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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隔著兩步多遠一站一坐,一黑一白,大眼瞪小眼。

姜竹在觀察他,沈青越同樣也在觀察姜竹。

在姜竹眼裡他很怪。

在他眼裡姜竹同樣也很奇怪。

看上去十五六的小男孩,黑不溜秋,又黑又瘦,揹著個挺大的舊竹簍,穿著一身洗褪色打補丁的舊衣服,腳上還穿著雙舊草鞋。

以沈青越不多的服裝知識判斷,這孩子穿的服裝制式他沒見過,但最良心的電視劇服裝道具組大概都做舊不到這種程度。

以沈青越淺薄的社會認知再判斷,全國各地,哪怕是貧困縣,也不至於讓這麼大的孩子穿這麼破的衣服和草鞋。

況且,便宜的T恤才十幾塊,怎麼都比他這身衣服省布料多了。

沈青越腦海中閃過一個離譜又大膽的猜想——他可能,穿越了?

一時間,他腦海閃過許多——

他連死都得死這麼遠麼?

死了家裡連個全屍也弄不到?

不愧是他,死都不進祖墳打擾他爺爺,還能給家裡省一筆火葬費。

要不然把他那一屋子紙筆顏料燒了算了,反正他爸一直看那些不爽的。

他媽也終於不用受折磨了,他妹妹也能想養什麼養什麼了……

可沒忍住他還是遺憾了一瞬,他可能真的沒機會留遺書遺言了。

太好了。

他不動聲色地朝姜竹笑了笑。

年齡、閱歷、對人和社會認知都差了一截的小孩敗下陣來,被他笑出了一張大紅臉。

本就被曬黑的臉,瞬時黑紅黑紅的。

沈青越被他的反應逗樂了。

逗孩子的惡趣味暫時克服了疼痛,他忍不住嘴欠地問人家,“你叫什麼,多大了,幾歲?”

姜竹臉更紅了。

這人,真奇怪。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人都卡在石頭裡了,疼得直打哆嗦,還有心情問別人多大了,還能笑這麼沒心沒肺。

沈青越:“背這麼大筐不沉嗎?”

姜竹卸下了揹筐,拘謹地蹚過淺淺的溪水,湊近石頭看了看。

沈青越朝他笑,“我試了,拔不出來。”

姜竹彎腰蹲下,使勁兒扒石頭,石頭卻長在地裡似的紋絲不動。

沈青越:“扒不動的。”

姜竹抬眼看了看他,搖搖頭,又換了個方向用力扒,手臂肌肉緊繃,手背上青筋鼓起,連指尖都扒白了還是扒不動,咬咬牙,又要換另一個更不好使勁兒的位置再試試。

沈青越笑了,看熱鬧似的盯著姜竹粗繭遍佈的手,看著那一道道青筋。

勃勃生機。

替他努力。

不知怎麼的,在想死和不想死間,他漸漸傾向了後者。

“哎。”

姜竹抬頭看他。

沈青越盯著小孩清亮漂亮的眼睛,連疑惑都清澈得像汪泉似的。

沈青越笑著換了他翻了殼的烏龜似的姿勢,進一步烏龜脫殼,將胳膊從揹包肩帶脫出來,將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來遞給姜竹。

“戴上這個。”

姜竹看著他將一層“黑皮”從手上脫下來,露出纖長漂亮的手,人有點兒傻。

比瞧見蜥蜴蛻皮還神奇。

沈青越被他的反應逗得直樂,朝他比劃,“手套,戴手上。”

姜竹盯著看上去就很貴的手套,搖搖頭,站起來道:“我回家拿鑿子。”

說完,小孩扭頭背上竹筐就跑了。

在山裡穿梭,速度快得沈青越歎為觀止,“慢點兒,小心摔倒,我不著急的。”

小孩跑得更快了。

沈青越笑一聲,躺倒揹包上繼續癱躺著,心想,嚇他一跳,還以為這小孩不會說話,或者乾脆蹦出句外語來呢。

好在雖然有點兒方言的味道,但能聽得懂。

半個多小時後,黑瘦小孩的身影再次出現了,還跑出了一腦門的汗。

小朋友很實幹,來了氣沒喘勻,蹲下就拿起鑿子朝石頭上比劃了比劃。

沈青越連忙道:“等等等等!”

