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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帝這2007萬銀的投資,分為兩種投資方式。
第一種是直接注資建廠,比如松江新港造船廠、龍江造船廠、福建新港造船廠和廣州電白造船廠、福建桐園、松江織造局、南衙織造局等;第二種則是間接投資,尋找可靠的專案,或者借貸或者入股,形成債權和股權,和直接全資建廠不同,這種債權和股權,不是實物形態的資產,而是債權和股權的借計貨幣形態的資產。
而這兩種資產,第一種直接建廠,並不是那麼容易造假,畢竟這裡面既有宦官也有文官,還有官廠的督辦,三方監察之下,在六冊一賬的賬目下,髒皇帝的錢,困難程度會指數上升,重災區就是第二種方式,間接投資。
因為這種方式之下,騙皇帝的錢,可行性很大。
在龐大的、臃腫的、僵化的官僚制度之下,反應緩慢,通常騙了錢的人就會逃之夭夭,最終找不到這筆銀子究竟去了哪裡。
這種損公肥私的行為,非常普遍,各地的府庫不就是被這麼掏空的嗎?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朝廷的錢都落到了個人的口袋裡,如果朝廷要查,立刻就推出一個替罪羔羊,把所有的帳都扣在這個人的身上,出清舊賬這種事,屢見不鮮。
所以內閣首輔呂調陽才上奏陳述防範的辦法,從源頭上減少損失。
呂調陽的奏疏是從這筆錢的性質開始談起,始終要注意,這2007萬銀,是大明皇帝本人的私房錢和晉黨諸勢要豪右們的錢,它不是公家的,而是皇帝個人的,這是必須要闡述清楚的地方,一旦出現了騙皇帝的錢,不是損公門肥私家,而是偷皇帝的。
這種性質之下,皇帝就會啟動非刑之正進行處置,非刑之正適用範圍,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最輕的也是死罪,再重點皇帝搞瓜蔓連坐,也沒人可以求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都偷到皇帝頭上了,連這種事都敢做,那已經不是一般的大膽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嗎?
整本奏疏的內容脈絡極為清晰,從源頭開始增加犯罪成本,而後便是監察,這一點上,無論是直接投資還是間接投資,內帑自己監察一定會出現紕漏,這次的大規模投資的確是皇帝的個人行為,可是卻事涉國朝的開海大事,絕不可馬虎。
監察應該由地方按察、朝廷巡撫御史、內帑太監,三方節制,兩兩節制無法形成猜疑鏈,三方就可以形成。
在事後盤賬的時候,也應該做到戶部國帑和司禮監、內帑太監、格物院算學博士等一起盤查,查漏補缺,防止矇蔽聖聽。
而朝廷也在開海一事上有巨大投資,主要以疏浚水路、增加河防巡檢、盪滌河寇、海寇、巡查檢查各地私設關隘,增加商品流通為主,而朝廷的獲益,則是稅收。
大明的田稅已經是積弊已久,而且地方留存和朝廷五五分,已經執行了兩百年之久,但是商稅上,朝廷在地方留存比例上,暫定為了兩成。
奏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2007萬銀能夠順利落地,有序的讓白銀流向需要的地方去,為大明開海助益,解決如何把錢花出去的問題,而不是形成肉食者的狂歡,瓜分的盛宴。
將皇帝的個人投資和朝廷投資混為一談,這不是典型的公私不分嗎?呂調陽作為首輔,怎麼可以犯如此的錯誤?
王者無私,皇帝連結婚、生子、寵幸某女子都是國事,作為君王,享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同時,並沒有私事,這不是呂調陽公私不分,而是皇帝本身就是不能切割公私屬性的存在。
天下人人為私,唯天子一人公耳。
“不是,這間接投資的內容…是不是有待商榷啊?!”朱翊鈞看著手中的這本奏疏,其他內容他沒有意見,包括戶部盤賬,按察、巡撫御史、內官三方節制,戶部、內帑、格物院一起盤賬,這都是應有之意,永樂年間,戶部尚書夏原吉高度參與到下西洋之事。
朱翊鈞唯獨對這個投資內容有疑惑。
“有什麼問題嗎?”王國光疑惑的問道。
“這精紡毛呢的交易行也就算了,畢竟朕在北衙也做了,在應天府、在松江府、在杭州府設立交易行也說得過去,可是,這投資畫舫生意算怎麼回事?”朱翊鈞拿著奏疏,面色五味成雜的說道。
皇帝的錢拿去幹皮肉生意,朱翊鈞就是再不要臉,總覺得面子上掛不住。
鬧呢!
