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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脫,是一種兩腳離地的自我理解,而且這種自我理解是普遍存在於大明的勢要豪右之間。

所有的事,都有人代勞,只需要享樂就是,而享樂的閾值在長期奢靡的生活中,越堆越高,最終進入超脫的狀態,覺得自己可以正面擊潰死亡那種自我認知、自我超脫。

這就是大明賤儒們的精神情況,而現狀是:萬曆以來,在大明,唯有死亡和賦稅,不可避免。

朱翊鈞和朱翊鏐說了很久,關於這種優越感,就是朱翊鏐苛責下人的根本原因,他的地位尊崇,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到。

朱翊鈞教育朱翊鏐,沒舉別的例子,而是說起了道爺,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

壬寅宮變,十幾名宮女刺殺皇帝的案子,嘉靖皇帝在處置這件事的時候,處於一種極端的被動之中,因為他的確生性多疑,喜怒無常,苛責下人,十幾個宮女的刺殺,是極其罕見的宮廷大案,但是嘉靖皇帝最後也只能息事寧人,沒有完全追查到底。

所以,苛責下人,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朱翊鈞參觀了王錫爵在京師的豪宅之後,乘坐著大駕玉輅回宮去了,次日,朱翊鈞前往永定毛呢廠,今天的行程是在毛呢廠接見泰西特使黎牙實和安東尼奧。

黎牙實和安東尼奧面對形成了巨大產業規模的毛呢廠,彼此驚駭無比。

兩個泰西的特使,對大明有兩個感覺到泰西優越的地方,第一個是造船和海貿,大明造不出海船也沒有圖,這個優越感在安東尼奧購買大明五桅過洋船的同時,就已經完全失去。

第二個優越感,則是羊毛生意,西班牙,是坐在羊背上的國家,對於毛呢產業,西班牙的工藝在這個年代,只有英國佬可以看到他們的背影。

但是現在,大明走在了前面。

大明在產業鏈上的建設,讓黎牙實啞口無言,只能選擇接受。

這就是大明可怕而強橫的國力,或者說東方皇帝可怕的權力,只要想,就有人能夠實現。

朱翊鈞讓永定毛呢廠的總辦,帶著泰西來的特使,參觀毛呢官廠。

“次輔啊,自從上次去了皇宮工地之後,朕就再也沒去過,次輔每次都百般阻攔,這是為何?”朱翊鈞有些疑惑的說起了一件事:皇宮工地,皇帝禁止入內。

雖然王崇古總是以貴人不履賤地來搪塞,但總歸不是那個事兒,朱翊鈞甚至還去看過堆肥廠,就是將京師的糞便堆積肥料販售的官廠,也是王崇古營建的龐大官廠群中的一個。

堆肥廠可以去,這皇宮工地,卻不能去,賤地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皇帝聚斂興利,連糞便的錢也賺,在民間,朱翊鈞得了一個天下第一糞霸的雅號。

“陛下尚節儉,此乃國朝之幸,臣常慶幸。”王崇古用一句馬屁回答了陛下的疑惑,誇陛下的同時,正面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其實原因很簡單,王崇古怕朱翊鈞到工地指導如何偷工減料。

上次朱翊鈞到工地,實在是讓王崇古有些驚駭,長城鼎建的窟窿補的王崇古心驚膽戰,皇宮鼎建再出了什麼問題,他王崇古全責,總不能讓皇帝背鍋吧。

“原來如此。”朱翊鈞聽懂了王崇古的顧慮,不再強求,在他看來是沒必要奢靡,但是在王崇古看來,這已經十分節儉了,皇帝和王崇古對奢靡的定義是有差別的,而且大家在各自的立場上,寸步不讓。

很快黎牙實和安東尼奧就看完了整個毛呢廠,而後覲見了陛下,獻上了費利佩二世的國書。

費利佩二世的國書主要是強調了商貿往來的重要性,並且對大明風力輿論轉變,尤其是開海的認同,同時提醒了大明皇帝要時刻注意那些看不見的敵人。

朱翊鈞看著國書裡的一句話,看著安東尼奧眉頭緊蹙的說道:“文明、秩序、和平,不過是強權在沒有絕對優勢打破平衡下的妥協。”

