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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從哪方面講,張居正都盡了全力,徐階這田,不還也得還了。

徐階略微有些頹然的放下了手,書信從他的手中滑落,他彎下了腰,將書信撿了起來,朝廷要他的田,就是在要他的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到頭來,我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學生手裡!”

“張居正,枉費我傳道受業解惑,枉我提攜你入裕王府,你居然如此對我!”

“那高拱對我追殺,都不如你狠毒!他弄那些罪名,還都是為了逼我不能還朝,伱這擺出的陣仗,是要殺了我!要殺了我啊!”徐階握著手中的書信,面色變得格外的狠厲。

田就是他的命,沒有田,他徐階就不是徐公,別說在大明,就是在松江府,他說句話,都沒人會聽!

他要護住自己的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徐階拿起了筆,打算往京中寫信,徐階的大兒子徐璠在一旁開始研墨,但是徐階拿起了筆,沉默了許久,而後放下。

“父親?”徐璠看著父親猶豫的神情,面色凝重的說道:“父親為何停筆?這可是我們家生死攸關的大事!”

“我能寫給誰?”徐階看著徐璠半伸著腦袋,眼睛無神的說道:“我寫給張居正嗎?海瑞回朝提起還田事,之後都是張居正主持的,他先在朝堂趕走了陸樹聲,而後讓陳堂彈劾了董傳策,就是告訴我所有的門生故吏,這件事,不能參與其中。”

“否則董傳策就是他們的下場,貪腐?貪腐在洪武年間,還是個罪名,放到今日,還能算是罪名嗎?”

“自嘉靖以來,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所有的政令皆因賄而成,沒有貪腐根本做不成事兒,戚繼光厲害,俞大猷厲害,他們還不是得乖乖拿出孝敬來?錢哪裡來?吏員、地方皆是朘剝民脂民膏以趨附權貴!”

“而繼秉國者又務一切姑息之政,為逋負淵藪,積重難返,天下以成兼併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

“我不知道?天下何人不貪!張居正自己都貪得無厭,他不收孝敬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海瑞?”

“海瑞的確不貪。”徐階像是被噎住了一樣,這天底下,的確還有不貪的臣子,海瑞海剛峰,那的確是個清官,清廉到所有人都看海瑞不順眼,海瑞在朝,弄的大家都不自在。

徐階悻悻的表情,變得再次兇狠起來,厲聲說道:“兒呀,這貪腐之事,其實好治理,搬出祖宗成法來,貪五十兩銀子,就剝皮揎草,立在土地廟裡,讓百姓們拍手稱好,誰還敢貪?但是這貪腐蔚然成風已經百餘年時間。”

“你知道這貪腐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徐璠眉頭緊皺,這賄政已經破壞了大明的吏治,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嗎?他疑惑的問道:“是什麼?”

徐階嗤之以鼻的說道:“賄政之弊易治,姑息之弊難止。何也?”

“賄政,惟威罰懲貪而已。”

“至於姑息之政,倚法為私,割上肥己,明公姑息京官,京官姑息地方官,地方官員姑息吏員、富商巨賈,吏員姑息縉紳;皇帝以八議庇護勳戚,勳戚與官吏勾結,養群小、富商巨賈!”

“上損則下益,私家日富,公室日貧,私門強則公室弱,國匱民窮,此天下大弊也,姻親、座師、同鄉、同窗,不過都是這利來利往罷了。”

“我不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這天下大弊,如何根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無法處置!”

“姑息之弊不除,賄政之弊如何能治?”

“這天底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情錯綜複雜,魚身在水中又如何離開水?天下百官皆身在局中,又如何跳出五行之外?這姑息之弊,如何能除?要是能除,我能把這潑天的功勞留給張居正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張居正?”

“啊?好像是…”徐階又被噎住了,神情有些落寞。

他手裡這封信,就是他的學生讓他還田的信,措辭之激烈,一旦他徐階不答應或者生什麼么蛾子,張居正怕是決計不會心慈手軟。

這架勢,除姑息之弊,自他徐階起…

徐階嘴角抽動了兩下,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來氣自己的還是來幫忙出主意的?

徐階面色又變了幾分,眼神變得晦暗不明,神情凝重的說道:“政令耳,易破之,兒啊,你知道怎麼破壞這政令嗎?”

