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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仗大獲全勝。
紀楚並未沉浸在喜悅當中。
因為他在審案時,發現本地一個大問題。
田稅。
本地的田稅,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重。
重許多倍。
跟在紀楚左右的李師爺幫忙查問,同樣覺得不對勁,開口道:“今年是豐年,按理說不該有那麼多借貸案發生。”
“可昨日大部分糾紛,都是今年的債務問題。”
豐年糧食夠吃,不應該借錢才是。
紀楚道:“裡面必然有問題。”
但他想要進一步查問情況,所有錢穀賬冊都在趙師爺手中。
不止田稅的賬冊在對方手中。
還有接下來的冬日扶濟,賬目同樣被對方牢牢把持。
之前張大人說過,這位人極為圓滑,十分貪財。
而賬冊就意味著銀錢,他不願意給,也在意料當中。
再說經過昨日的事,錢穀趙師爺估計更是怨恨他。
兩人正說著,沒想到趙師爺竟然親自登門。
登門的目的,更是讓人驚訝。
“道歉?”紀楚看著他道,“趙師爺有什麼需要道歉的。”
“招待不周,讓縣令大人誤會了。”趙師爺看似謹小慎微,認真道,“請大人去小的家中吃酒,給您賠罪。”
這是在示好。
紀楚明白過來。
經過昨日的事,雙方都知道對方几斤幾兩,故而前來討饒。
是真是假,那要自己分辨了。
紀楚卻不打算跟他周旋,直接道:“今日甚忙,實在不得空。”
“正好你在這,馬上就要冬日扶濟,錢款物資可籌備好了,賬目何在。”
趙師爺不敢置信。
自己前來宴請,新縣令直接要權?!
哪有這樣的人。
趙師爺再看向新縣令旁邊的李師爺,知道自己交出賬本,以後就沒他的事了,此刻更是咬死還沒整理出來。
李師爺也是一驚。
大人說的是不是有點直白啊。
雙方這一交談,更是不歡而散。
等前來示好的錢穀師爺離開,李師爺反而道:“大人,這樣是不是太不給他面子了,強龍不壓地頭蛇。”
在他想來,是要慢慢周旋的。
紀楚卻笑:“慢慢周旋?周旋要何時?”
“冬日扶濟之後,還有明年的預算。”
“若此事退了,明年的賬目更難拿到手。”
一般來說,衙門會在前一年年底,做好明年衙門預算。
衙門三班六房的銀錢,都要從這裡開支。
若沒拿準這個,明年一整年,還要受對方牽著。
到時候他這縣令,就如同傀儡一般了,大機率如前任張大人一般,他這些人都會被欺負。
紀楚答應過原身,絕對會照顧好大家的。
他既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再說,他也不是受制於人的性子。
李師爺驚愕。
他之前還在衙門裡做過差事,都不知道其中還有那麼多關鍵。
反而不如讀書之後,立刻出來做官的紀楚。
難道這就是他能考中舉人,自己只是秀才的原因嗎。
不等李師爺再想,紀楚就道:“去查一查,本地實際田稅到底多少。”
說著又道:“查的時候帶著紀振,他學過拳腳功夫,可以護著你。”
紀振是紀楚的侄兒,人是個啞巴,身體卻健壯,有他保護肯定沒問題。
李師爺應下,立刻著手去查。
紀楚這邊還在熟悉本地公務,衙門二堂內已經起了爭執。
主要是錢穀師爺跟刑名師爺的爭執。
兩個師爺都在二堂辦公,往日都是錢穀師爺為趙大師爺,刑名師爺為範二師爺,手底下的人,也是錢穀壓刑名一頭。
今日卻有些不同。
範二師爺手下吃著雞腿,嘴裡喊著:“這雞腿就是香啊。”
“新縣令人可真好,不僅給咱們補銀,還給加餐。”
“就是,有新縣令在,大家日子就不會苦哈哈的了。”
錢穀師爺的人則暗罵。
不就是個雞腿,他們刑名的人窮的要死,吃個雞腿就得意了?
平日發銀錢,還不是要求著他們。
而且這次吃的雞腿,也是他們趙大師爺出的!
趙大師爺進門,就聽到刑名的人炫耀,自己的人跟鵪鶉一樣,恨恨皺眉:“平日不是很會說,這會怎麼不回嘴了。”
在縣令那吃癟,在二堂也吃癟,這還是他的安丘縣嗎。
誰料手下竟然小聲道:“如今新縣令保他們,不好亂說。”
經過昨日的事,都知道新縣令有能力,還知道新縣令偏愛刑名的人。
他們哪敢亂說話啊。
這話正好讓趙大師爺更是氣惱,一巴掌打在小吏臉上:“沒用的東西。”
打完還罵道:“那麼喜歡別人嘴裡漏下的一星半爪,跟狗一樣,是你的吃食嗎,你就去饞?”
還在吃雞腿的刑名小吏看過來。
分明在指桑罵槐。
說他們吃的,都是錢穀漏下的東西。
“你這什麼意思?!”刑名有人問道。
趙大師爺冷笑:“你算個什麼,敢跟我這麼說話?”