這是費利佩二世的原話,是泰西對文明、秩序、和平的定義,這句話直白且露骨,而且表明了泰西發展的強盜邏輯的模式和價值觀。

很明顯費利佩二世是很清楚大明和西班牙在呂宋的衝突,一種誰都奈何不了誰的現狀,費利佩二世在遠東的投射能力,實在是太低了,所以,只能選擇不聞不問、當自己不知道的妥協。

“大明派遣到泰西的兩位使者,高啟愚和徐璠,講述了一些事,而國王特使黎牙實也時常寫信訴說大明的現狀,這是國王對大明興文匽武的一種不解,國王很是疑惑,大明為何要把是否捱打的權力,交給敵人。”安東尼奧十分誠懇的說道。

費利佩二世對東方世界是十分好奇的,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大明興文匽武這種風力輿論的形成,原因他可以理解,但是對於這種風力,費利佩二世也不贊同。

“啊,原來是這樣。”朱翊鈞咬了咬後槽牙,看著安東尼奧,看似平靜的說道。

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被數萬裡之外的日不落帝國的國王費利佩二世戳了肺管子,安東尼奧的解釋,完全就是傷口上撒鹽,在嘉隆萬這個時間裡,興文匽武,就等於把臉伸過去捱打,左臉被打腫了,再伸出去右臉去。

朱翊鈞這真的是被戳中了痛點,能言擅辯的小皇帝,這次直接啞火了,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朱翊鈞作為天子,不能空口白牙說瞎話。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嘉靖二十年以後持續了幾十年的倭患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興文匽武兩百年,搞出一個屈辱的時代來。

安東尼奧其實沒把話說完,但是皇帝聽懂了。

船長也沒必要說的太明白,在大明,在京堂,在錦衣衛的大漢將軍面前,戳皇帝的肺管子是很大膽的行為,輕輕戳一下就得了,陛下被堵一下,無法辯駁就算了,蹬鼻子上臉是真的要死人的。

其實安東尼奧的潛臺詞是,溫文爾雅的大明人,不適合海貿,海貿是風險和機遇並存,高風險、高回報,那些住在宜居土地上的土著,是放下一切道德,用武器去驅趕的。

因為海貿是一種商業行為,是利益驅動和主導,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將利益最大化,才是出海的目的。

安東尼奧很清楚陛下聽懂了,既然聽懂了,就不必多言。

“國王提醒朕要小心一些敵人,但是語焉不詳。”朱翊鈞看著國書詢問著國書裡沒有寫明白的內容,費利佩二世用一種帶著感嘆調的語氣,批判了金錢這個魔鬼帶來的可怕,同樣鄭重的提醒皇帝小心那些被金銀腐蝕了靈魂的惡魔。

“泰西現在最盛行的活動就是大旅行,在這種旅行的氛圍之下,國家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能夠參與到大旅行活動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而這一小部分,卻可以決定大多數的人的命運。”安東尼奧的話也十分的模糊,但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了。

大旅行文化風潮,讓文化充分交流的好處背後,就是背叛者的出現,而且是層出不窮,讓費利佩二世焦頭爛額。

這就是費利佩二世提醒皇帝要小心的人,他們的理由千奇百怪,有的是反對宗教,有的則是商貿往來,有的則是訴說悲苦和不幸,為自己的背棄提供一些自我安慰。

翻譯翻譯,這些人在後世被稱之為國際公民。

這一小撮人卻掌握著國朝的命運,如果大明皇帝不足夠的小心,會在開海中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

在大明具體的體現,就是通倭。

朱翊鈞和安東尼奧聊了很久,主要是關於泰西的一些基本情況,而後安東尼奧呈送了國禮,朱翊鈞回贈了國禮。

“慷慨而仁慈的陛下,今歲的五桅過洋船是不是可以多給我幾艘?這次松江造船廠只給了一艘。”安東尼奧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安東尼奧十分誠懇的說道,他已經用盡了自己的辦法,但是大明就是不肯鬆口。

朱翊鈞搖頭說道:“松江到天津衛只需要一天的時間,松江造船廠的決定,是廷議的結果,就連朕也不能輕易更張,讓船長失望了。”

“但是我這裡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朱翊鈞神秘兮兮的介紹了自己的產品,這些產品價格高昂,但是絕對物有所值,以安東尼奧的富碩,依舊需要借錢才能購買,安東尼奧十分的心動,但他還是打算思考利弊後,再給陛下答案。

