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羚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卷 第14章 男人的淚,騙人的鬼,三十有餘,白羚,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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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一地雞毛”令楊礫不堪重負。

母親興高采烈地來了,又帶著傷痛回去了。妻子原本收入豐厚的工作說沒就沒,眼看即將生下母親心心念唸的孫子,卻由於自己的衝動而動了胎氣。就連從小到大都很省心的女兒,也得了說不出話的怪病。

這都是什麼事啊?怎麼全讓自己趕上了?

他揣著一肚子惱怒和委屈,不知不覺走到辦公樓前。

經管學院這棟六層教學樓是五年前蓋好的,楊礫入職不久便被安排在了509室靠窗的位置。一個辦公室裡有六張辦公桌,四位講師,每人一張專用桌子,另外兩張桌子由四個博士後共用。

一開始,大家都不喜歡自己的電腦螢幕被人看到,於是六張桌子兩兩相對擺放。可常常是猛一抬頭,與對桌的同事四目相對,尷尬不已。

於是又改為貼牆擺放,面壁辦公。兩位資歷相對較老的同事,則選擇了面向窗戶的位置。

可是,大家很快發現,這樣背對空氣辦公完全沒有隱私,電腦螢幕上的內容對所有人開放著。

某天,有個同事寫文章時“卡殼”了,於是玩了一會“掃雷”放鬆大腦,不巧被系主任撞見,招來一頓陰陽怪氣的敲打。

八位博士學歷的知識分子一頓合計,有了辦法——還是沿著牆壁和窗戶擺放,但把桌子調轉方向,背靠牆壁或窗戶。

這樣,既保證了隱私,又不必與對面的同事太近,再拿幾本書把顯示器墊高一些,臉也可以擋住了。

靠窗的那位資歷較老的女老師說自己身體弱,受不了風吹背,於是和楊礫換了位置。

靠門口的位置則留給了四位博士後,因為老師們誰都不喜歡當“守門員”。

這樣的擺放,無疑是當前條件下的最優解,但看上去頗為怪異,讓人很容易聯想到菜市場的攤位。

楊礫不喜歡這種辦公環境,擁擠又嘈雜。

辦公時間裡,一旦誰開啟了科研基金的話題,那必是唾沫星子橫飛,滿屋子怨氣。光是聽他們描述的繁瑣過程和各種道聽途說的內幕,就讓楊礫不勝其煩。

所以他選擇在家寫論文,只有上課、開會和查資料的時候才去學校。

他覺得自己在學術方面沒有什麼天賦,博士延期一年畢業就是很好的證明。無論是硬湊出來的三篇SCI論文還是最後的畢業答辯,都離不開導師的大力託舉和運氣成分加持。

他選擇當老師,純是為了圖一份清靜和穩定。

賺錢養家不勞他操心,他每月只需貢獻一半的房貸月供,其餘開銷由馮芸全包了。

因為沒有生計的壓力,工作的頭四年裡,他過得渾渾噩噩,直到最近幾個月才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終於到了必須闖關的時刻。

“非升即走”不是說說而已,院裡已有同事捲鋪蓋走人了。聽說那人幾經輾轉,去了一個職業大學混日子。楊礫不想重蹈他的覆轍,他丟不起那個人。

他在學校裡待著的時間越來越多。這既是職稱評選壓力的驅使,也是對家庭矛盾的逃避,加之每天和章薇一起共事,泡在辦公室的時光變得輕鬆愜意起來。

對於他來說,曾經能不來就不來的校園,變成了世外桃源。

楊礫在辦公室的摺疊床上將就著躺了一宿。床太短,他太高,只能蜷縮著身體。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實,起床後腰酸背痛。

他拿著換洗衣服,打算去地下二層的浴室衝個澡,不想卻在女浴室的門口遇見了章薇。看到對方,兩人都有些意外,隨後又喜上心頭。

“你今天……這麼早?”

晨跑結束的章薇看上去充滿活力。

“今天偷個懶,少跑了兩圈。怎麼你也在這裡?昨晚加班沒回家嗎?”