徐璠又看了看書信,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還請父親明示。”

徐階猛地站了起來,帶著幾分篤定的說道:“吹求太急,民且逃亡為亂!”

“夫,民之逃亡且亂國者,皆因貪吏剝下,而上不加恤;豪強兼併,而民貧失土遊墮也;今為侵欺隱佔者,權豪也,非細民也;”

“什麼意思呢?”

“這百姓逃亡並且聚嘯民亂,都是因為貪官汙吏姑息了這縉紳向下朘剝,而上面呢,不加撫卹,豪強兼併,百姓因為貧窮失去土地變成了遊民,今天侵佔田畝的是勢要豪右,有權有勢有錢,不是小民。”

“張居正不是要收我的田嗎?我還!”

“我不僅自己還,我還把全南衙的權豪們聚集起來,一起還!到時候,群議鼎沸,謠言四起,把這還田法鼓譟成井田法,到時候看誰敢執行還田的政令!”

“我還不信了,還有人能降的住這個手段。”

徐璠沉思了片刻,才覺得父親果然是父親,他好像也找不出什麼人能夠破這一招。

這是,加倍執行!

徐階都想好了,他還田,把田都還給官署。

然後四處聯袂吹風,讓全南衙的勢要豪右們,都看看自己的慘狀,讓他們心有慼慼,而後四處鼓譟,就說朝廷收了他徐階的田,明天就會收南衙所有勢要豪右的田!

到時候形成合力,鼓譟聲勢,那汪道昆,怎麼收的田,就怎麼還回來!

徐璠還要說話,門房張皇失措的跑了進來,指著外面,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黃衣使者來了,已經快要到了,說是有聖旨!”

俞大猷的南兵已經到了,他帶著三千南兵,護送著聖旨來到了那高大的太師樓前。

旌旗招展,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帶著鉤鐮槍、腰刀,揹著火銃和二等弓,甲冑在車上放著,隨時都能披甲而戰,這些南兵都是戚繼光的嫡系,這次從薊鎮直接抽走了一半給俞大猷安定松江府,戚繼光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就讓南兵前往松江府。

戚繼光練的兵,始終是大明的兵。

“聖旨到!”兩個小黃門拉開了兩丈長的聖旨,大聲的喊道:“太子太師徐階接旨。”

徐階帶著徐璠和一家老小,一看到這陣仗,可是嚇了一大跳,他知道俞大猷還南下,但不知道俞大猷還帶著這麼多的兵馬!

三千銳卒,都能把松江府到廣州府的倭寇再耕犁一遍了!

這顯然是打算好了,他徐階不還田,就殺他全家的打算!

“臣接旨。”徐階帶著一家老少跪在了地上。

張誠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聽聞華亭有徐公,氣稟剛明,才優聞廣,文武兼備,茂著聲猷,彼時嚴黨奸佞在朝,正國步難危之日,公能殫竭心膂,保障家邦,中外賴以寧謐,人心為之晏然。”

“然,朝中明公皆言胡襄懋瘐死,朝議鼎沸,諸公為之奔走。”

“彼時國之飄搖,西北北虜叩關,東南倭寇烽火千里,社稷欲玉碎,天地有傾陷之危,襄懋忠心為國,抗倭有力,有平賊安邦之功,國之東南柱石,止東南天傾地陷,明公公議襄懋功過,得以昭雪,復少保,賜官葬祀,追諡襄懋。”

“徐公有膺主宸極之功,襄懋有平賊安邦之功。”

“朕,大糾結。”

“元輔定策以徐公還田止朝中非議,朝廷有優老榮養之德,祖宗有蠲免養士成法,徐公以太子太師致仕,升官階一等,以正一品優老榮養,止良田萬畝,以示朝廷恩榮。”

“旨至,即屬所司覆行。”

“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張誠唸完了這封聖旨,徐階聽明白了聖旨裡的意思,面如土灰。

聖旨裡先是一頓天花亂墜的誇讚,而後把給胡宗憲平反的事兒,拿來好好說到了一番,給胡宗憲平反,胡宗憲冤,那就要追究當年製造冤案、冤死胡宗憲的人,徐階。

葛守禮對吳兌說,吳兌在天牢裡的待遇極好,好吃好喝好伺候,連個蛇蟲都沒有,就是不認同徐階的做法,至少高拱沒有把徐階扔進牢房裡餓死,楊博也沒有把自己的政敵扔進牢獄之中,張居正更是在刺王殺駕案中,沒有過分追擊高拱。

