看看這稅薄可有問題——寬州因是邊關重地,又是莫家老巢,皇帝會親自過問寬州錢糧一事,王運生等人寧肯在軍餉上動手,也不會在稅薄上動手。
然而藉著這兩張毫無問題的稅薄,莫聆風才順利的把信回了下去。
像燙手似的,她急急寫完,擱筆於筆架山,等墨幹後,迅速裝封,未等封口乾涸,她忽然撕開來,重新取出信紙,在末尾寫道:“我看到一隻大雕,展翅如雲,翱翔於風沙之中,抓黃羊飛天而毫不費力,天道造物,當真妙不可言,可惜沒有羽毛可以送你。”
寫完之後,她通體舒泰,重新封了起來,和給程廷的信壓在一起,等明日再送出去。
伸了個懶腰,她去廊下坐了坐,“嗚嗚咽咽”地吹了壎,吹的神嚎鬼哭,萬壑生風,和著不絕的雨聲,幽然入耳。
只吹了半曲,她猛然記起明日便是講武,連忙收聲,免得驚擾左右。
翌日卯時,雲收雨歇,莫家軍應著吹金擂鼓之聲,披堅執銳,列陣於高平寨最大的校場之中,戈鋌金甲,光耀天地。
種家慶雖是名存實亡的大軍都統制,然而身經百戰,對敵有方,站在高臺之上,聲若洪鐘,講戰陣之儀,佈陣之法。
他每講一段,便點一營士兵出列演練。
莫聆風身披重甲,手持長刀,每每演練,都列於陣前,士兵力大、身壯、琵琶腿、車軸身,列於她身後,越發襯的她身量纖細,然而無人敢發出嗤笑之聲。
他們吃莫家糧,穿莫家衣,與莫聆風朝夕相處,同練兵、同作戰,莫聆風的威嚴,是連著血在他們面前拼殺出來,他們的忠心、敬畏之心,早已堅不可移。
此時列陣,戰旗、徵鼓在前,刀盾為先鋒、長矛在後,弓箭手於末尾,配合著鼓聲前進、後退,氣勢滂沱,震動寨內寨外,更威懾了才大敗過一次的金虜。
待到講武結束,已經時至晌午,莫聆風吩咐殷南出去送信,卸下重甲,洗去滿身大汗,吃過飯,便應種家慶之邀,同上城頭。
雨過之後,乍晴暴熱,日頭炎炎,直曬城頭,又正是晌午,城頭上猶如火山,立於女牆後方的弓箭手、士兵大汗淋漓,每隔半個時辰,便要換一次防。
兩人尋了一處僻靜之地,莫聆風靠近滾燙的石牆,放眼望去,只見金虜的營帳、羌人的穹廬遍佈於黃色砂石之間,燒燬的痕跡清晰可見。
因高平寨中演練,金虜亦不甘示弱,也在騎馬馳騁。
馬蹄之聲,密如擂鼓,刀光於日影之下,閃出一片白光,片刻之後,又是吹金為號,方才還馳騁著的戰馬立刻歸隊,以鐵浮屠為前,柺子馬在側,騎兵在後為陣,旌旗蕩蕩,迎風招展,面對著高平寨耀武揚威。
莫聆風將目光從金虜身上移開,遠眺至天際。
種家慶沉吟半晌,方道:“你不喜歡用異族,怎麼又把那羌族小子抓了回來?”
莫聆風笑道:“您不說,我差點忘了。”
她伸手捏起牆頭上一粒沙子,丟下城牆去,隨意道:“他好看嘛。”
“胡扯,”種家慶瞪她一眼,“你要是想從這羌人口中探到金虜訊息,恐怕是徒勞,羌人嘴硬。”
莫聆風搖頭:“不見得。”
不過是一個羌人,掀不起多大風浪,種家慶不提此事,轉而道:“經此一役,我相信你守得住高平寨,護得住國門。”
一陣熱風席捲而來,他伸手擦了一把汗:“譚旋這個人,很聰明,一來就喝的大醉,卻在走的時候,狀似無意,和我的親兵隨意閒談了幾句,詢問你在娘子軍中如何治軍,我的親兵只推說軍中機密,他們也不敢亂說。”
隨意是有備而來的謀劃,閒談也是有的放矢。
莫聆風垂首沉思片刻,伸手往上一指:“此人精挑細選,畢竟不是等閒之輩。”
種家慶按下她的手:“大不敬!”
隨後他面向東面,深深一揖,心中百感交集,轉身對莫聆風道:“譚旋疑心你。”
“是他背後的人疑心我,”莫聆風右手按了按刀,“他有分寸,不會自尋死路,他來時,莫家軍本分,不曾有僭越之舉,他在軍戶上也查不出紕漏,一時三刻,發作不了我。”
她望向金虜所在,冷笑道:“發作我又如何?縱使我莫家不能問鼎天下,難道還取不下這區區一州之地?”
種家慶盯著她的右手,看她漫不經心摸刀,再看她神色冷漠,睥睨眾生如庸奴,唇舌之間,似乎藏著未盡之意:“莫說一州,便是十州,假以時日,也能取回!”
他心頭微微震動,口中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取之何用!我看你是熱昏頭了!”
莫聆風一笑:“您說的是,這裡太熱,不如下去吧,我有一罐蜜糖,是千里之外來的,誰都沒嘗過,我衝一杯給您解暑。”
她一說千里之外,種家慶立刻就記起山豬一事,就是山珍海味也不想吃,擺手下了石階:“不必,我去巡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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