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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號,外面的氣溫直逼零下十二三度,路過的行人無不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而宋清杳穿著單薄的吊帶連衣裙,雪白的肌膚被凍得通紅,她彎著腰蹲在高階餐廳的門口,扶著牆狂吐,但吐出來的都是酒水。

光影微弱,路人並未察覺到異樣,頂著風雪往家走。

“宋清杳?”

黑夜裡,突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一隻手扶著牆,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就看見了沈明衿跟闞靜儀站在身後。

天氣很冷,吹來的風都像帶著刀子,她艱難的咳嗽了幾聲,用手熨了熨裙襬,企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可剛開口,那翻湧的噁心感再次湧了上來,不受控制的彎下腰嘔吐,吐出來的都是酒水。

她越是拼命的想止住噁心感,就越是止不住。

要不裝不認識吧?她心想,反正剛才也沒回答,不如就當不認識,都過去三年了,他不見得還會記得她。

就在這時,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從大廳裡走出來,身子搖搖晃晃,明顯是喝多了,他一邊往外走,就一邊喊宋清杳的名字,因為是醉酒狀態,聲音也格外大,單單是喊‘宋清杳’三個字,就引來周圍不少的人回眸。

酒店常年接待不少的團隊、家族聚餐、以及公司團建,像這樣喝醉酒的人不在少數,工作人員見怪不怪,想著扶他回包廂,他卻一把甩開工作人員的手,指著門口彎著腰嘔吐的女人,笑著說:“宋清杳,你在這貓著幹什麼,不想要……嗝……不想要錢了?”

這會兒想裝不認識都裝不下去。

宋清杳絕望的閉上雙眼,把最後一口酒水吐了出來,毫不嫌棄的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水漬,轉身扯出笑容。

男人走上前拽住她的手,嘴裡說得好聽‘宋小姐大駕光臨’,實際上沒有給她半分面子,明知道她穿著高跟鞋,還用力拉扯,差點將她拽摔倒。

她也沒生氣,踉踉蹌蹌的跟著他往包廂裡走。

還沒走幾步路,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清杳,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找你,你有空跟我們走一趟嗎?”

話音落下,闞靜儀就走了過來,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溫柔的笑著,“是很重要的事。”

闞靜儀長開了,眉眼溫柔,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場。

她很有耐心的幫她把大衣的紐扣扣好,握住她冰涼的手,“走吧。”

“你什麼人。”男人見闞靜儀要將宋清杳帶走,便用力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宋小姐今天還沒喝夠,你算哪門子的朋友,帶她走?”

闞靜儀不敵,踉蹌的後退半步。

也就是這半步,很恰好的倒在了走進來的沈明衿懷裡,他緊緊摟著她的腰,低聲問:“有沒有事?”

闞靜儀搖搖頭。

而宋清杳這時才發現兩人十指緊握,且言語曖昧。

不是普通朋友。

男人也看清了沈明衿的面容,頓時酒醒大半,再看他摟著闞靜儀的動作,腦子像被悶錘悶打了似的,疼得發暈。他快速鬆開了對宋清杳的桎梏,彎腰道歉。

也算是倒了血黴了,居然會在碰見沈老闆,還頂撞了他的女朋友。

男人冷汗涔涔,嘴裡一個勁的說著‘對不起’,道歉鞠躬的模樣跟剛才比起來,簡直天地差別。

好在沈明衿也沒什麼想懲罰的意思,擺擺手讓他離開了。

闞靜儀仰頭看著他,笑著說:“你好凶。”

“一般。”沈明衿說,“改天你得去我公司走一趟才知道什麼是兇。”

闞靜儀笑著握住了宋清杳的手,“介紹一下,這是我高中同學宋清杳,我們好久沒見了,沒想到今天會見到。”

確實。

她們很久沒見面了。

“清杳,你住哪,我們送你吧?”闞靜儀笑著說,“你看天這麼冷……”

