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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運是有代價的。

對於這句話,王洛感受頗深,因此說得也非常誠懇。

毋庸置疑,他的運氣非常好。

運氣不好的人,怎麼可能生來就有頂級道體?這種體質的稀有度,可比區區十連三黃還要少見得多!

但一個運氣好的人,又怎麼可能在童蒙時代,就因戰火而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可運氣不好的人,怎麼可能在軍匪鐵蹄肆虐全村時,成為僅有的倖存者?仙師宋一鏡發現王洛時,他恰好躺在一片倒塌的木製傢俱中,避開了所有軍匪的視線,還避開了所有燃落的梁木磚石!

但一個運氣好的人,又怎麼可能在修行剛剛踏上正軌,即將凝結萬妙金丹時,就遇上了九州最大的天道浩劫?!

可一個運氣不好的人,又怎麼可能在億萬修行者都隕落的劫難中倖存至今?

時至今日,王洛對師姐鹿芷瑤的叮囑,對運氣二字,早有了更為深刻的感悟。

好運是有代價的。

雖然顯而易見的是,王洛的這個代價,通常是由其他人來支付……但他從不喜歡損人利己,這也從來不是靈山人的風格。

而具體到繪卷抽卡一事,以他的一貫運氣來說,維持每抽必金的奇蹟,或許是做不到,但出貨率也一定能比常人的均值——也就是繪卷工坊標出的數值要高得多得多。

那麼找他代抽的人,顯然就要支付這份好運的代價。

比如說成為沉迷太虛繪卷而荒廢現實的廢人!

方青青在老洪的店裡猛顛一天的勺,才終於掙了一千靈葉,結果轉頭丟進繪卷裡,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個本來還算有大姐頭氣質的人,見到守鶴後,儼然成了手忙腳亂的舔狗模樣!老洪給她發工資,都沒見她這麼舔!

而張惇和趙進喜的態度,更是堅定了王洛的判斷,尤其趙進喜,本來還能潔身自好,遠離繪卷。但見了王洛的抽卡戰績之後,毅然決然要投身繪卷之中……

那麼王洛當然不會幫他們代抽。

好運是有代價的,這個理由足夠讓他們知難而退了。

——

三名打工人的確沒有再勉強王洛,見他執意不願,張惇和趙進喜也只是感嘆了幾句可惜,便離開了方青青的石堡。

趙進喜說要去青廬聽他單推的美少女唱歌,還要把剛剛四抽四金的記錄貼在照堂的醒目位置,賺一波眼球。

張惇則說他在《飛垣錄》裡有幫派戰要打,雖然敵人勢大,他的幫派敗局已定,但他一定要去個悲情英雄。

於是王洛也順勢告辭。

一方面,他不想打擾方青青對守鶴月涼發癲,另一方面,他已經大概見識了太虛的模樣,好奇心已經得到了滿足,接下來就該回家了。

不多時,酒肆窗前列成一排的盲流組合便就此做鳥獸散。

而王洛回到石府時,石玥剛剛結束夜班,套著一件灰撲撲的小坎肩,胸前和背後印著【百城通】字樣。少女滿臉疲憊,步履蹣跚,見了王洛,招呼聲都顯得有氣無力,茸城風味十足。

“晚好熬洛……怎麼你也這麼晚?”

“下工後和工友一起喝酒逛太虛,還蠻有意思的。”

少女疲憊的臉上頓時露出厭惡之色。

“逛太虛……那群人就做不出正經事!山主大人你可別跟他們學壞!我見過太多沉迷青廬和繪卷的廢人了!”

王洛頓感有趣,方青青、趙進喜等人,雖然不是什麼高階人才,但工作態度端正,業務水平過硬,怎麼就是太虛廢人了?

當然,和打工加班沒日沒夜的石玥比起來,他們的確有些廢,但現實偏偏是廢人們能有餘錢在繪卷裡抽卡,模範少女卻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

不過王洛也不與石玥計較這太虛歧視,只是轉而問道:“你臉色不好,是工作不順利嗎?”