葛守禮是瞧不上徐階的,胡宗憲冤死那會兒,小閣老嚴世藩人都被斬首示眾了,嚴嵩都離京了,胡宗憲都回家住了兩年多,也從來不想著再起,某種意義上,胡宗憲被冤死之前,已經政治性死亡,是無害的角色。

徐階這般追殺,葛守禮是不認可的,朝中大部分的朝士也是不認可的。

聖旨的意思是,朝廷也很為難,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大糾結。

為了平息朝中的非議,就把徐階當年犯了那麼一點小小的、略微有些偏差的過錯,糾正回來,也算是平息了眾怒。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儒生高義,本就恥於言利,些許浮財,就當破財消災了!

話都是好聽話,但是歸根到底就是兩個字,還田。

徐階的打算再次落空了,朝廷讓他還田,還給他的官階升了一品,給他留了一萬畝良田,讓他好好養家,他家裡萬畝良田,說皇帝要搞井田法,要白沒所有人的田畝,勢要豪右們也要信才行。

張居正這一套堪稱完美的組合拳,打的徐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現在投降,還能落一萬畝的良田,徐家這一家老小絕對夠用了。

徐階要是不肯還田,那事情就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張居正同意俞大猷來到松江府,就是已經動了殺心,不還田就大開殺戒,因為後面還有七萬頃侵佔常田需要處置,徐階不還田,整個南衙都不還田!

和徐階有仇怨,把徐階罵成了秦檜的汪道昆,就在眼前了。

徐階心裡生出了最後一絲希望,希望汪道昆還記得當年的仇,當年的怨,在執法的時候,能夠把他那一萬畝的田一併給收走去!

這樣一來,一個執法過甚的罪名扣在汪道昆的頭上,鼓譟風力輿論,也未嘗不可能。

加倍執行,也不見得非要徐階自己來,這執行政令的汪道昆也可以加倍執行!

汪道昆看到徐家一家老小都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作揖,笑著說道:“徐公,好久不見,還記得徐公當國的意氣風發,今日再見,徐公寶刀未老,風采不減當年!”

“徐公,你看咱們軍士們長途跋涉,是不是暫時安排下榻之處?”

徐階絕望的說道:“好說好說。”

汪道昆打定了主意,二十四萬畝侵佔田畝,一畝不多,一畝不少,只要二十三萬畝,壓根就不打算倍之。

汪道昆和徐階有仇,他真的迫切的希望看到徐階倒黴。

汪道昆已經為胡宗憲奔波數年,眼下胡宗憲能平反,能論功論過,汪道昆當夜就是酩酊大醉,喝醉了哭的稀里嘩啦,抱著柱子當胡宗憲,訴說著這些年,心裡的委屈。

胡宗憲是汪道昆抵背殺敵的袍澤、同鄉,為了平倭大家奔波了十二年的時間,同心協力,倭平了,胡宗憲卻被冤死牢獄之中,汪道昆心裡恨,恨不得吃了徐階,挖了徐階的心,喝了徐階的血!

但現實是,能讓胡宗憲平反,已經非常難了,汪道昆清楚的知道,這次還田,要查辦的人是前內閣首輔。

汪道昆要是過分追擊,真的有可能因為吹求太急,導致政令不能推行。

徐階這種官場的老油條,用了二十年隱忍,徹底整垮了嚴黨的陰狠小人,汪道昆非常清楚,自己壓根就不是徐階的對手。

這種人,還是得元輔去收拾。

元輔先生已經作了周全的佈置,汪道昆不打算胡鬧,導致這次還田失敗。

汪道昆已經知道這次來松江府到底是要做什麼了!松江府市舶司是國之長策,他不會因為一己之私,就破壞朝中國策。

所以,汪道昆一出面,就是滿臉笑容,就在惺惺作態,拿出了一副他也不想,可是陛下有聖旨,朝廷有公議論,他汪道昆也沒辦法只能執行的態度來。

心裡恨得要死,表面上笑哈哈,這是一個事務官的基本素養。

徐階的佣奴開始收拾東西,這金澤園別墅也是侵佔清退的田畝之中,徐階已經不能住在這裡了。

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全都是客客氣氣的,辦最狠的事兒,盯著佣奴將金澤園這個大別墅內所有徐階的物品,全部帶走一件不剩。

徐階站在太師樓前,哀愁無比,他的那些手段,張居正都門清兒!張居正是他徐階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張居正要對付徐階,徐階那是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眼下是張居正當國,權力在張居正手中掌握,對付他徐階還這麼謹慎,讓徐階怎麼應對!

