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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在邵府門外的青磚上滾動,最終停了下來。
邵湘君懷中抱著一隻毛茸茸的鳥,彷彿一位等待丈夫歸來的賢淑貴婦,站在燈籠下遠眺。
夜京棠從馬車中步下,邵湘君面帶微笑:
“京棠,商談結果如何?楊冠未曾刁難於你吧?”
“三娘,何故在此守候?”
夜京棠踏上臺階,輕撫那隻比他更會享受的鳥:
“未曾。費盡唇舌,方與楊員外理清事宜……”
“咳咳——”
正在卸馬車的陳彪與兩位生面孔的鏢師,聽到此言,不禁踉蹌,回頭望向夜京棠,心中所想大概是:
你總共說了不過五句話,這也算費盡唇舌?
楊冠未曾刁難你,你自己心知肚明。
老僕楊朝與六子等人,反應倒是平淡。
在他們眼中,少東家今日確實費盡唇舌。
若是在無法無天的邊關小鎮,遇到這種無賴,少東家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解決後便轉身離去。
夜京棠無視眾人的目光,繼續溫和地解釋事情的經過,以免邵三娘受到驚嚇。
邵湘君自始至終跟隨在後,自然不會驚慌,她如同溫順的小婦人,待夜京棠說完後,輕咬下唇,眼神中流露出崇拜:
“真是了不起,家中有男子果真不同~”
美人露出崇拜的眼神,其威力不容小覷。
夜京棠雖不重名利,但在三娘崇拜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飄飄然,他大男子氣概地揮手:
“不過是小事一樁。”
“方才我與你大伯母商議,讓你擔任邵家的少東家,月薪百兩銀子,你不會覺得少吧?”
少東家,大約相當於邵氏集團的副董事長,權力足以開啟銀庫;月薪百兩白銀,換算下來便是月薪十餘萬。
這樣的待遇未免過於豐厚,夜京棠若接受,定會感到心中不安,於是搖頭道:
“三娘曾言男子應自力更生,轉而又給我這般待遇,街上的掌櫃們定會不滿。就按鏢局鏢頭的薪水來算吧。”
陳彪聽到這話,連忙搖頭:“夜少爺,您真是太見外了,您今日平息了楊冠之事,省下的銀兩何止這些。再說,鏢頭月薪十二兩,對您來說能做什麼?邵少爺外出飲酒,花費都不止這個數……”
邵湘君也點頭道:“正是。擔任少東家並非輕鬆之事,外出應酬的場合繁多,若與文德橋的官宦子弟飲酒聽歌,你連打賞女子的銀兩都拿不出,豈不有損邵家顏面?這些銀兩僅作零花,你若真覺不好意思,只需盡心為家族效力即可。”
夜京棠見狀,便不再推辭:
“那就依三孃的安排。青蓮莊之事已了,家中還有其他事務需要我去處理嗎?”
邵湘君手頭事務眾多——兄長死於江湖,‘槍魁’之名被奪,此仇未報;眾多江湖勢力爭奪財路,無人出面平息;紅花樓的幾位堂主不安分,不斷施壓要求她讓位。
但這些皆是江湖之事,夜京棠尚不宜涉足,於是她含笑道:
“手下眾多掌櫃,豈能讓東家親自出面處理每一件事。今日下雨,並無交際應酬,你先休息吧,讓陳彪帶你在京城四處轉轉。”
說著,邵湘君靠近一些,拿出一張銀票,悄悄放入夜京棠懷中:
“日後他們都是你的人,偶爾帶他們出去用餐小酌,也是少當家的職責所在。”
陳彪聽到這話,立刻精神起來,迅速將馬送回馬房。
鳥鳥聽到要下館子,立刻覺得邵湘君懷中不再舒適,跳到夜京棠肩上,對著邵湘君揮動翅膀:“嘰嘰嘰~”彷彿在說——大胸姐姐再見……
夜京棠先回屋換上便服,然後帶著幾名鏢師出發。
但在即將離開之際,邵湘君見陳彪面帶狡黠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陳彪,你不要亂帶地方。京棠剛從外面回來,未曾見識過京城的繁華世界,你要是把京棠帶成邵洛那樣……”
陳彪的狡黠笑容頓時收斂,故作老成:
“當家的,你看我老陳像是那樣的人嗎?”
“三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京棠回應一句後,便帶著幾名手下離開了巷子。
半個時辰後,春香閣二樓。
懷抱琵琶的樂師在臺上吟唱著悠揚的小調。
三名身著綵衣的舞女隨歌起舞,身姿曼妙。
七八名精壯的鏢師,瞪大眼睛從視窗望向樓下的女子,連菜餚都顧不上夾一口。
夜京棠坐在包廂內,舉杯暢飲,鳥鳥則在一旁搖頭晃腦,似乎比夜京棠喝得還要多。
陳彪雙手舉杯,向夜京棠敬酒:
“少東家,您還真是懂得節制!”