石玥勉強一笑,振作神色道:“還好,工作還是往常那樣,只不過忙了一天卻發現掙得這點錢還不夠覆蓋上浮利息,就難免氣餒了些……”

王洛奇道:“利息又改了?這東西還能說變就變嗎?”

石玥嘆道:“所以現在祝望最賺錢的營生就是經營錢莊啊。”

王洛想了想,從指尖裡點出幾滴清涼的濃縮靈葉。

“我今天打工掙了三百靈葉,你拿去用吧。”

石玥一怔,露出一個有些感動,有些慚愧,又有些委屈的笑容。

“山主大人,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了……總之,謝謝你。這還是我最近幾年來,第一次得到意外之財。”

王洛不由驚奇:“第一次得意外之財?你平時出門都不會撿到錢嗎?”

石玥的表情更加委屈:“只丟過錢,被別人撿……山主大人伱出門就能撿到錢嗎?”

王洛說道:“今天一整天,我在石街路上看到的遺落靈葉共347片,零碎首飾17件,另有其他雜物若干。”

石玥目瞪口呆:“還有這種事!?”

王洛說道:“我的運氣一向如此,但師姐教過我要路不拾遺、不入賭場,所以嚴格來說,我倒是沒得過什麼意外之財。”

“山主大人素質過人,在下佩服。”

“但同樣嚴格來說,石家人的運氣也一向不錯,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由一個家族侍奉靈山近萬年,想跟你們石家競爭護山家族位置的豪門,從來都不缺的。”

石玥唯有苦笑:“看來是我給家族丟人了。”

“並沒有。”王洛說著,招出飛昇錄,翻到外山門那一頁,“看,這是你的個人資訊,屬性裡運氣是……”

沒等王洛說完,石玥就原地起跳:“這什麼啊?!你怎麼會有我的資訊!?”

“我是靈山山主,當然應該掌握外山門的人員資訊。”

“那也不至於連三圍都標出來吧!?”少女此時已是面色漲紅,氣急敗壞,但有趣的是忠誠度卻絲毫不減。

王洛則耐心解釋道:“屬性展示,是根據讀者需求而來的,你想看什麼,上面才會展示什麼,我之前並沒看過這三個數字。”

石玥愣了一會兒,當場就要奪路而逃。

王洛也不阻攔,只說道:“在我看來,你的運氣雖然不算絕佳,但也無愧於護山家族之名。這裡假設常人的運氣均值是10,而你的運氣則是18,已經屬於日常買彩票都不會虧的水平了。”

“……我要是真有這麼好運,怎麼會淪落到負債千萬啊!?”

王洛也好奇,是啊,怎麼回事呢?

以石玥的運氣,或許攔不住家道中落的大勢,或許擋不住親爹淪為爛賭鬼,但何至於慘到打工一天都掙不出利息,還被街坊當作晦氣來議論?

不過,沒等兩人討論明白,就聽庭院裡傳來趙修文開朗熱情的聲音。

“王哥和玥姐回來了?正好我夜宵也準備好了,趕緊來嚐嚐把!”

越過內院門,只見趙修文正在管家樹下支烤架,身邊堆了幾十串半米多長,提前醃製好的肉串,還有兩大桶米酒。

王洛奇道:“我以為你是回來唸書的。”

趙修文赧然笑道:“之前託女友給我送批舊書,她順勢把食堂裡折價處理的烤肉一道寄給我了,還說我一個人吃不完,最好拿來和房東、鄰居分享,處好關係。”

石玥感慨道:“你這真是找了個媽系女友,周璐照顧你也照顧的太好了。”

趙修文嘿嘿笑著,又說:“所以吃完夜宵我就要通宵讀書了,年末無論如何也要和璐璐在書院會師!不能讓她一個人在書院等太久了!”

石玥說道:“你一定可以的……欸,樊璃姐回來了?”

說著,她目光轉向西廂房,只見房內亮著燈火,一位女子的倩影隱約映在窗紙上,姿態窈窕溫婉。

趙修文說道:“是啊,剛回來沒多久,據說終於能休個長假了。可惜休假期間她還接了私單要忙,我邀她來吃烤串也不來。”

石玥搖頭道:“她本來就有些社交恐懼的……欸,秦叔還沒回來?”