徐璠看著汪道昆的樣子,沉默了許久說道:“父親,您剛才說,誰能降服這倍之的手段,您看,有聖旨…”

“你到底站哪頭!站哪頭?!誠心氣我是不是!是不是!”徐階勃然大怒,抄起柺杖,就要打徐璠,徐璠轉身躲開,父子二人你追我趕了一陣,終於消停了下來。

“父親,你打我也沒用啊,那汪道昆是父親仇敵,彼時父親當國,他上奏疏,言辭之激烈,恨不得吃了咱們父子,他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是元輔讓他來時,就提點過的,其中利害,都說明白了,咱們都鬥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

“父親,咱投了吧。”徐璠扶著桌子,看著徐階勸降。

徐璠看到了徐階面色鬆動,繼續說道:“上一道謝恩的書信,朝中知道了咱們有恭順之心,說不定還會給我們點好處,畢竟那應天巡撫宋陽山,還要查清佔的事兒,還用得到我們,安撫南衙縉紳呀。”

“他要我的命,我還要把脖子伸過去嗎?!”徐階仍舊十分倔強的說道:“這不是田,是我的命啊!”

徐璠沉默了片刻說道:“可是父親,張居正不是還給我們留了萬畝良田嗎?”

張居正真的仁至義盡了,朝中大勢所趨,在給胡宗憲正名賜諡號的風力下,張居正能保住徐階僅剩不多的名聲和萬畝良田,這已經是極為仁慈了,張居正那個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不肯聽話,那張居正再出手,還會如此的溫和嗎?

徐階清楚的知道不會。

面對倍之,唯有以事實說話,實事求是,配合嚴刑峻法,才能應對一二。

“我這弟子,比我強。”徐階嘆了口氣,在朝中的時候,徐階玩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了。

徐階追殺嚴嵩父子的餘孽,搞出了胡宗憲的冤案裡,傷到了善類,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之中,被高拱抓到了機會,一陣窮追猛打,最終徐階不得不連上九道奏疏致仕歸籍。

而現在張居正也在清理高拱餘孽、新鄭一黨,比如那晉黨一眾,張居正出手還不夠兇狠?但是自始至終,張居正都沒有搞出胡宗憲冤案那般人心離散之事,讓自己陷入絕對的被動當中。

成國公朱希忠一直在等人和,他等到了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終於等來了有陛下支援的張居正,卻撒手人寰,這是成國公在最後時候,要提舉戚繼光的原因。

成國公知道自己等到了人和。

徐璠又看了一遍聖旨,越看越不對勁,趕忙湊了過去說道:“父親,這聖旨上有陛下的親筆手書,您看這裡,旨至,即屬所司覆行,這一句顯然是個十歲的孩子寫的…”

孩子的筆跡,因為書寫經驗的問題,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聖旨的大部分內容一看就是張居正草擬的,唯獨最後一句,旨意到了,有司就立刻執行,筆跡完全不同。

司禮監可以酌情對內閣擬定的聖旨更易,而後打回內閣重新草擬,但是能在成文的聖旨上,下筆的只有皇帝本人了。

“嗯?唉。”徐階看了看,終究是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

有皇權撐腰的皇權,徐階拿什麼鬥呢?

徐階示意兒子去跟著汪道昆把還田的事兒一點點處置掉。

他站在金澤園大別墅的門口,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宅,選擇了離開,他就是有萬般不甘心,也沒有什麼辦法。

“俞帥,你說此時徐階在想什麼?”汪道昆站在太師樓二樓,看著徐家搬家的車駕離去,眉頭緊皺的說道。

俞大猷搖頭說道:“反正不是悔改,徐階是清楚大明之大弊在何處的人,但明知故犯,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他就是在做。”

“咱們眼下先下一城,你看吧,那徐階一定會生出事兒來,阻礙南衙十四府清理侵佔之事,他不甘心啊,你看他戀戀不捨的神情,他不甘心,他看著太師樓,怎麼可能甘心呢?”