“嗯。”

“我先洗澡去了,十五分鐘後見。”章薇莞爾一笑,走進了女浴室。

各自洗完澡後,兩人又相約一起吃早飯。這次,章薇遷就了楊礫,去教工食堂吃油條,喝豆漿。

他們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素來健談的楊礫,今天卻沉默不語,看上去心事重重。

“這一個多星期,你去哪兒了?”章薇問。

“送我媽回老家了。她手掌骨折,所以我又在家陪了她一段時間。”

“是那天的事嗎?怎麼會骨折呢?”章薇回想起楊礫在她家接電話時的情景。

“是。她……在回家路上發生了交通意外。”

楊礫實在沒臉說出事件的全部真相,章薇便自作多情地腦補了他妻子欺負他母親,導致她遭遇車禍,最後又將她趕回老家的場景,隨即同情之心氾濫起來。

“這樣對待一個老人,未免也太殘忍了吧?”章薇忍不住譴責。

“她容不下我媽,所以我……打了她。”楊礫低下頭,像個不小心闖了禍的孩子。

聽到這裡,章薇吃了一驚,她怎麼也沒法將眼前的楊礫和一個家暴男人的形象聯絡到一起,但他如此坦誠地說出這件不怎麼光彩的事,說明背後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當時發生了什麼?”

楊礫雙手抱頭,神情痛苦。

“我害怕看到我媽委屈的樣子,她一哭,我的心就全亂了。”

“理解。”

“五歲的時候,我看到我爸喝醉酒後打我媽,用巴掌,用拳頭,用皮帶……我想去拉開他,但是我不敢。我媽求饒時的慘叫聲,到現在還刻在我腦子裡。”

楊礫流淚了。

“我跟著武術隊的孩子習武,想讓自己變得強壯。等我覺得自己可以打敗我爸,保護我媽的時候,我爸卻因為飲酒過量,猝死了。”

他嘆了一口氣,接著道:“那之後,我媽一個人帶著我生活,吃了不少苦。有好幾次改嫁的機會,她都拒絕了,怕人家對我不好。為了供我上大學,她每天下班後去當小時工給人做飯,一點點把我的學費、生活費攢出來。”

“真是不容易。”章薇感嘆。楊礫所描述的困頓窘迫對於家境優渥的她來說太抽象。

“我應該報答她,讓她享福的,可是……我既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像樣的事業。”

“誰說你沒有像樣的事業?學生們對你評價多高啊。”

“會講課有什麼用呢?評職稱還不是得看專案、獎項、論文。”

“你論文又不差,現在也有了專案,很快就會有獎項,為什麼妄自菲薄呢?”

章薇的話裡不僅僅有評價和期待,還帶著承諾的意味。她的背景不一般,幫楊礫拿個獎項不成問題。

“哎,你要是我們院長就好了。”楊礫苦笑。

“工作上的壓力,你和她談過嗎?”章薇用一個“她”字來指代馮芸,而不說“你妻子”。

“談過。但是她不理解我的困境,也不覺得我的工作有什麼意義。後來,這些煩心事,還有童年的那些經歷,我就很少和她說起了。”

楊礫用斷章取義的真相,成功地塑造出一個不被妻子理解的丈夫形象。章薇聽後直搖頭。

“為什麼不嘗試多溝通呢?”從未結過婚的章薇,此刻表現得像個專業的婚姻問題諮詢師。

“有什麼用?她是個現實的人,打一開始就看不上我媽,也不怎麼看得上我。”

“那你們為什麼結婚?”

“我追的她,沒想到那麼容易就追到了。”

楊礫潦草地概括了他與馮芸之間曾經的愛情,早已忘記當初的濃情蜜意。他只記得讀博期間母親焦急催婚的樣子,她生怕兒子讀完博士後年紀太大找不到老婆,這樣她就抱不了孫子了。

如今,他已完成了結婚、生女的任務,讓母親抱上孫子的願望也很快就要達成。母親終於可以放心了。

章薇回味著方才楊礫在她面前流淚的樣子。她記得有人說過,男人只在兩種女人面前哭:深愛的女人和母親。

她知道楊礫對自己有好感,現在兩人的距離又因為這次坦誠的傾訴更近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楊礫當年向馮芸求婚的時候,哭得更加令人動容,好像離了馮芸他就活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似的。

馮芸多實惠啊——既有樣貌又有事業,還有房產,也不貪慕虛榮,稍微哄一鬨便什麼都聽他的。

這樣的老婆人選,豈能輕易錯過?

所以,他求婚時不僅熱淚盈眶,還長跪不起,終於如願打動了她。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了後半生的保障,該彈就得彈,連膝下的黃金都可以丟棄。

當然,關於這段歷史,楊礫是斷然不會說給章薇聽的。

眼淚可能發自真情,也可能出於策略。對楊礫來說,二者兼而有之,俘獲芳心是不變的目的。

兩人不知不覺聊到食堂關門,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楊礫整理好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去給學生上課了。

回到課堂上,他又變成了詼諧幽默的楊老師,經管學院最靚的脫口秀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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