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未飲先感人丁,總是將散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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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往正廳走的時候,陸良臣和陸清璇落在後面,陸清璇小聲問:
“你怎麼看?”
陸良臣凝目看著前面陳涯的背影,小聲說:“嘶,摸不準,這人不像是陸紹海說的初中輟學。”
陸清璇翻了個白眼,道:
“誰問他了?那個人不重要。我是問,太奶奶為什麼今天突然要在福壽堂吃飯。”
陸良臣有點驚訝:“你剛才不是跟他說得挺愉快的嗎?”
“你那隻眼睛看出我很愉快了?”陸清璇沒好氣地說道。
陸良臣知道陸清璇不喜歡開玩笑,趕緊收了,不調笑她道:
“說正經的,今天你看到還有誰來了嗎?”
“誰?你說的是李思清?”陸清璇問道。
“嗯,”陸良臣點頭,“可能是想讓陸寧娜在我們面前展示一下,鞏固一下她的地位。”
陸清璇微微皺眉:“有可能。”
說完,她又苦笑起來:“太奶奶偏心,誰都心知肚明,又何必搞這一出,未免把我們看得太市儈功利了,又沒人想跟陸寧娜爭什麼。”
“是啊。”
陸良臣說的有點含湖。
他可沒說,自己不想跟陸寧娜爭什麼。
在這個家,可能只有陸清璇這種自視甚高的人,才會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
陸寧娜一個人佔用了家族現在為數不多的資源,誰看了心裡沒一點小九九?
進了正廳之後,兩人很快不私下說話了,還不自覺地相互遠離了幾分,臉上都掛上了營業性質的笑容。
俞老太太笑容可掬:“坐吧,孩子們,隨便坐。”
說是隨便坐,可沒人敢坐在陸寧娜上邊,等她落座後,其他人才依次落座。
自然,陳涯坐在了最末位。
“好,好,好。”俞老太太笑容和藹,看著在座位上的小輩們連連說了三個好字。
二太爺在她身旁動彈了一下,滿臉不爽。
他們身後的鐘上顯示時間已經到十二點十分了,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吃完飯在院子外面曬太陽了。
“咱們這張桌子是十二個人的桌,現在坐了十一個,只差一個空位,很好,我陸家還有這麼多人一起吃飯,真令人高興。”
陸寧娜在底下道:“奶奶,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我們家過年吃飯的時候,兩三桌都能坐滿呢。”
俞老太太道:“你看過《紅樓夢》沒有?”
陸寧娜說:“電視劇倒是看過……”
“那你沒有看過原著?”
“那倒沒時間看。”
陸清璇說:“我看過。”
俞老太太看向陸清璇,道:
“你還記不記得,《紅樓夢》裡有一回,大觀園過中秋節,賈府上下都齊聚一堂?”
陸清璇心念一動,猶豫著點頭道:“記……得。”
“以前我看不懂,現在啊,我倒是懂了,”俞老太太臉上表情甚是古怪,“那賈母上桌嘆人丁少了,我現在的心情啊,和她竟是一樣。”
陸清璇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俞老太太說的那一回,是《紅樓夢》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是曹雪芹唯一一次寫賈府的中秋節。
只不過,那中秋節表面過得熱熱鬧鬧,可處處都透露著這一大家子即將衰敗的徵兆。
和當前的陸家,正是一模一樣。
陸清璇搞不懂,太奶奶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講。
這太不吉利了。
她向來無所忌憚,而且心裡有疑惑訣不肯藏著掖著,她素來覺得,若是有不吉利的徵兆,當面點破,就不算是不吉利了。
於是陸清璇開口道:“太奶奶,我有句話,說來恐怕不中聽,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俞老太太一笑:“那你講,若是真不入耳,我當你是童言無忌。”
旁邊座位上,一個陸家的叔叔輩笑道:“太奶奶,清璇這孩子也二十好幾了,不算孩子了。”
她說:“在我眼裡啊,你們都是孩子。清璇,你講。”
陸清璇說:“太奶奶,我看得是脂評本紅樓,您說的那個地方我也看過,脂硯齋在那裡的批註是‘未飲先感人丁,總是將散之兆’,您說的那話,是否不大吉利?”
一句“未飲先感人丁,總是將散之兆”,把幾個叔叔伯伯輩的嚇得臉色都變了,連陸良臣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叔叔道,“清璇,你自罰一杯,便不算你說錯話。”
俞老太太伸手,擋住了那叔叔下面的話。
“清璇說的對,是不吉利,但我剛才正要說,就是不吉利,”俞老太太表情嚴肅地說道,“剛才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讓我聯想到《紅樓夢》裡的這一回,我陸家,何其像那寧國府和榮國府!