範二師爺黑著臉走過來,直接道:“怎麼不敢了,大家都是衙門當差的,誰又比誰厲害?”
看著範二師爺腳上的新靴子,趙大師爺更是咬牙。
拿著他的錢,充他的闊氣。
好得很!
放在其他時候,趙大師爺還沒那麼惱怒。
可這會新仇舊恨加起來,難免有些爭執。
雙方本就有矛盾,這次吵得更厲害了,甚至直接動手打架。
十幾個小吏扭做一團,誰來了不要說一句,不愧是邊關小縣,武德就是充沛。
此事自然而然驚動縣令大人。
紀楚看著堂下眾人,似笑非笑道:“來縣裡審的第二件事,竟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誰跟他們自己人!
雙方雖然沒說話,表情卻是一致的。
“那就讓本官來斷斷案,看是誰的過失。”
此話一出,趙師爺最先反應過來。
說好的要把新縣令當擺設,跟之前的縣令一樣呢。
他此刻怎麼還帶著人來找對方做主。
這似乎證明了一件事。
他們在場所有人,都是低縣令一等的。
雖說這本就是實話。
可再也沒有這一刻,表現的那樣清楚。
什麼錢穀刑名師爺,都要找縣令做主。
掌控安丘縣二三十年的趙師爺,頗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去。
新縣令在這一刻,已經掌握了衙門上下。
聽著自己手底下的人訴說今日發生了什麼,再聽刑名那邊的人依次辯駁。
這一回新縣令反而沒有偏袒,而是認真講了各自的過失,再憑藉極好的口才,讓人心服口服。
至於他此刻再講什麼,也是無用的。
“昨日給皂班捕快們補銀,是因為他們一直陪著本官審案,衙門突然來了許多人,他們辛苦了。”紀楚笑著道,“接下來便是冬日扶濟,前期賬目物資,還要依靠錢穀方面的書吏。”
“只要事情做得好,你們也會有補銀。”
“都是安丘縣的官吏差役,只要好好做事,本官絕不會虧待。”紀楚點了一人道,“聽說冬日扶濟是你在做?”
這人是趙師爺心腹,腦子轉了幾轉,開口道:“是屬下在做,不過還沒什麼眉目。”
意思就是,還沒做出什麼東西,拿不出來成果。
紀楚笑:“今日已經是十一月初七,物資要在十二月前發到百姓手中,為何還沒有眉目。”
“錢穀方面的書吏,可有知道內情的。”
此話一出,錢穀的書吏面面相覷,有人想要多說幾句,卻又礙於趙師爺在這,不敢開口。
趙師爺冷笑。
他培養了那麼多年人,怎麼可能被輕易籠絡。
“我,我知道。”
話音落下,那書吏小聲道:“冬日扶濟需要的銀錢,三分之一衙門出,三分之二大戶們捐。”
“現在大戶們認了捐,只等錢到賬。”
“錢款到賬,就能採買物資了。”
這人口齒伶俐,把事情說的清清楚楚,紀楚讚許道:“不錯,你可識字?”
“識字的。”小吏立刻道。
“我身邊缺個書吏,你跟著回話吧。”
只要好好做事,本官絕不虧待。
是真的!
對啊,昨日刑名的人幫他,不就立刻有好處了?!
趙師爺後退半步,死死盯著紀楚,眼中不僅是憤恨,還有嫉妒。
自己經營多年,竟然還不如一個從七品官員的一句話,更不如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此刻對趙師爺來說,就像是看著辛辛苦苦建立的家業,一朝散盡的感覺。
這人根本不像剛做官的書生。
更像為官多年的老官吏。
所有招數手段,在他面前完全無用。
他巧妙利用人心,利用關係,就能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誰讓他是本地縣令,本地最大的官。
從他手裡拿不來賬冊,就換個方式拿。
別說趙師爺嫉妒紀楚頭上的官帽。
本就愛權的範師爺更是目光噌亮。
而高堂上的人,若有若無道:“安丘縣主簿,縣丞的位置為何空懸,可有人知道原因?”
“本官想要上書,請求曲夏州吏房長官再設兩個官職,你們說如何?”
縣丞。
主簿。
都是正經的朝廷官員。
若能坐上那位置,這輩子就不愁了!
如果說刑名這邊,範師爺位置還算比較穩。
錢穀這邊則不同。
大家都看出來,縣令並不喜趙師爺,那豈不是說,錢穀這邊的人,都有機會?
原本大家就有意討好新縣令,現在更是迫切。
他們會好好做事!
他們也想當官!
至於趙師爺本人,雙目通紅。
紀縣令!
是你逼的!
別怪我不客氣!
紀楚則看著他,他有感覺,本地田稅的異常,或許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這人掌握本地錢穀多年。
跟他絕對脫不開關係。
他一步步緊逼,就是要得到一個答案。
而深夜回到衙門內宅的李師爺跟侄兒紀振,兩人也帶回來一個答案。
“本地田稅,為六成。”
“一畝地豐年產二百八十斤糧食,要交一百六十八斤的糧。”
“而正常的糧稅,應該是五十六斤才是。”
“這樣高的田稅,本地已經交了足足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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