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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大梁,長安的夜顯得格外肅靜。

相比於往日,長安的夜又顯得異常平靜。

有些大酒樓、大錢莊也早早歇業,就連妓院、青樓的生意都‘蕭條’不少。此刻不過剛入戌時,整座長安便像入睡一般……

客棧的二樓,一個白色身影輕盈地立於屋簷一角,猶如一隻獵鷹機警地俯視著獵物,隨時準備俯衝下去將其捕獲。

如此突兀的畫面在此刻卻顯得異常和諧。

屋內的兩個身影已然感知到屋簷上的捕獵者,但他們卻並不急著走出屋子,而是靜靜地呆在屋子裡。

捕獵者彷彿也知道屋內獵物的強大,以至於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警示一般地盯著漆黑一片的屋內。

......

屋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片刻等待之後,折鶴蘭得到的只有黑暗與靜謐。

終究是在別人的地盤,更何況此次長安行最忌諱的便是打草驚蛇,就算自己屋外之人實力遠在自己之下,折鶴蘭依舊選擇隱忍,這是他在短暫一瞬中做出的選擇——

“既然姜公子不願進來坐坐,那也請諒解老花農,人老了腿腳不便受不得風寒,就不出門相迎了。”

白色身影依舊一動不動地立於屋簷,彷彿沒聽到老者的聲音一般。秋風又起,將衣角吹的撲撲作響。

又是一陣沉默,屋內屋外彷彿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雙方消耗著自己的耐心在不停地討價還價。

......

終於,屋內傳來一聲嘆息,似乎有人選擇了妥協。

“公子放心,不出三日,老花農便離開大唐。”

或許是得到了想要的答覆,那股充滿警示與敵意的天地之息逐漸散去。

隨著那股強大的天地之息消散,劍葉石衝了出去並警覺地掃視四周,可他卻發現此刻客棧上下、屋簷欄杆處,哪有什麼人影?

在確定威脅消除後,劍葉石轉身回到屋中,他重新將蠟燭逐一點燃,看著雙目緊閉的折鶴蘭不解地問道:“師父,您如何斷定就是姜長鳴,而不是姬陽與?”

“此人過於鋒芒。”

“鋒芒?”

“素聞姜長鳴好妒,誓與姬陽與一較高下,方才那股氣勢鋒芒無比,絲毫沒有收斂之意。”

“所以您斷定,那人是姜長鳴?”

折鶴蘭點了點頭。

“三日之內離開大唐,那接下來咱們怎麼做?”

“等!”

“等什麼?”

“等王家的訊息”

“難道需要您親自動手?”

“不需要”

“那…...誰…...?”

“替咱們趕車的那個車伕”

“車伕?”

劍葉石一怔,直到自己的師父提及,他才想起此行長安,一共有三人——折鶴蘭、他自己,以及車伕。只不過那個車伕太過普通,自打第一眼見他之後,劍葉石就將他忽略,直到此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回憶不起那個車伕的任何資訊,甚至連長相與體形都絲毫沒有印象;直到此時,他才正視起那個毫不起眼的車伕,是何等的能耐才能讓一個朝夕相處數日的人變得如此沒有存在感。

“那人從大梁就一直跟著咱們,你沒發覺什麼?”

劍葉石搖了搖頭。

“是了,就是他……”想起那個一直化有行為無形的車伕,折鶴蘭細細回憶到:“那人自打見面起便一直不願正臉看咱,不論我是故意還是無意看他,他總能‘恰到好處’地將頭轉開,就連坐在車裡掀開門簾時,也發現他緊貼著車廂,依舊看不清他的正臉,他始終彎著背,他人也無法知曉他的真實身形,此人...不簡單。”

“那他是誰?”

“聽聞芸月閣奇人異士數不勝數,各有神通,但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那位叫因蘇的。”

“號稱‘車毒子’的那個?”

“正是!”

‘車毒子’本名因蘇,是芸月閣最有名的奇人。此人精通毒術,號稱能調製出天下最毒的毒藥,一手下毒的功夫也出神入化,傳聞‘不見其人、只見其毒、見毒必亡、神鬼難救’。但奇怪的是,雖說因蘇身在芸月閣,但卻無人親眼見過此人,如果你要找他下毒,只需將賞金與寫好目標名字的小紙條放於芸月閣三層的一個小屋子裡便可,剩下的則是乖乖回去靜待訊息。

也就是這麼一個人,像一條無形的毒蛇,永遠隱匿於最暗的深處。倘若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車伕真的就是因蘇,那同這條毒蛇同行同住數日,回想起這些,劍葉石不禁背後有些涼意。

“哼,這次咱倆,不過是幌子罷了!”折鶴蘭冷笑一聲。可隨後,他又感到一股無奈,明明被當槍使了卻毫無辦法,他憤憤地說道:“衛良姊執意要我入城的目的恐怕就在此——”

……

……

姜長鳴從牆沿上輕盈地跳了下來,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內。

回味起方才劍葉石身上的那股犀利的天地之息,姜長鳴依舊感到興奮——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敵手,而且是個如此強悍的敵手,雖未交鋒卻足以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酣暢。