“你們知道早上,發生了什麼嗎?”
說完,她的視線變得冷峻起來,掃視了一圈桌上人,道:
“早上我喝茶的時候,忽然發現,我家的六安瓜片,由提片改成了梅片,我找來成管家一問,他說是莊上要節省經費,便只好在這茶葉上委屈一下。”
“我很生氣。生氣過後,我便不無悲傷地想到了《紅樓夢》當中的這一回,‘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只因多添了一位姑娘,連飯都緊緊巴巴的,可見這家子已經敗到根兒上了。”
座位上的人聽著俞老太太說話,除了陳涯,都大氣不敢出。
俞老太太搖了搖頭,繼續道:
“所以今天中午呢,我便說,把家裡人都招過來,尤其是幾個小輩,我想看看,家裡的小輩,是不是都沒有正經營生做,是不是都要當那遊手好閒的人,扛不起老人們撐起來的這個家。”
一聽這話,幾個“小輩”都紛紛答道,絕不會辜負太奶奶的期待。
陸清璇聲音清脆:“太奶奶,陸寧娜妹妹不是林黛玉,我也不是王熙鳳,陸家的將來,不會衰在我們手中。”
“好。”俞老太太點頭,“那我們陸家也要改變一下規矩了,就好像改革,總要吹一吹新風,才能重新立得起來,以後,我們就唯才取人,奶奶我今天,跟大家玩個遊戲。”
她揮了揮手,傭人給每個人桌前面都倒了一杯酒,俞老太太說道:
“今天酒也要喝,但不能單隻喝酒,你們每個小輩,都要表演一個最拿手的才藝,讓叔叔伯伯,還有李思清老師看看,誰表現得最好,奶奶便給誰獎勵。”
聽到這裡,陸清璇和陸良臣兩人相視一眼。
兩人心中均道:果然如此!
前面鋪墊那麼多,又說要看小輩展示才藝,分明不是想讓他們爭個高下,分明是想讓陸寧娜在眾人面前露一手!
看來陸寧娜是跟著李思清學習有成,在小提琴上已經有些許火候了。
近來,家族在陸寧娜身上投入的資源,眾人都親眼目睹:
先是請了國家級的小提琴演奏家李思清,為她擔任小提琴老師,又送她參加各種比賽,上下打點,拿了幾個名次。
和家族關係良好的一些媒體,都開始刊登陸寧娜的介紹文章,稱她是“古典界的新秀”……這一套手段,沒有誰比陸家子弟更熟的了。
以往愛華想要捧紅某個明星,都必然要來這麼一套。
自從家族失去愛華公司後,所剩的資源已經不多,他們是想集家族在文娛行業上最後的影響力,把陸寧娜推成一個流量熱點,把她打造成“小提琴女神”。
這樣一來,她就會成為家族的搖錢樹,更有利於家主位置的平穩過度。
不過,家族的這些安排,也自然會導致某些人略有不滿。
所以,俞老太太這是想借這個中午,敲打敲打他們,讓陸寧娜坐穩自己的位置。
一想到這一層,陸清璇和陸良臣便都興致缺缺了。
他們沒興趣去給陸寧娜當綠葉陪襯。
俞老太太拍了拍手,傭人們搬著一大堆樂器上來了。
她道:“那就……從柴賢開始。”
“我??”
柴賢萬萬沒想到會點到自己,只得苦著臉說:
“太奶奶,您知道我的,我什麼都不會啊!”
俞老太太道:“人總有自己的特長,又不是猴子,怎麼會有什麼都不會的呢?我看你平日裡油嘴滑舌最會說話,你講一個故事總可以吧?”
柴賢愁眉苦臉。
都沒有準備,哪能講得出什麼故事來?
看到柴賢這個樣子,俞老太太臉一黑,道:
“好,我看大家興致不高,可能我說獎勵太籠統,那我就許個彩頭,你們總高興了吧?”
頓了頓,她又說道:“若誰能表演得到大家公認的最佳,我便拿出陸家一個產業,讓那人去經營三個月,什麼產業呢?我想想……”
眾人頓時屏住了呼吸。
俞老太太想了一會兒,說道:“那就,把《雲上京華》當做彩頭吧!”
此話一出,在座幾乎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一個叔叔輩的年長者說道:“太奶奶,這樣不妥吧?《雲上京華》可不是個小傳媒啊!”