朱翊鈞提供的就是大明水師的退役客兵,更加明確的說,是大明成建制的僱傭營團。

安東尼奧可以成建制的僱傭大明水師,而一個三千人的營團,僅僅起步價就要二十萬兩白銀,這還不算其他的軍需,如果安東尼奧不信任這些僱傭兵,也可以選擇只購買軍備,一個營團的水師軍備,並不算昂貴,安東尼奧就不需要借錢了。

可以單獨購買,也可以搭配購買。

戚繼光反覆告訴皇帝,軍隊最重要的是軍兵,而不是軍備,因為所有的軍械,都要人來使用,人心離散,再精良的裝備不過是一堆廢銅爛鐵而已。

安東尼奧不肯僱傭,也沒什麼關係,因為軍事人員的培養和軍械維護也是一筆龐大的買賣。

“其實我建議你直接成建制的僱傭大明水師,而不是購買軍備自己籌建。”朱翊鈞十分誠懇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他十分確定的說道:“你十分的清楚,從平民中遴選出軍兵,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兒了,兵源的優劣,直接決定了營團的戰鬥力。”

“所以,直接成建制的僱傭,最是輕鬆。”

“陛下所言,的確令人心動,但是我很難確信,他們不會用火槍轟破我的腦袋。”安東尼奧還是非常的猶豫。

朱翊鈞笑著說道:“朕還以為,在海上漂泊十數年的船長,在見識過狂風巨浪之後,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事都是有風險的,或許船長明白這個道理,只想承擔收益,卻不想承擔風險。”

“安東尼奧船長對朕說,自己是葡萄牙國王的繼承人,但現在看來,不過是為了海貿謀利講了一個很不錯的故事而已。”

“尊敬的陛下總是能夠看穿人世間的虛偽,您的教導會讓我受益終身。”安東尼奧十分客氣的說道,他還在猶豫。

大明水師強橫的戰力,安東尼奧已經見識過了,但是僱傭一個營團的風險,他實在是不敢承受,軍事力量在這個年間,依舊起到了決定性的力量,這些僱傭兵,到底是聽他的?還是聽錢的?還是聽皇帝的?

安東尼奧在南洋和西洋有著廣泛的種植園,這些種植園並不太平,他們建立的營堡也不是堅不可摧,總是被當地的土著所攻破燒燬,而航路上,則是各種海寇,馬六甲海峽上的海寇,就讓安東尼奧頭疼不已。

安東尼奧有切實的需求。

可是大明水師是忠於皇帝陛下的,這一點是不必懷疑的,見識了大雨之下,巋然不動的大明軍,安東尼奧就知道,這些戰士,忠誠的永遠是大明。

安東尼奧當然要猶豫,他給了這麼多錢,還要付這麼多的利息,來維持航路、種植園的穩定執行,到頭來都用來請大明水師駐軍,交保護費了,這樣算下來,實在是有些虧。

可是,他的確眼饞大明水師強橫的戰力,一個三千人的營團,真的抵達了泰西,是一股足以改變戰局的力量。

貴不是大明僱傭營團的缺點,是安東尼奧的缺點。

朱翊鈞也沒有進一步的推銷,反正大明水師的戰鬥力,安東尼奧一清二楚,朱翊鈞不怕安東尼奧不心動,只要心動的火苗在心底燃起,就絕無熄滅的可能了。

大明僱傭營團,這可不是朱翊鈞一個人的主意,而是經過了廷議的。

大明的客兵安置,始終是一個巨大的難題,頻繁的戰爭出現了只有軍事技能的客兵,在離開了軍伍之後,必然成為大明的隱患,而地方也缺少安置客兵的能力。

而大明水師現在存在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海上作戰的經驗嚴重不足,大明上一次海戰經驗的積累,還要追溯到永樂年間的大航海了,今非昔比,訓練再多,沒有實戰,都是繡花枕頭。

而促使朝廷廷議透過了僱傭營團決議的,主要還是窮怕了。

大明水師的開銷已經幾乎等同於十二萬的京營一半的開銷了,大明一年戎政的支出是:九邊六百六十萬兩白銀和兩百萬石的米糧,而大明京營一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萬兩白銀和近百萬石的米糧豆料等,而水師一年的支出已經超過了一百多萬兩。

可是大明水師一共才三萬人。

任何時代,任何時候,精良的水師的價格都是極為昂貴的,因為船的原因。

如此恐怖的支出,讓大司徒時常憂心,誠然現在朝廷開源節流財政良好,可是一旦遇到了大型戰事,軍事支出就就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增長,一旦陷入了嘉靖二十九年之後綿延不絕的戰爭泥潭,大明的財政就會立刻捉襟見肘起來。