夜京棠奉命帶手下出來團建,自然不會太過寒酸:
“不過是聽聽曲子,又不是去妓院。邊關的女子,說實話,比京城的差遠了,八成比我還要壯實,若非我會些武藝,十四歲那年就被搶去成親了……”
陳彪眨了眨眼,靠近問道:
“少東家,您不會還是……”
夜京棠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旁邊醉醺醺的楊朝接話道:
“看你這眼神,以少東家的相貌,若是出去找女子,女子該倒貼錢。這種虧本買賣,換做你,你會做嗎?”
“確實。能與少東家相配的女子,在我看來,只有文德橋的千金小姐。那些庸脂俗粉想要高攀,我第一個不同意……”
“呵呵……”
在勾欄中聆聽曲調,享受美食。
正當眾人暢飲之際,外面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了喧鬧聲。
踏踏踏——
是大隊步卒奔跑的聲音。
幾人皺眉,起身至窗前檢視,只見眾多禁軍和黑衙的捕頭在雨中疾行,目標似乎是遠處的鳴玉樓一帶。
“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大的動靜,估計是靖王府那邊出了狀況。黑衙裡關押了不少江湖人士,鳴玉樓裡也藏有許多武學秘籍,常有膽大妄為的江湖人士在那裡滋事,通常一兩個時辰就能平息。”
此事與他們無關,夜京棠並未過多關注,繼續飲酒。
武夫們的酒量都不小,所飲之酒又屬上乘,香氣濃郁而不烈,整個上午竟無一人醉倒,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至下午。
酒足飯飽之後,有位好色的鏢師暗示著去‘葷場子’繼續下一場。
但陳彪明白分寸,聽聽曲子看看姑娘無妨,若敢帶少東家去那種地方,三娘定會將他們全部掃地出門,最終他沒有向夜京棠提出,眾人便各自散去。
待到天色漸暗,夜京棠再次獨自一人一馬一鳥,回到了染坊街。
三娘今日給予的銀票,相當於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百兩銀子,足以租下一個兩進的大院,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買下一個能暖床的小丫鬟以解夜晚的寂寞。
夜京棠雖不挑剔住處,但也無刻意吃苦的習慣,下了一整天的雨,屋子破洞如此之大,自然無法居住。
他現在回來,是打算收拾一些物品,與房東太太打個招呼,換個環境好些的住處。
吱呀——
未上鎖的老舊院門被推開,裡面的陳設依舊如故。
夜京棠將馬拴在廚房的屋簷下,收傘來到主屋,推門而入,還在與鳥鳥交談:
“以後要規矩些,別總往女人懷裡鑽……”
鳥鳥裝作沒聽見,蹲在肩膀上哼嘰:
“嘰嘰嘰~……”
但下一刻,人和鳥都靜止了。
屋內空空如也,本就沒什麼物品,任何變化都一目瞭然——屋頂的破洞被一件蓑衣遮蓋。
但夜京棠和鳥鳥並未注意到這些,只是茫然地盯著床鋪。
在鋪著深灰色床單的雙人床下,整齊地放著一雙繡有竹葉的青色繡鞋。一個陌生的女子坐在床榻上,頭梳婦人髻,斜插著一根碧玉珠釵,看起來是一位年輕的少婦。
少婦的面板極為白皙,生有一雙美麗的桃花眼,雙眉如同二月初春的柳葉,櫻桃小口未塗胭脂,卻天生紅潤豐滿,她的容貌若用國色天香來形容都顯得俗氣,更像是來農舍報恩的狐仙,或是嫁入牛郎家的仙女,美得超凡脫俗。
少婦身上披著淡青色的披風,只能看到她的白皙雙手收於腹部,掐著子午訣,姿態宛如世外高人,似乎正在修煉某種深奧的功法,額頭上掛著些許香汗,可見縷縷水霧從髮髻間升起,彷彿發燒快要熟透了一般。
“嘰?”
鳥鳥站在夜京棠腳邊,歪頭望向床底,似乎在尋找下面的蒸鍋。
夜京棠感到莫名其妙,連少婦超凡脫俗的美貌都未注意到,只是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門。
但屋頂破這麼大的洞的房子,在京城恐怕找不到第二家。
“女俠?”
夜京棠回到家發現自己的窩被佔了,不可能轉身離開,他在門口呼喚了一聲,卻未見少婦有任何反應,想了想,便握著刀走向床鋪。
鳥鳥則是縮著腦袋,躲在門後探頭,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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