她想說不願意,但身子卻很誠實的倒在闞靜儀的肩膀上。

胃太疼了、腦子也太疼了,疼得沒法思考。

搖搖晃晃的被人扶著坐上車的後座後,車內的暖氣瞬間沖刷掉寒冷,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閉著眼睛假裝睡著。

人一旦失去了視覺,聽覺就會格外靈敏,比如:她能聽見沈明衿握住闞靜儀的手發出細微的摩挲聲、能聽見他輕柔將她散落的碎髮別到耳後的窸窣聲,就連兩人親吻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實在沒忍住,微微睜開雙眼,就看見沈明衿吻了吻闞靜儀的側臉,在光線的照射下,顯得如此的浪漫。

心,彷彿驟停。

她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這裡,顯得有多麼的不合時宜。

多麼尷尬。

車子已經開上了三環的高橋。

沈明衿:“晚上吃多了茄子,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萬一過敏,會很癢。”

“不會,我就吃了那麼一點。”

闞靜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怪你啊,帶我吃那麼多好吃的,我沒忍住。”

“饞貓。”

“那也是被你慣出來的饞貓。”

沈明衿低笑,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曾鬆開分毫。

車內靜悄悄的,闞靜儀側目看著後座的宋清杳——面板白皙,身材極佳,纖細筆直的雙腿跟超模有的一拼,長如海藻般的秀髮散落在胸前,平添幾分破碎的美感,雙臂被凍得通紅,連臉頰的肉也都是紅紅的,雙手如同白瓷,交疊放在小腹上,哪怕是醉了,姿勢也十分優雅。

果然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很大。

她也長得漂亮,可這種漂亮跟宋清杳這種頂級大美人比起來,就是差了點意思。

“明衿。”她低聲喊他,“你房子不是很多嗎?有沒有空房給她住一下?我看她情況很不好,我聽我們班裡的小道訊息,說是她家出事了,挺可憐的,大冬天還要在這裡陪酒。”

沈明衿沒有立刻回答,骨節分明的左手輕輕把控著方向盤,食指有意無意的敲打著,低聲問:“跟她很熟?這麼幫她?”

聽到這話,裝睡的宋清杳攥緊了手。

她聽得出這句話的涼薄和疏冷。

“嗯,怎麼說……”闞靜儀想了想,“我們高中時期玩得很好的,只不過她家很有錢,高二下學期就去國際大學讀書了,學的好像是什麼珠寶設計,反正都是有錢人玩票,前幾年又出國了,導致聯絡越來越少,所以也不能說很熟吧……

沈明衿:“哦,這樣。”

他沉吟,“那不方便,男同學就算了,女同學住進來,你會吃醋。”

闞靜儀笑了笑,沒再接話。

女人都喜歡聽男人的情話、以及表現出來的專一和忠誠,哪怕心裡清楚,像他這樣的男人,並沒有多少深情。

車子穿過南北大橋西側,進入了故呈大道,一盞盞昏黃的路燈如同疾馳而過的光影,齊刷刷的在車裡閃現而過;遠處的海景與岸邊的燈光融為一體,化作絕美的冬日宴景;好美,美得跟三年前一樣,同樣是冬日,同樣是年底,他們還未曾分手,未曾鬧得這般僵硬,死不往來。

最終,車子停在了故呈大道東側的位置等紅綠燈,剎車一停,她就睜開雙眼,裝作微醺模樣,說道:“我就在這下車吧。”

說著便推開車門,強烈的冷風如刺骨的霜劍,吹起她的長髮和裙襬的同時,也刮疼了她的臉頰和手臂。

“等等。”闞靜儀搖下車窗,把大衣遞給她,“清杳,這麼冷的天,你穿著吧,別凍著。”

宋清杳沒回答,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她手上那枚被路燈閃耀得極亮的戒指吸走目光——那是一枚極品抹谷鴿血紅鑲嵌的鑽石戒指,看設計和做工,應該是出自設計師sylvia的作品。