所以僱傭營團,借雞下蛋的廷議,被廣泛認同。

安東尼奧很想很想僱傭,但是他還需要好好想明白,需要朝廷給他一點時間。

“那船長就好好想想吧。”朱翊鈞選擇結束這次安東尼奧的朝見,他相信安東尼奧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安東尼奧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就需要龐大的財富去運作。

安東尼奧離開後,朱翊鈞站在永定毛呢廠的望山樓上,向西看去,那邊是張居正宜城伯府。

“陛下?”馮保看陛下的面色凝重,目光深遠,知道陛下想去看看,試探性的提醒著陛下。

朱翊鈞上了大駕玉輅稍微思考了下,對馮保說道:“起駕去宜城伯府。”

“臣遵旨。”馮保趕忙回答道。

張居正住的地方,距離朱翊鈞住的地方,只有五十一里三十二步的距離,朱翊鈞的車駕前往,只要半天的功夫,即便是從永定毛呢廠出發,也是如此。

但是朱翊鈞這個點兒前往宜城伯府,今天就無法回宮裡,也不是小皇帝怕黑,是這城裡要關城門落鎖。

朱翊鈞這次沒有叫大臣們跟自己一起前往,他這次前去的身份是弟子,而不是皇帝。

在朱翊鈞前往宜城伯時,王謙走進了天牢裡,他今天到北鎮撫司的天牢,是來見王錫爵的,或者說是來監督王錫爵畏罪自殺的。

“原來是你。”王錫爵在王謙出現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王謙在查辦他,那一些個離奇的地方,就不那麼離奇了。

海瑞為人太過於剛正,只走正路,王錫爵這樣的正三品實權元氣大臣,海瑞是絕對拿不到證據的,但是王謙就不一樣了,王謙心狠手辣,狡詐多端。

王謙拿著卷宗,開始出示證據,即便是沒有經過任何的審判,即便最後定性是王錫爵畏罪自殺,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王錫爵的種種罪證,還是一清二楚的呈現在了王錫爵的面前。

“我要見陛下。”王錫爵的面色還是非常平靜,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他還想面聖陳情。

“沒機會了,陛下給你機會的時候,你自己不把握,現在想見,已經見不到了。”王謙搖頭,果斷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王謙,總有一天,你和我的死法會一樣的,在這個陰暗逼仄的牢房裡,三尺白綾,一命嗚呼。”王錫爵沒有太過於的掙扎,因為很多的罪證都是緹騎查辦的,這代表陛下早已知情,上次的召見,就是最後一次機會。

“酷吏是沒有好下場的!”王錫爵的語氣裡終於帶上了憤怒,指著王謙厲聲說道。

王謙眨了眨眼,驚訝的說道:“在王公眼裡,某居然還能落個自縊的下場?我還以為我這種人,要被千刀萬剮的。”

“無恥!”王錫爵沒跟王謙打過交道,完全沒想到,這傢伙能這麼無恥!

“感謝王公盛讚。”王謙恬不知恥的說道。

在王謙來到之前,天牢已經送了斷頭飯,按著二兩銀子的規格置辦的,王錫爵不會成為餓死,將所有的卷宗放在了紫檀木箱裡,王謙才開口說道:“吃飽喝足了,就寫遺書吧。”

“我能見見兒子嗎?我還有事交待。”王錫爵嘴角抽動了兩下,反而有些解脫,等待審判的這段時間是十分煎熬的,結果一出,他居然有了幾分輕鬆的情緒。

“你兒子,在賭場。”王謙面色複雜的說道:“我來之前,就讓人去叫了,到現在還沒來,王公稍安勿躁,我們再等等,不急。”

“最近王公的兒子,跟一個叫龍二的賭客較勁,可是輸了不少的錢,聽說已經賭上了王公在京師那個十畝宅院,龍二贏了也沒關係,那個宅子現在歸了內帑,龍二得多大的膽子,跑到陛下這裡算賭債的事兒?”