對上姜竹莫名的表情,沈青越很不放心地往他身後看:“就你一個人?”

“嗯。”

“沒有大人嗎?”

姜竹沉默了一瞬,搖搖頭。

但滿臉都寫著“我就是大人”。

可惜沈青越不敢苟同。

確定姜竹真沒幫手,就打算自己動手,他有點兒想拔腿跑。

可惜,他拔不動。

沈青越:“要不,我自己試試?”

姜竹倒是沒拒絕,只是將鑿子遞給他時候,盯著他那“雪白”的手,一直沒撒手。

沈青越拽了拽,沒拽動。

“……”

“……”

姜竹抓鑿子的手又緊了緊,對沈青越充滿了不放心。

沈青越樂了。

順著鑿子看過去,他和姜竹的手一白一黑各佔一端,他忽然發現,這小孩的手挺大的。

還是力量感十足的那一種。

沈青越忽然有點兒手癢,想畫一畫。

他鬆開手,讓姜竹來。

卡住他的石頭不大,但質地堅硬,沈青越依舊擔心姜竹那看上去工藝相當樸素的鐵鑿子能不能把石頭鑿開。

他撐著地往後儘量往後退了退,給姜竹騰開地方。

剛一挪動又腫了幾分的腿,疼得沈青越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抓了把地上的枯葉,開始嘴欠:“我挺想死的。”

姜竹:“?”

沈青越:“但是也挺怕死的,尤其是疼還死不了,就更可怕了,你懂嗎?”

姜竹:“……”

他聽懂了,有點兒窘迫,又給沈青越看了看他的鑿子——他家最大的一把鑿子——誠懇道:“這個很好用很結實。”

沈青越煞有介事地點頭:“嗯,看出來了,我是怕我的腿不夠結實。”

姜竹不知說什麼好,憋了憋,安慰道:“很簡單,不會砸到你。”

沈青越忍不住直樂。

一不小心又扯到了傷口。

冷汗下來了。

見他人都發抖了,姜竹道:“我鑿了。”

“嗯,”沈青越點頭,深呼吸,盯著對方那毫不閃爍,像小動物一樣真誠的眼睛,抿了抿唇,擺出生死看淡的擺爛與豁達,重新葛優癱到自己揹包上,“來吧。”

然而,在腿部上面鑿石頭就像打針一樣。

不是不看著,就不緊張的。

鑿石頭的聲音,石頭的顫動,就像打針前往面板上抹消毒酒精一樣,涼颼颼的,讓人緊張。

沈青越努力放空盯著天空,還是忍不住想要看,但他的視角看不見石頭,只能看見大膽小朋友挺認真的一張臉。

他的視線落在認真工作的小朋友垂下的眸子上,又盯著人家小牛似的又密又長又漂亮的睫毛看。

還沒完全舒展的五官,已經有稜角的輪廓了。

骨相漂亮,瘦,但結實,因為瘦,眼睛顯得又大又漂亮。

這個視角,畫出來一定很好看。

沈青越坐直一點兒,順著姜竹的輪廓看他隨著揮動而運動的肩部、臂膀,回想剛剛看見的那隻手,又有些手癢。

速寫本就在包裡,如果時間允許,他挺想畫張素描。

正想著,他惦記的手按到了他腿上。

“唉唉唉!!!”沈青越頓時顧不上什麼漂亮、力量、肌肉、骨骼、光線、構圖了,眼淚都差點兒飆出來。

姜竹連忙鬆開手,“這兒離你腿太近了,不按著會鑿到你的肉。”

說好的不會砸到他呢?

他已經疼到說不出話來,生理淚直往外飆,憑著身為大人的尊嚴和毅力,身殘志堅地朝姜竹擺擺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趕緊!”