而這位設計師,主做婚戒。

她接過了那件大衣,艱難的穿上後,努力的露出笑容,“謝謝,一下子不冷了。”

故呈大道往裡走,便是京市有名的西村(城中村),位於光明區東側,彙集了五湖四海來此打工的人,人口數量龐大,房屋建築密集,有著‘京市港城’的雅稱,實際上就是民建房。

風雪漸停,一盞盞路燈打在地上,她裹著大衣,踩著高跟鞋,踉踉蹌蹌的往裡走,走一段就必須停一段才能維持基本的意識,繞過懷慶巷子口,順著往裡走個七八米,就到了她住的地方。

地方很小,輕輕推開門就是個堆滿雜物的小院子,西側有間房,門虛掩著,用手一推,屋內一片漆黑,只有旁邊的小窗戶透了點路燈的光進來,勉強可視物。

環顧一週,最終在牆角發現了個人影。

走近一看,那人蹲在角落,雙手抱著膝蓋,嘴裡喃喃自語,擺在面前的飯菜也未動分毫。

她微微皺起眉頭,蹲下身來,舀了口飯菜遞到那人嘴邊。

嘗試了幾次,對方都不吃,要麼緊緊閉著嘴,要麼就把頭扭到一邊。

幾番下來,她也累了,乾脆把勺子扔進了碗裡,起身走到院子接水。

天氣太冷,水龍頭被凍住,水淅瀝瀝的往下流,流的很慢。

身子微微往前傾,就能透過泛起波瀾的水面看見輪廓的倒影。

那是一張美豔得不可方物的臉。

沈明衿也這麼誇過她,說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最美的女人……

她深色恍惚的用手指沾了沾水面,那平靜的水,很快因為她的撥動而泛起淡淡的漣漪。

十幾分鍾後,接滿了大半盆的水往裡走,走到裡面便拿起毛巾浸溼,轉身走到黑暗處,替那人擦手擦臉。

“媽,你不吃飯的話,晚上會餓。”她擦拭著她的手,低語呢喃,“我也困,你要是餓了,我沒法管你。”

母親沒回答,反而是對她擦拭的毛巾起了點興致,另外一隻手拽著毛巾,刻意與她作對般,死活不肯動手。

看著她的舉動,宋清杳的神色晃了晃。

自從父親跳樓自殺後,母親就瘋了,偶爾能恢復,但大半的時間都在發瘋。

吃飯發瘋、擦臉發瘋、就連睡覺都在發瘋;好像沒有一刻是消停的。

她拽著毛巾的另外一頭,咬著牙說:“鬆手!”

越是這麼說,母親就拽得越緊。

怒火在頃刻之間爆發,她忍無可忍的將毛巾摔在地上,怒吼道:“你要麼就睡覺!要麼就老老實實待著!要不想活就一起去死!反正我覺得活著也很痛苦!”

這麼一吼,母親不再說話了。

而此時,窗外突然傳來‘咻’的聲音。

緊跟著,無數的煙花衝入夜空之中,綻放出一束束耀眼的光芒;那些光芒從窗外投射進來,將漆黑的屋子照得格外明亮。

她微微扭頭望去,才發現新的一年,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到來了。

*

宋清杳跟母親黃怡住在這裡有十來天了。

破產是三個月前的事,父親是在破產後三天跳樓自殺的,那些股東已經把債務清清楚楚的告知了她——總共欠款三億兩千萬。

妹妹宋薇在得知破產後,直接就跟自己男友跑了,現在查無蹤跡。

不過宋清杳在想,以宋薇那種貪圖享樂的性格,應該躲在什麼地方享福。

今天下了一場大雪,宋清杳又去見了幾個父親以前的朋友,言外之意就是想借點錢還債。

這些朋友表面上說著好聽恭維的話,但都表明一個意思——沒有錢,也不會借。

推開破舊的門,發出‘咯吱’的響聲,外面白雪皚皚,狂風大作,門開啟風雪就順著門吹了進來。黃怡精神極好的站在熱水壺前倒著熱水,動作雖小,卻把宋清杳給嚇了一跳,這熱水要是潑到身上難免燙傷。

剛走到黃怡跟前想奪過她手裡的熱水壺,就聽到她說:“你今天是不是又出去找你爸那些朋友了?”