“沒,按理說昨天值過夜班,今天該回來休息了……但他們那個廠子,臨時加班也不稀奇嘛。”

石玥嘆道:“每次我感覺工作辛苦的時候,想想樊璃姐和秦叔,心裡就好受多了。”

趙修文一邊把肉串擺上烤架,一邊問:“你招租戶的標準,不會是一個慘字吧?”

石玥說道:“不夠慘的話,怎麼會願意來租我的房子?街坊應該有人警告過你們,我這個房東運氣一向不好,很晦氣的。”

趙修文哈哈笑道:“哪有這種事,多虧了你,我才能在茸城繼續陪周璐修行,備考書院。而且若是真的晦氣,怎麼能遇到靈山山主復生這種奇事?”

說著,趙修文主動向王洛遞來一串烤製得恰到好處的羊腿肉。

“來嚐嚐看,周璐最喜歡的做法。”

肉質軟嫩,且有靈韻縈繞,顯然並非凡間俗物,而是“有修行”的肉羊。王洛咬下一塊,只覺唇齒生香之餘,體內真元也隱隱鼓動,頗為受益。

趙修文笑道:“茸城書院的食堂還是值得信賴的。整個茸城,除了最頂尖的那些酒樓飯莊,就要數茸城書院的食堂貨源最好了。這種肉串,老洪盼了好久都盼不來呢。”

石玥說道:“所以年底無論如何也要考進去啊,別讓周璐等太久。”

“哈哈,一定的,讓她一個人在書院,我也不放心啊,那邊的青年才俊是真得多啊……”說到這裡,趙修文也是心有餘悸,“她在書院的人氣可高了。”

王洛好奇地問起他和女友周璐的故事。

故事的脈絡非常簡單:趙修文和周璐都出生於南鄉的普通人家,但自幼勤奮好學,且天資過人,於是蒙學畢業後,就得了導師推薦,來茸城深造。

茸城有高等書院若干,但最富盛名的無疑是“茸城書院”,兩人來到茸城時,恰逢書院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試,周璐僥倖過關,而趙修文則以微弱差距名落孫山。

之後周璐進入書院深造。而趙修文也不氣餒於一時失利,勤工儉學,只待來年捲土重來。

“不過,書院是真的難考啊,尤其熱門的大律法相關。”趙修文一邊撕扯肉串,一邊喝著米酒,酣暢之餘也開始說起了真心話,“換其他專業的話,比如五行、凝神之類,我現在去考也有八九分把握,但律算真不是人學的,我上午做了一套模擬卷,才43分……”

王洛好奇問:“律算是指什麼?算學嗎?”

趙修文解釋道:“學名是理律,與調律、諧律並稱大律法的三大專業,專精於大律法的理論計算。怎麼講呢,山主大人,你應該知道現代社會,萬事萬物都以大律法為尊。但大律法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需要人力不斷調整的,而具體如何調整,就需要專人計算了。比如茸城前段時間推出的夜宵律,就是理律師與工商司共同推演過後,才確定要執行的。”

石玥則簡化道:“簡單來說就是負責草擬政令的官員。茸城書院理律堂的學生畢業後,大部分都是到各地的律司任職,給調律師們做頂層設計,政策研究,待遇相當優渥。”

王洛沉吟片刻,又問道:“那調律師呢?”

趙修文說道:“那就是天上人啦。律算只負責提供方案,具體執行都要靠調律師,人家覺得你的方案不行,那你通宵三日三夜算出來的方案也只是廢紙,何況大部分調律師的算學功底也都不差……不過,對於我們這種平民子弟來說,能進入律部理律司已經是夢寐以求了,調律實在奢望不起。”

王洛好奇道:“為什麼?調律師對出身還有要求?”

“明面的要求是沒有的,但茸城書院調律系的學生,接近九成出身豪門,餘下的也大多有豪門投資,客觀現實是擺在眼前的啊。”趙修文嘆道,“要成為調律師,隱性門檻就是書院畢業前凝出一顆上品金丹。這對平民子弟來說實在是難如登天了。”

王洛問:“上品金丹?是指融元丹、極霜丹之類的?”