“沒事,我還有幾年好活,等著他。”

俞大猷緊握了手中的天子劍,小皇帝情真意切的希望他俞大猷這條俞龍能夠撐起東南的一片天。

俞大猷就用手中的劍,為陛下撐起一片天來!

汪道昆笑著說道:“說的也是,有勞俞帥招攬遊民佃戶入軍屯衛所為軍戶了,這個著實是有些麻煩了。”

“你們這些士大夫和百姓打交道很難,但是我們這些南兵則不然。”俞大猷笑著說道:“平倭的時候,我們想要知道倭寇在哪,問斥候,斥候不見得知道,但是百姓們都清楚的很。”

“不麻煩,只需要散出訊息,我俞大猷在松江府募兵平海,過幾日就招攬齊了。”

俞大猷要招攬遊民佃戶成為軍屯衛所的軍戶,這是個踐履之實的活兒,可是俞大猷多年平倭的金字招牌就在那裡,俞龍至松江府翻江倒海,還缺少遊民佃戶?

這不就是皇帝派遣他俞大猷前來的原因嗎?

不幾日,掌令官匆匆的跑進了金澤園別墅內,找到了俞大猷,將一封塘報遞了過去,俯首說道:“俞帥!松江府發現匪賊十二股,倭寇兩股!”

“派出斥候查探,尋摸清楚了,準備剿匪平倭!”俞大猷看完了塘報站了起來。

平倭的時候,如何最快的收攏民心,俞大猷、戚繼光等一眾南兵,有著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剿匪、平倭。

這些群小聚集的賊人和倭寇都是最直接傷害到百姓的劊子手,殺死了他們,就能獲得百姓的擁戴,有了百姓的擁戴,進退、糧餉、偵查等,諸事皆宜。

俞大猷老了,但讓他幹老本行,他還是得心應手。

十三日後,俞大猷的南兵開拔,短短三天時間,連克匪窩十四處,水寨四處,陣斬三百餘級,俘虜兩千三百餘人,威震松江府!

整個南衙都聽聞了俞大猷的捷報,一時間不敢擅動,那個在東南平倭,打的倭寇不敢進犯的俞龍,又領兵了!

至於那些俘虜,都會做苦力,一切髒活累活,都歸俘虜。

“父親,就不要生事兒了吧!你看這俞龍多麼兇悍,只用了十七日,就把盤踞在松江府上數十年的匪窩水寨給拔了個乾乾淨淨,一根毛都不剩!這也太兇了吧。”

“要是咱們非要生事兒,他日俞龍的斧鉞加身,我等安有命在?!”徐璠是真的怕了。

這松江府的匪賊和倭寇,徐璠知道厲害,俞大猷到了十七天,就把這些糟爛的東西,給收拾的乾乾淨淨,百姓們拍手叫好。

就是用些狡詐手段,把俞大猷給收拾了,朝廷還有戚繼光,大明軍南下之日,徐階這滿門老小,一個都跑不了。

“上一道謝恩疏吧,謝陛下聖恩。”徐階揮了揮手,示意徐璠去寫謝恩疏,當年徐璠也在朝中任事,還給嘉靖皇帝修了永壽宮,一道謝恩的奏疏,徐璠還是能寫好的。

朱翊鈞收到了徐階的謝恩疏和俞大猷的捷報之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俞龍果然是俞龍。

“不是張元輔手段高明,這徐階必然不少生事兒,俞帥還是厲害。”朱翊鈞拿著兩本奏疏,對著張宏樂呵呵的說道,俞大猷很厲害,沒有讓他失望,松江府市舶司初建的水師,交給俞大猷,果然沒走錯。

張宏俯首說道:“俞龍戚虎,我大明平倭兩大悍將也,東南之事多有仰賴。”

“胡宗憲的冤案只能追查到這裡,朕很不高興,朕非常的不高興。”朱翊鈞在兩本奏疏上蓋章,在徐階的謝恩疏上,寫上了:朕知道了,在俞大猷的捷報上,寫上了:朕很高興。

朱翊鈞頗為確切的說道:“張宏,和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侵佔農田一樣,幫朕記上一筆,朕總有一天要把這事給辦了。”

小皇帝的心比針尖還小。

張宏想了想說道:“陛下,徐階怎麼可能不生事兒呢?讓他還田,可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現在見勢不在,所以還了田,過些日子,他還是要鬧的,臣以為,不會等太久。”

朱翊鈞點頭說道:“最好這樣!”