姜竹按著他的腿,在沈青越抽氣聲中貼著他的褲子快速鑿開石頭最緊的位置。

咔。

咔。

咔……

“好了。”姜竹也緊張地出了一頭的汗。

石頭被他鑿去了一小半,沈青越能把腿拽出去了。

然而,鑿子砸在石頭上反彈的震動傳遞到他手上和沈青越腿上,沈青越已經疼到臉色發白,沒力氣了。

姜竹嚇了一跳,心想他不會救人反而把人疼死過去了吧?

他連忙看,還好,沈青越胸口還有起伏。

姜竹放下錘子鑿子,將沈青越的腿給抬出來,還跑到沈青越後面,把他往上拖了拖,將他從溪水裡拖出來。

看著他那一頭汗和眼角的生理淚,也終於知道了他先前看到的“光斑”是怎麼來的。

原來不是隻有小孩會疼哭呀……

姜竹聲音都透著緊張:“你沒事吧?”

“嗯……舒服多了。”剛剛解開束縛,血液順暢流通還需要一會兒,憋脹的痛感比剛剛還強烈一些,但他整個人都好多了。

他不用截肢了。

沈青越努力調整著呼吸,朝姜竹笑了笑:“謝謝你,小恩人,你救了我一命。”

姜竹胸口像被錘了一下似的,渾身都充滿不自在,“不、不用。”

“呼!”沈青越朝他伸手,“麻煩,幫我坐起來,再幫我把東西挪過來。”

“哦,好!”

姜竹把揹包和他先前扔在地上的東西收攏到一起給他拿過來。

見姜竹看了看那把軍刀,沈青越邊抖著手開啟急救包,邊道:“喜歡呀?送你了。”

姜竹搖頭。

沈青越沒說什麼,又取出一片布洛芬。

在絕對的疼痛面前,止痛藥是沒多大用的。

他現在需要的其實是麻醉針。

沈青越擰開礦泉水瓶將藥嚥下去,緩了緩,將零碎裝起來塞回揹包,只剩了瓶水和那把軍刀。

他再次將軍刀遞給姜竹,無視姜竹盯著他那堆零碎和拉鍊已經看呆滯的神情,儘可能地獲取資訊:“謝謝,這是哪兒,附近有……大夫?有大夫嗎?你們上哪兒看病,醫……鋪?館?”

姜竹努力將視線從拉鍊上挪開,又看到了沈青越手裡透明的礦泉水瓶。

“……”

對,還有剛剛的白色扁藥丸,也裝在透明的盒子裡,裡面還有好幾種奇怪的東西……

比瓷器還光亮豔麗的顏色,奇怪的木棒,纏成那麼整齊的布卷……

那個挺沉的大揹包裡,閃了一下,也不知道還裝著什麼奇怪的東西。

姜竹三觀在短時間內受到巨大沖擊。

他將視線移動到沈青越臉上,老實道:“是我家。”

“你家是醫館?”

“不不不,我是說,這是我家。”

“……我是問,這是什麼地方。”

“就是我家呀,”姜竹弱聲強調,“這是我家的竹林。”

“……”沈青越一時間竟然有點兒弄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的,只好順勢問道:“那你家附近有大夫、有醫館嗎?”

姜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沈青越問的“什麼地方”不是問這是誰家,可能是想知道這是哪個村,漲紅著臉道,“有,山下有,在鎮上。這裡是姜家村,醫館在鎮上,山陽鎮。你……”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從外面來的?你不是虞國人?”

沈青越一怔,得,不只是村鎮,現在連這是哪國都知道了。

不過,yu國?

漁國、魚國、於國、餘國還是虞國?

他印象裡,好像只有周代一個小諸侯國叫虞國,從衣著打扮到風景,應該都對不上。

何況這孩子拿來救他的鑿子、錘子都是貨真價實的鐵器。

他謹慎地點了點頭,“我確實不是你們這兒的人。”

不想,姜竹眼睛竟然亮了亮,神色一半好奇,一半驚喜:“你是南人嗎?還是海上來的外邦人?”

沈青越瞬間就摸不著頭腦了。

這是什麼反應?

似乎過於熱情了點兒。

難不成兩國交戰,抓姦細能得賞嗎?

沈青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笑道,“不,都不是,我其實是從天上來的。”

姜竹:“?”

沈青越:“下凡歷劫的神仙,你聽說過嗎?”

姜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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