自信的笑容依舊掛在姜長鳴臉上,他輕輕地推開屋門,正準備好好地休息一覺。

忽然,自己屋中傳來一陣呼吸的波動,雖然極其微弱,但他依舊敏銳地發覺。

是誰!?敢如此大膽獨闖姜府!又如此藝高,躲過層層護衛不著聲跡地來到屋內?姜長鳴不自覺地警惕起來,手不自覺地握向背上的寶劍。

劍葉石?不可能,自己回來時確認無人跟蹤,不可能是客棧裡的那兩人。

寒門的人?也不可能,寒門向來正大光明,若要前來必然登門拜訪,伯瘋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家或者皇宮的人?這倒有點可能,長安如今暗流湧動,姜家定然是任何一方都想拉攏的,或許他們更有理由。

短短一瞬姜長鳴對屋內之人做出了數種分析與揣測,但無論如何,如此極為不‘禮’的不請自來,在他眼中與‘侵入’、‘示威’無異。

既然你不‘禮’,那也莫怪我無待客之‘道’!

姜長鳴將寶劍抽出,劍鋒與劍鞘相撞發出錚鳴之聲,彷彿是在對這種行為示以回應——不管來者何人,先試試本公子手中利劍吧!

而後,姜長鳴蓄勢而發,藉著方才那股還未完全消退的亢奮,衝向黑暗中那個身影。

黑影感到那股凌厲的劍意,似乎對這股劍意有些失望,一聲嘆息從黑暗中傳來——

“唉——”

這聲嘆息清晰地傳入姜長鳴的耳中,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聲音傳來的那個角落,不敢相信坐在屋子裡的竟然是......

來不及確認,姜長鳴迅速將全身的力量收斂,右手向著窗外用力一甩,半丈玉瓊捅破窗紙重重地扎進庭院的樹幹內,隨後整個身子落於黑影面前。他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扶住地面才將這股勢頭完全止住。最後,姜長鳴站起身子,不可思議地向著黑影試探性地問道——

“爺爺?”

“是我……”

姜太公蒼老的聲音從面前傳來,與平日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聲音帶著一些疲憊。

姜長鳴有些無措,或許是因為爺爺的反常,亦或是因為自己方才偷偷跑出去的行為。他有些心虛地低聲問道:“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休息?”

“先把燈點著吧…...”

姜長鳴不敢有任何違逆,他摸著黑將油燈點著,而後笨手笨腳地將燈罩蓋了上去,隨後乖乖地來到姜太公的面前,準備接受爺爺的問詢。雖然不知道為何爺爺會深夜突然來到自己屋子,但姜長鳴隱隱感到定然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爺爺絕不會擅自進入到自己房間。

果然,老太公毫不避諱地直接問道——

“剛才你去哪了?”

姜長鳴忽感不妙,自己悄悄溜出去的事情無人知曉,就連僕人、丫鬟都沒看見,爺爺是如何知道的?

“孫兒方才......”

“去找草堂的人了?”姜太公單刀直入,並未給孫兒任何思考的時間。

姜長鳴心中一驚,看來爺爺是為此事而來。

“孫兒只是…...”

“胡鬧!”

姜太公口氣徒然加重厲聲呵斥到,這著實將姜長鳴嚇了一跳。姜長鳴從小到大從未見過爺爺如此生氣,雖然先前聽父親提起過爺爺在年輕時是個極其厲害的角兒,任誰見了都要敬畏三分,但對自己與妹妹,爺爺總是笑顏常開。所以,見爺爺此時勃然大怒,姜長鳴本能地有些畏懼。

姜老太公用力地蹬了蹬柺杖,道:“你可知最近長安的形勢?”

“孫兒...知曉!”

“那你還把你父親的話當耳邊風?”

“可草堂的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來了,就住在這座城裡…...”

姜長鳴試圖辯解,可等來的卻是老太公更加嚴厲地呵斥——

“還敢狡辯!”

“可他們......”

姜長鳴還欲辯解,但看著爺爺此時胸膛急劇起伏,似乎動了真怒,一時間又有些不忍,便將說辭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看到向來聽話的孫兒此時一臉委屈,姜太公又感到一陣無奈,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兒,往日連罵都捨不得罵一句,今日竟然將年輕時候的說一不二的威嚴拿了出來。

待心情稍稍平復後,老太公問道:“你此次過去,是想幹什麼?”

“孫兒只是想警告他們。”

“警告?”盛怒中的姜太公忽然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話。他苦笑道:“那你為何要去警告他們?”

“因為這裡是長安!”

“所以你就想告訴他們別亂來?”

姜長鳴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可笑!”

“總得有人站出來,否則北魏豈不是欺我大唐無人?”姜長鳴有些不服。

“你以為草堂來人,宮裡不知道?”

姜長鳴默不作聲,這一點他並未細究,在他看來,折鶴蘭師徒是悄悄入城,瞞天過海,皇宮定然沒有察覺。

“當今聖上,什麼都知道。”

“那他為何不......”

