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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繼光進京領賞得封遷安伯,楊博當殿反對,被張居正以事實講到了論跡還是論心,這朝堂爭執剛剛落下帷幕,這邊關急報便入了奉天殿,張居正一記黑虎掏心砸在了晉黨的心窩窩上,要請御史前往宣府大同,巡檢邊防長城鼎建。

這個時候,葛守禮的態度就顯得格外重要了,皇帝問葛守禮該派遣何人。

葛守禮出列,俯首說道:“臣以為兵科給事中李樂為宜。”

李樂是隆慶五年進士,那年張居正是主考座主,這意思很明確,首輔要查,那就安排首輔的人前往。

李樂這個名字一出,張居正都愣了下,葛守禮這是終於想明白了嗎?他一個山東人,天天跟山西人混在一起,他當晉黨是自己人,晉黨可從來沒把他當成自己人。

葛守禮也不算是無藥可救了。

朱翊鈞不知道李樂何人,但是看張居正意外、王崇古愕然、楊博百感交集、群臣疑惑的模樣,多少也明白,這個李樂,大概是張居正的人。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如此,此事交給元輔先生處置了,朕沖齡德薄,仰賴內外文武大臣輔弼。”

“臣領旨。”張居正俯首領命。

朱翊鈞笑了笑,並未答話,站了起來,甩了甩袖子說道:“戚帥跟朕來。”

小皇帝一說完,馮保吊著嗓子大聲的喊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見禮,大明的天終於變了。

戚繼光在小黃門的帶領下,來到了武功房,小皇帝換好了武弁服,帶著陪練們,開始了每日習武的訓練。

今日開奉天殿朝議,朱翊鈞講筵停了一天,他是皇帝,沒人敢讓他調休,但是習武之事,他一日沒有停下。

“緹帥以《紀效新書》、《練兵實紀》訓練,這是戚帥所著,訓練是否得法,還請戚帥斧正。”朱翊鈞開始了習武之事。

朱希孝一聽這話,心裡的火就又被勾了起來!明知道小皇帝在拱火,但他還是生氣!

非常生氣!

瞧不起誰呢!

戚繼光看了半天,面色複雜的在朱希孝身邊低聲問道:“緹帥一向如此膽大?”

這可是皇帝!

大明錦衣衛北鎮撫司緹帥居然敢如此下狠手操練小皇帝,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膽大妄為了!

“陛下自己要求的,月餘時間,從未停下。”朱希孝面色複雜的說道,他訓練的不狠,小皇帝還不樂意,變著法的拱火,一張嘴,就讓人怒火中燒,這一來二去,朱希孝沒有什麼辦法,皇命不可違。

“陛下有大毅力!”戚繼光是大明數得上的兵家,他知道這習武一事,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毅力,當然也要先天,有的人先天心臟有病,不能劇烈活動,自然跟習武無緣。

朱翊鈞熱身之後,開始站樁,沒過多久,就開始了衝刺速度的往返跑,下盤穩定帶來的好處十分明顯,衝刺往返跑中重心的不斷變化,因為下盤的穩定,讓他的動作變得十分順暢,甚至有些行雲流水。

一個月的時間,高強度的訓練,本來有些胖乎乎的小皇帝,終於瘦了五斤,這主要是皇帝並沒有控制飲食,皇帝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減重,而是為了體能和成為一個軍卒而訓練。

戚繼光膀大腰圓胳膊粗,將軍肚比水桶還粗,打仗風餐露宿,有的時候三五天不能好好吃飯,脂肪就是戰力,否則遇敵,連個刀都拿不起來,那是決計無法作戰的。

朱翊鈞終於訓練完了體力,帶刀舍人、勳衛和小黃門開始踢蹴鞠,只有規則,沒有任何技巧的踢球,玩的就是一個身體對抗。

“陛下。”見小皇帝訓練完了,戚繼光和朱希孝趕忙見禮。

“戚帥。”朱翊鈞搭著一塊方巾,擦著腦門的汗,汗流如注,心跳如擂鼓,他咕咚咕咚的灌了一碗晾好的溫熱冰糖梨水。

朱翊鈞看著一旁的朱希孝問道:“緹帥操練可曾用心?”

“陛下年紀尚幼,有些太過於辛苦了。”戚繼光一開口就是人情世故,誇了小皇帝毅力非凡,這樣的苦都能忍受;又誇了緹帥盡心竭力,顯然非常用心,完美的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謝過緹帥。”朱翊鈞聽聞對著朱希孝欠了欠身子,算是行了弟子禮。

張居正講筵,朱翊鈞也是這樣行弟子禮,禮教森嚴之下,欠身已經是極大的尊重了,誰讓朱翊鈞除了十歲孩子之外,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呢。

“臣愧不敢當。”朱希孝趕忙回禮,每次陛下欠身,搞得朱希孝都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已經一月有餘,但是緹帥還是不習慣這麼尊敬武人的皇帝。

戚繼光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大明皇帝對武人的尊重!