俞老太太霸氣揮手:“若彩頭給小了,他們不就更不重視了嗎?就這個了!你們該怎麼表現,自己看著辦!”
《雲上京華》是一個跨平臺知名傳媒,在全網有4000萬粉絲,運營這個媒體的是一個20人小團隊。
而且,它還是地方性的賬號,關注它的粉絲超過一半都是京城人,在京城圈子裡影響力巨大。
對於以前的陸家來說,這樣捏在手裡的傳媒茫茫多,小小一個《雲上京華》根本不算什麼。
可隨著愛華被收購,水軍組織被查封,資產被瓜分,陸家還剩下的媒體,已經少之又少了。
這麼一來,《雲上京華》就成了家族裡少有可稱得上是優質的資產。
另外,《雲上京華》體量雖小,聲量卻大,在京城很有知名度。掌握這個媒體的人,在整個京城都會變得很有話語權。
一年前,愛華公司還沒有易手的時候,曾有個京城大家族的子弟頂撞了陸家的人,剛好那個陸家人的爹是當時《雲上京華》的控制人。
那位陸家人回家告狀後,《雲上京華》便開足馬力,開始挖那個大家族子弟的黑料。
不出半個月,那個大家族子弟就身敗名裂,自己提著昂貴禮品,灰熘熘上門給陸家賠禮道歉。
這就是媒體的力量。
聽到俞老太太拿這玩意兒當彩頭,陸清璇和陸良臣就算再清醒,也忍不住狠狠地心動了。
旁邊的叔叔再次勸道:“太奶奶,真的使不得呀,《雲上京華》非同小可,對於我們陸家來說很重要,把這個當個彩頭拿來玩,實在是太兒戲了呀……”
俞老太太一拍桌子,大聲道:
“不用勸我,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要是我信口雌黃,以後我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她望著桌上的眾人,冷冷地又說道:
“你們也都聽好,老太婆說一不二,你們都別當我在開玩笑,這次我給你們平等的機會,想要證明自己,就豁出自己十二分的勁兒,別事後又來後悔!”
陳盛在一旁聽得瑟瑟發抖。
聽到俞老太太拿雲上京華當做彩頭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萬幸中的不幸,而且是不幸到極點的那種!
雲上京華,他們全家幾乎都是這個賬號的粉絲,每天都會看推送。
京城有什麼事,他們一多半都是從這個賬號上了解到的。
而現在,就是他離這個傳說中的賬號最近的一刻!
只需要小輩的才藝最好,就可以取得這個賬號的控制權,這種好事,他做夢都不敢想!
但偏偏,他今天帶過來的,是一個陳涯!
他現在是多麼的希望,自己帶過來的不是陳涯,而是陸茜子或者陳海呀!
陸茜子會作曲會唱歌,陳海會彈吉他,都可以說是有才藝。
可今天他們誰都沒來,來的偏偏是個陳涯!
陸清璇舉手問道:“太奶奶,只要是才藝,任何才藝都行嗎?”
俞老太太點頭:“對,你們就只管拿出你們最擅長的,只要是能讓人拍桉叫絕的,什麼都行。”
“那怎樣才算最好呢?有沒有評委?”
俞老太太左右一指,道:“這裡李思清先生,還有高委員,再加上我,我們三個就是評委,評價你們應該足夠了吧?”
說完,為了防止他們多想,她又補充道:
“話說在前頭,我們三個都絕對公正,只看才藝不看人,你們把攝像機架起來,錄個像,留個記錄,如果覺得我們評判不公,你們誰都可以拿著錄影,說給家族所有人聽,給自己哭冤枉。”
話說到這個地步,眾人才總算意識到,老太太這回,是真的動真格的了。
俞老太太說完,左右看了眼李思清和高委員,兩人暗暗點頭。
這個計劃其實不是俞老太太一拍腦袋想到的。
她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他們演這一出的目的,純粹就是為了找出那個動李思清琴的人。
根據他們事先的商量,那個人不管是委婉自薦也好,還是示威也好,至少都說明,他對自己待遇不滿意。
所以,俞老太太就想出了這個計策。
你要是想自薦,想露臉?行!
給你舞臺!
你若是不滿,想提高待遇?也行!
我把《雲上京華》當彩頭!
若家族裡真出了一個前後100年,最偉大的小提琴家,那區區一個《雲上京華》,拿來籠絡人心,完全不過分。
值得很!
俞老太太渾濁的目光,在陸清璇和陸良臣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神秘的小提琴手,給我現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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