“為何不什麼?為何不出面?為何不將他們趕出去?哼!‘知道’就一定要有所‘行動’麼?一個天樞強者,你說趕就趕?”

投鼠忌器,姜長鳴自然聽得出爺爺話中的意思,但他仍舊不屑地說道:“這是在長安,咱還怕他不成?若是如此,朝廷也太窩囊了些。”

“你三叔在大魏已經扎穩了腳跟,那邊的風吹草動早已看在眼裡。數日前他就傳信過來,折鶴蘭離開草堂,向西邊來了。”

姜長鳴微感驚訝,原來爺爺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卻如此沉穩隻字未提。

“你可知咱家捨去了近三成的生意?”

“三成?這麼多?為什麼?”姜長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為什麼?為的就是咱們姜家不陷入漩渦,不被這次動盪所波及!”

“可……可三成的代價也太大了。”

就算姜長鳴平日不聞族中生意上的事情,他也知道三成不是小數。

“你以為咱們願意?若非爺爺出面,恐怕你父親這次還鎮不住其他幾房。”

姜長鳴不再說話,他雖是嫡長孫,但這些年潛心修行,對家族之事並未太上心,聽到父親管理這麼大一個家族似乎遠比想象中更難更辛苦,姜長鳴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姜太公長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就算你是一家之主,但只要觸碰到了他的那一塊利益,他也不會讓你好過。此次主動選擇切斷一些利益也是我的決定,如果你要問為什麼,那爺爺只能告訴,這次可謂非同小可,若稍有不慎,面對的則是萬劫不復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姜家儲存住了,那細水依舊能長流。”

姜長鳴雖然不懂爺爺為何要做出如此決定,但他卻能感受到此次情勢的危急。

見孫兒似乎還未看透其中利害,姜老太公便繼續開口解釋道——

“此次看似是門派間的恩怨,但其身後卻有各國朝廷的影子,諸國都還未到撕破臉皮開戰的地步,便先用門派來試試水。雖說大家明面上都還算剋制,但不可不防其事態發酵迅速啊,咱們與大魏往來過密,有多少生意是同大魏做的?可一旦風向變了,有人拿這些做文章,恐怕到時候咱們就百口莫辯了。”

聽著爺爺無奈的解釋,姜長鳴漸漸理解了他的苦心,他低聲說道:“孫兒知曉了。”

“這些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姜長鳴低著頭,並未直接回答。

“你還有什麼疑問?”看著孫兒似乎還有些不甘,姜太公再一次問道。

“若......”

姜長鳴欲言又止。

“若什麼?”

“若草堂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那…...”

“那自然有寒門頂著!”看著倔強的孫兒,姜太公忽然感到有些有趣,彷彿見到什麼新鮮的事物。他不解地問道:“我說乖孫吶,你為何如此糾結這事兒?”

姜長鳴看了看一臉好奇的爺爺,閉著眼睛長嘆一口氣,好像他才是考慮得更深的那一個。

“因為,孫兒是大唐的人,長安......是孫兒的故鄉。”

此次倒輪到姜太公一愣,沒想到看似天真單純的孫兒,竟說出如此一句,竟讓自己一時間無言以對。

良久之後,姜老太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累了累了!”

說罷,姜太公撐著柺杖起身朝門外走去。姜長鳴見狀跟著起身欲扶住爺爺,但卻被姜老太公一手撩開——

“你休息吧,不用送我了!”

“那孫兒喚丫鬟過來。”

“不用!你爺爺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姜太公用力的揮了揮手,看樣子似乎有些惱怒。

姜長鳴不解地看著爺爺,可他又不敢忤逆,只是心中好奇,昔日爺爺看著自己與牙牙,時常把‘老了’掛在嘴邊,為何今日忽然要老當益壯?

姜太公提著燈快步走到院門口,姜長鳴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不等姜長鳴上前,姜太公自己便把院門關上,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姜老太公越走越快、越走越氣——

哼!長安難道就不是我的家麼!?大唐難道就不是我的家麼!?這臭小子,你爺爺當年不顧你太祖父的勸阻志在投軍的時候你父親都還沒出世呢!要不是你奶奶懷上了你父親,軍中說不定就多了個姓姜的將軍!現在你倒在面前教育起我來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孫子還是像我啊,嗯......比他爹還更像我。

想到這裡,姜太公心中的那股氣似乎消散不少,步子也放緩下來。

唉!年輕人嘛,有些家國情懷總歸不是壞事,只不過有些事他們現在還不懂、無法理解,等歲月稍加打磨,他自然就會懂了。急不得,急不得呀......

走著走著,姜老太公忽然停下腳步,他抬頭斜斜地瞄了一眼孫兒的房間,隨後稍作思考——

對,還是得早些成家,成了家自然就成熟了,有了孩子那就會更懂事,我當年就是這樣過來的!對……

想到孫兒的婚事,姜太公的步伐又急了起來——不過他卻沒有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而是轉頭直接向姜白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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