張宏俯首說道:“陛下要的暗室已經做好了。”

“明日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說道:“早睡早起長高高,朕乏了,睡覺!”

朱翊鈞也忙了一天,廷議、講筵、習武、閱視京營、寶岐司當值、給奏疏蓋章、讀農書,他真的是從早忙到了晚,大半年時間,體重已經從一百零三斤,掉到了八十五斤。

冬天來了,寒風凌厲如同刀子刮過了京師的大地,捲起了漫天的黃土,塵土飛揚,已經臨近冬至,天氣愈加寒冷,朱翊鈞特別下旨,開了文華殿的偏殿,讓大明明公們到偏殿等候廷議,省的在外面凍壞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見禮。

“平身,朕躬安,而且心情極好,俞帥到松江府三日內,連克十八寨,松江地面匪賊倭寇一掃而空,朕頗聞之歡欣鼓舞,元輔先生,按制恩賞下詔贊功。”朱翊鈞小手一揮,心情十分愉悅的說道。

這天底下還有比打了勝仗更美的事兒?

“臣遵旨。”張居正領旨,他昨天也收到了塘報,他也擬好了聖旨,就等皇帝下印了。

幫皇帝草擬詔書,那是文淵閣最開始的本職工作,就是充當皇帝的秘書,負責日常文書工作,文淵閣首輔逐漸坐大,是因為它處於臣權的頂峰,文淵閣的閣老,能夠在奏疏上貼浮票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了它必然會成為今天這個模樣。

因為浮票是部分的決策權。

張宏將呂調陽擬好的詔書拿到了案桌之上,朱翊鈞認真的看了一遍,拿起了萬曆之寶蓋在了上面。

這詔書就是官八股。

大意就是:俞大猷在松江府的十八戰告捷,極大的震懾了南衙地面因為徐階還田而蠢蠢欲動的權豪,徹底摧毀地方縉紳與匪賊倭寇勾結以抗皇命這一不切實際的幻想,為大明在南衙清理侵佔田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根本上提高了松江府百姓的安全感,朝廷非常欣慰,小皇帝特意下旨恩賞。

“開始廷議吧,朕要看書了!”朱翊鈞小手一揮,示意廷臣們可以開始吵架了!

“海總憲,徐公已經還田了,這件事暫了?若是他再生事兒,再進行追查?”張居正首先說起了徐階還田的事兒,先把這樁公案結了再說。

海瑞自然知道了徐階已經還田,笑著說道:“他要是不生事兒,我和他又無仇無怨,自然不會緊咬著不放。他要是生了事兒,那就不是跟我海瑞起齟齬,而是跟元輔起了衝突,到時候,自然由元輔收拾他,也輪不到我。”

這件事,妙就妙在這裡,讓徐階還田的所有手段,全都是由張居正一手包辦,如果徐階不肯還田,還田後還要沒事找事,那是得罪當朝首輔,自然有張居正出面,好好收拾他。

海瑞發現,張居正這個性格,就是典型的要麼不辦,虛與委蛇,要辦,就辦得徹底,一辦到底。

南衙地面還有七萬頃的田,也就是七百萬畝的田等著清侵佔,這出大戲,剛剛拉開帷幕。

張居正點頭說道:“如此。”

“羅拱辰上奏複議洋舶抽分之事,洋舶渡遠洋而來,所攜白銀甚多,國家有一條鞭法,需要白銀極多,洋舶若不抽分,私家日富,公室日貧。”

“我先說說我的看法。”

南衙清理侵佔還田之事,一直持續到了萬曆六年,徹底弄完,包括了徐階和他親家的田。萬曆十年,張居正在眾望所歸之中,與世長辭,那些田又回到了侵佔的權豪手中。一場長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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