宋清杳一愣,看著母親那清明溫柔的眼神,這才意識到她短暫的恢復清醒了

她鬆了口氣,把厚實的圍巾摘下,放到椅子上,再把熱騰騰的包子從懷裡拿出來,一個肉包,一個菜包。

她選擇吃菜包,把肉包留給黃怡,咬了一口後,說道:“嗯,但沒人願意借錢。”

“其實沒必要捨近求遠,有個人就願意借我們錢。”

“誰?”

“沈明衿。”

宋清杳猛地望向黃怡。

“我今天去找他了,他還住在星月壹號,保安嚴密,我進不去,在門口等了很久才等到他,我跟他說,我們家破產了,欠了很多錢,他問我欠了多少,我說三億多,你猜他說什麼?”

宋清杳死死的盯著她,右手緊握著,沒有回答。

“他居然說,可以。”

黃怡笑出聲來,“沈明衿居然說可以,宋清杳,三年過去了,他居然還願意救我們,你說他是不是還喜歡你啊?”

宋清杳猛地站起身來,眼眶逐漸泛紅,咬著牙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不會忘記當年發生什麼事吧?還是你心壞到這種程度,要把我逼死你才滿意!”

說完,她立刻裹上了圍巾朝著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將口袋裡的鎖拿了出來,直接將門給鎖上。

黃怡聽到鎖門聲,像瘋了一樣的敲打大門,敲打發出的悶響聲一聲聲的落在心頭上,發出尖銳的疼痛感。

她充耳不聞,裹緊身上的衣服朝著街道走去,腳印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淺坑。

星月別墅不遠,就在市中心最豪華的地段,於2012年由優寧集團旗下遠星地產競標獲得權,2012年底打造頂級豪華住宅——遠星·星月壹號(以下簡稱星月壹號),而這家全資子公司的全權負責人就是沈明衿,當年這個專案啟動時,他便要了中心地段最好的一塊地。

16年建成後,他便從通南區搬到了金東區,入住於星月壹號院。

當然,他名下房產眾多,這棟別墅得他歡喜,主要還是因為在市中心,四通八達,離公司最近。

她也曾在那棟別墅度過夜。

而且不止一次。

步行至別墅群,仰頭望去,依舊如三年前那般,沒有多大的變化,就連保安都是三年前那個小胖子。

小胖子透過窗戶似乎認出她來了,想衝她揮手,卻又想起什麼,尷尬的把頭扭過去。

她能理解,畢竟沈明衿都有女朋友了,她這個前女友確實很尷尬。

走到保安室門前,主動衝他揮手。

他推開窗戶,咳嗽一聲,“你找誰?”

“我找沈明衿,沈老闆。”

“你有預約嗎?”

“沒有,但我真的有急事,我能進去找他嗎?”

按理來說,這種高規格的別墅住宅區是最在乎顧客的隱私的。

但他放她進去了。

她沿著熟悉的記憶來到一號門牌前。

記憶中,這個院子很空,她隨後說了那麼一句,沒隔幾天,院子裡就種滿了鬱金香,每次來的時候,花香撲面。

白雪皚皚,而本該佈滿鬱金香的院子,空空如也。

她慢慢仰頭望去,就看見三樓的落地窗邊上正站著沈明衿和闞靜儀。

闞靜儀光著腳,踩在他的腳背上,頭靠在他的懷中,親暱的跳著探戈。

兩人不知道在耳語什麼,都露出了笑容。

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不管是曾經說會愛她的沈明衿、還是那個他熾熱親吻她的冬夜、亦或者是在同一間房裡的恩愛畫面,都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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