王錫爵就一個兒子,名叫王衡,很有才名,為人風流倜儻,寫的一首好曲好戲,到哪兒都得叫一聲王公子,但是王衡最近被人給盯上了,主要是為了騙錢。

龍二不敢跟皇帝算賭賬,更不敢跟王錫爵算賭賬,做這個局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弄點銀子花。

如果王錫爵沒有出事兒,龍二要訛王錫爵,第二天龍二這一干人等,就得永遠消失,而且是無影無蹤,再無痕跡的那種消失。

王謙的父親是當朝次輔、太子少保、刑部尚書,這是大明少數權力巔峰的人物,他清楚,有人這麼給他下套,王崇古一定會這麼處置。

在某種程度上,文華殿廷議的廷臣,地位超然已經跳出了五行,大多數事,都不用顧忌規則。

王錫爵這個案子也說明了這個現狀,無論自願與否,王錫爵是畏罪自殺,這案子,人死賬消了。

“唉。”王錫爵嘆了口氣,聽聞自己兒子現在還在賭坊,就變得更加頹然。

“王公勿憂,王公走後,龍二這幫人也會有人幫忙收拾,畢竟王公在朝中還是有些學生的。”王謙笑著勸王錫爵寬心,王錫爵的兒子有比常人更多的糾錯機會,哪怕是王錫爵死了,也會有人幫忙照拂。

這也是張居正所說的肉食者的普遍默契。

王錫爵選擇體面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他體面了,他兒子才能體面,大家才都能體面。

王錫爵開始寫遺書,雖然表面上很平靜,但是王錫爵的字已經變形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沒人能正面擊潰死亡,王錫爵的手有些抖,一封遺書,哆哆嗦嗦的寫了很久,寫到了日暮時分。

王爵還沒有到,但是王錫爵的遺書已經寫完了。

“兒子的事兒,我也管不了了。”王錫爵把遺書送到了王謙的手裡,王謙看完謄抄了一份,將原件放到了紫檀木的箱子裡,落鎖,而後貼好了封條下印,才算是走完了最後的流程。

“送王公上路吧。”王謙點頭,緹騎們早就綁好了三尺白綾,將王錫爵扶到了椅子上,等到王錫爵自己將白綾套好之後,緹騎拿走了椅子。

王謙一動不動的看著王錫爵掙扎的模樣,夕陽金色的光芒透過牢房的天窗,打進了牢房裡,讓王錫爵掙扎的身影在光影下有些綺麗。

王謙就這麼看著,一直到王錫爵的手從三尺白綾上落下,直挺挺的掛在那裡,不停地左右擺動著。

他微眯著眼,這個掛著的身影,似乎是王錫爵,也似乎是王崇古,也像是他王謙自己。

“爹!爹!”王衡終於來了,從外面衝了進來,撕心裂肺的大聲喊著,哭的太用力,慢慢的蹲在了牢房外,但是王錫爵已經沒氣了。

緹騎抬著紫檀木的箱子走在王謙身後,王謙路過王衡的時候,駐足慢慢的蹲下,看著王衡恥笑的說道:“你就是王公那個爛賭鬼兒子?”

“真的是混賬啊。”

“啪!”

王謙一巴掌抽在了王衡的臉上,這一巴掌很用力,直接把王衡的哭聲都打斷了,嘴角沁出了血。

酷吏王謙活動了下手腕說道:“王衡,陛下召見王公,王公明知道陛下在說什麼,可就是不肯回頭,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回不了頭,你這個爛賭鬼的兒子,這幾年輸了多少錢?十萬兩?二十萬兩?還是三十萬兩?”

王謙說完站起身來,帶著一干人等離開了牢房,留下了王衡收屍。

朱翊鈞人已經到了宜城伯府,戴孝的張居正站在門前,恭候著皇帝,宜城伯府的門檻已經完全拆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張居正見皇帝下車,恭恭敬敬的行禮。

朱翊鈞扶起了張居正,滿是笑意的說道:“先生,快快請起,天色已晚,今天怕是要叨擾先生,在這宜城伯府住一晚了。”

“陛下聖恩,臣感激涕零。”張居正再次長揖。

皇帝住在太傅家,這是一種極端的信任的表現,也是對太傅的尊重,只要傳出去必然是一段君聖臣賢的佳話,無論如何,日後都不能說張居正當國,威震主上,皇帝這番動作是給張居正正名,給張居正站臺。

“先生,朕把王錫爵給殺了。”朱翊鈞進門第一句話,就說的是殺人的事兒,王錫爵之死。

“他畏罪自殺,是自殺,陛下。”張居正提醒著皇帝,什麼皇帝殺人?哪有的事兒!分明是自縊,連親筆遺書都有。

陛下不許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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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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