這讓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不該有的期許來,那就是大明日後能出一個重視戎事的皇帝來,不過他很快就把這一絲的期許給磨滅了。

戚繼光已經四十四歲了,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他經歷了很多很多,已經對人生沒有疑惑了,這一絲的期許不該有,那就不應該去奢求,他已經經歷了太多次的失望。

這些失望很多很多,當年在岑港之戰,他曾經期許朝廷能多給他五百兵馬,攻打岑港,卻換來了朝廷罷免,戴罪立功;在臺州,他擊退了倭寇的賊人,卻被給事中羅嘉賓彈劾養寇自重;在上坊巢,他多麼希望能有援軍,但是援軍沒有,唯有死戰;在福建他一夜破六十營,一戰東南安定,只因為福清率兵急攻,被彈劾擅自出擊;在興化、在平海、在仙遊、在梅嶺,失望的次數太多太多了,就變成了甘心。

戚繼光不是沒有氣性,被一個百戶當面羞辱,他之所以不追究,也不過是不想惹麻煩。

一個殺敵如麻的百勝武將,卻變得如此圓滑世故,是戚繼光本性如此,還是大明的悲哀?

戚繼光並無太多奢求,無論是修長城、還是做什麼,只要繼續領兵打仗就足夠了,難道和俞大猷一樣被逼的閒住才肯甘心嗎?

戚繼光,真的早已經甘心了。

朱翊鈞打量著戚繼光,他擦掉了額頭的汗,站直了身子,頗為鄭重的說道:“戚繼光,朕給你二十萬兵馬,給你十年的時間,你能訓練一支滅掉俺答汗的軍隊嗎?”

“金戈鐵馬,萬里氣吞如虎。”

“不需要回答,你看著朕。”

朱翊鈞的語氣極為溫和,他不是要戚繼光立軍令狀,更不是讓戚繼光承諾,而是在許諾,他許諾戚繼光應該有的待遇,而皇帝要的是:一洗前辱!

胡虜戎馬飲於郊圻,殺戮腥羶聞於城闕!

彼以兵脅而求,我以計窮而應!

款順而納城下之盟,豈不辱哉!

辱甚哉!

戚繼光心中的火苗立刻被點燃,那一絲絲不該有的期許,變得越來越旺盛,越來越清晰!

他能啊,他完全可以!

他知道自己的天賦,他清楚自己在軍事上的天賦是多麼的耀眼!

十八歲那年,他見到了倭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有心殺賊,無將可調,無軍可用,寫下了雲護牙籤滿,星含寶劍橫;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四十四歲那年,小皇帝問他,十年時間,二十萬大軍,能不能平定北虜!能不能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他知道自己可以,絕對可以。

“臣…”戚繼光的目光極為堅定,他站直了身子,頗為肯定的要回答小皇帝的問題。

“不,朕說了,你不用回答,朕已經知道了答案。”朱翊鈞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戚繼光眼神中那種濃烈的近乎於實質的不甘心,那種懷才得遇卻不能施展的不甘心,那種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是個多餘無用之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是一種強烈到痛苦的不甘心!

朱翊鈞嘴角勾出一絲笑容,很快這個笑容慢慢化開,變成了陽光燦爛而開朗的笑容。

“朕答應你,戚繼光,大明最鋒利的那把劍,朕不會讓伱等太久,終有出鞘之時。”朱翊鈞打斷了戚繼光的話,他不需要戚繼光的承諾,他在以皇帝的名義許諾。

“臣遵旨!”戚繼光作揖,十分恭順的行禮,他聽到了小皇帝聲音中的確定,他知道,小皇帝不是在說笑,更不是別人在教他,而是皇帝陛下在許諾。

或許、可能、大概、應該、也許大明真的有那麼一天,大明軍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戚繼光俯首有些苦笑,他不知道自己不惑之年,為何突然生出瞭如此強烈的企圖心,期盼著有一天,大明軍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期盼著大明軍容耀天威!

朱翊鈞笑著說道:“見一見兩宮太后吧。”

“臣乃外臣,多有不便。”戚繼光趕忙回答道,這外臣見後宮,哪怕是代行皇權的李太后,也是不合規矩之事。

“戚帥現在是遷安伯,是伯爵,是勳臣,何來外臣之說?”朱翊鈞笑著說道:“緹帥就能面見太后,戚帥也可以。”

“外臣有人置喙,才是不懂規矩。”

戚繼光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武勳了,有爵位在身,有爵位,代表著夫人會有誥命,這是一種身份。

這種身份的轉變,他還不適應,朱希孝出自成國公府,也是武勳。

禮教森嚴,兩宮太后沒給戚繼光找麻煩,而是垂簾,眾目睽睽,不會傳出風言風語來,這樣就不算面見太后了。

“母親,孃親。”朱翊鈞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禮。

奉天殿的事兒,李太后已經知道了,她頗為凝重的說道:“戚帥已為武勳,再拜在全楚會館門下,怕是不合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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