趙修文失笑:“要不是我前段時間才突擊複習過古代史,還認不出你說的這幾個名字……現代的修行標準沒古代那麼嚴苛,能做到成丹無暇、真元自生,就已經是上品金丹了。放到舊時代,可能只屬於金丹的及格線吧。但那個時候要凝結一顆及格水平的金丹,往往要耗時百年,還要各種天材地寶。而現在留給一個人的凝丹視窗期只有不到十年,三十歲前不結金丹,基本就可以告別金丹了,而沒有豪門世家的資源傾注,想要凝丹又談何容易?”

石玥也感嘆:“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錢字,沒錢修什麼仙啊!”

趙修文也感慨:“是啊玥姐,以你的天資,其實本來可以去茸城書院……”

石玥收斂神色,舉起酒杯打斷了對方的感嘆:“我的事就不必提了,能在蒙學院順利畢業,築基圓滿,我已經心滿意足啦。”

王洛問道:“所以你是被迫中止修行的?”

石玥無奈:“如果能讓修為更進一步,誰會甘願停在凝丹的門檻之前呢?就算是出去給人打工,金丹期的工資也能高几成啊。但現在債務纏身,哪裡還有錢去支付學費啊。”

趙修文則有些緊張地說道:“玥姐請放心,我一定按時繳納房租!”

“你也放心,不漲你的。”

兩人於是碰了一杯,各自苦笑。

王洛默默吃串,心中也開始盤算這個錢的問題。

事實上,在古典時代,修行四要素的財侶法地,錢也是排在首位的。只不過古典時代靈山富甲天下,哪怕外山門都很少為錢發愁罷了。那些掙扎在生存邊緣的修行者們,幾乎每天都要為一個錢字而愁腸百轉。如今不過天道輪迴,輪到靈山人為錢發愁了。

哪怕不考慮石玥和趙修文的窘境,也不考慮飛昇錄給他開啟的開放式任務,單就他本人的修行需求來說,錢也是必須的,而且需求量恐怕遠遠超過石玥和趙修文這種窮酸人。

想到此處,王洛決定明天一早就去青萍司小白樓催辦身份證,儘快拿下合法身份,然後就去找個錢多事少的差事做做。

——

很久前,鹿芷瑤曾對王洛說過一句話。

幸福之人的飯局總是短暫,不幸的飯局則往往綿長。

當時這句話被其他靈山人批為狗屁不通。然而如今看來,就不得不佩服鹿芷瑤的預見性。

管家樹下的夜宵小攤就顯得特別持久。

放話說要通宵唸書,決戰年末的書院考生;嘴上說要好好休息一晚,以便接下來能再打七份工的負債打工人,兩人肉串米酒配著苦水,一直嘮到天色放明。兩人心中各自都有無盡的苦澀,而遇到苦友,話就說不完了。

一直到連管家樹都看不下去,開始搖動枝葉催促,他們才終於意猶未盡地各回各屋,很快就沉睡不醒。

而作為靈山山主的王洛,則貼心地收拾了殘局,包括收起烤架、清洗碗筷、傾倒垃圾等。

忙完這一切,正要出門催辦建木之種,卻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石玥在不在,石玥在不在!”

回頭看了眼正隱約傳出輕輕酣眠聲的北房,王洛邁步出院,開啟了棗紅的外院門。

一個人高馬大的巡邏青衣站在門外。

他看來四五十歲,不修邊幅,制服青衣已洗的隱隱掉色,胸前部分油漬斑駁,胡茬上還沾著豆腐腦的湯汁。

倒是個挺接地氣的人。

“你好,石玥不在,有事情可以找我。”

地氣青衣聞言一愣,他扶了扶歪掉的軟帽,低頭看了眼青衣手冊上的記錄。

“奇怪,顯示她在家的啊……你又是誰啊?是石玥什麼人?”

“我是王洛,與石玥的關係麼……”王洛思考了一下,發現這還真是個有趣的問題。

他與石玥算什麼關係呢?房東與房客?山主與護山人?

片刻後,王洛總結道。

“你可以當我是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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