王國光十分坦然的說道:“畫舫現在都是外番女子,陛下是投資,不是賑濟,是要回報的。”
朱翊鈞連連擺手說道:“不不不,這買賣誰能保證畫舫裡一直是外番女子呢?若是明年大帆船沒有到港,大明的絲綢賣不出去,那勢必要影響到織造局織孃的待遇,到那時候,畫舫裡一定會有大明的子女。”
“朕是天子,君有動作,兆億庶眾鹹瞻仰,以為則,而行之也,上行下效,朕現在允了,日後大明遍地都是娼館,決計不可。”
“劃掉這一項,朕可以少賺點,不能做這等事。”
“王次輔要做嗎?如果王次輔要做,朕可以把1007萬銀還給王次輔。”
王崇古嚇了一個激靈,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啊,臣萬萬不敢,還請陛下饒命,不做這個買賣,堅決不做!”
朱翊鈞的行為是因為自己樸素的價值觀,而王崇古的行為是為了自己的腦袋,陛下說不準,那就不能!
“都是間接的持有債權,甚至不是股權,畫舫畢竟不便宜,能入手的本就不多。”王國光還是有些堅持,理由很簡單,他作為戶部的大司徒,給朝廷聚斂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朝廷不借錢,不收這個利益,有的是人收這個利息,有的是人做這個行當。
這玩意兒自古有之。
王崇古立刻說道:“把這筆錢劃到棉紡和製糖上,大司徒,銀子只是銀子,沒有骯髒與否,可是這銀子來源是有區別的,還是不做為宜。我感覺,棉紡、製糖要比這個畫舫賺的多得多。”
“真的嗎?”王國光眉頭緊皺的問道。
“我商賈出身,做買賣,我比大司徒在行。”王崇古非常確信的說道。
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這個傢伙在做買賣這件事上,的確是有天賦的,他已經看到了新的風口,棉紡、製糖,這兩樣都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那畫舫生意賺的不多還捱罵,著實做不得。
“那就劃去吧,臣沒有異議,其實臣也不樂意。”王國光看王崇古信誓旦旦的保證,選擇了妥協,這畫舫生意,不做也罷,拋開大司徒的身份,作為大明的進士,作為明公,王國光其實也非常非常瞧不起做皮肉生意的勢要豪右,可這投資是逐利的。
在大明的主要風力輿論中,連棄儒從商的商賈,都被仕林看不起。
呂調陽的奏疏最終被皇帝硃批,算是形成了實質的指導性檔案,大抵可以總結為浪費、貪墨、盜竊、轉移、挪用等,敢偷就敢殺。
呂調陽拿出了第二本奏疏,看向了月臺上的陛下,這本奏疏的內容呂調陽都不知道怎麼講。
朱翊鈞點頭說道:“元輔,講吧。”
“山西義兵逃所,叛逃板升,俺答汗械送其回大明關隘,大同總兵董一元上奏詢問處置。”呂調陽嘆了口氣說道。
逃所,而且是大明不知道的逃所,還是俺答汗把人送回來了,大明朝廷才知道,大同總兵董一元上奏請罪,順便詢問如何責罰,逃所之人一共五十二人。
“大明實餉至今已經三載了,為何這些義兵仍要逃所?”朱翊鈞看向了兵部左侍郎曾省吾,看似詢問,其實是讓曾省吾把事情始末說清楚。
“山西義兵孱弱不堪,各鎮扣派工食以給軍需,行之已久矣,義兵?本失地農戶。”曾省吾滿腦門冒汗的解釋著事情的緣由。
義兵,就是民夫徭役,都是拉到邊方的壯丁,幹些雜活,甚至連邊軍都算不上的僱傭,本來就給飯吃,但是邊軍都不夠吃,義兵就更沒得吃了,活不下去就要想辦法,逃所逃到塞外,是一個極為普遍的現象。
義兵逃所,因為不在編,就更沒人管了,以往俺答汗就直接收留了,這次俺答汗出於各種目的,將這五十二人的義兵送回了大明。
俺答汗第一個目的自然是為了履行剛剛簽訂的條約,私自越牆遣回,第二個目的自然是噁心下志得意滿的大明皇帝,勵精圖治振興大明,大明那麼好,這些義兵為何逃到了他那裡去?第三個目的則是希望緩和下右翼諸部內部矛盾,俺答汗釋放出願意和大明交好的積極訊號,安撫下內部主和派的情緒。
總體來說,俺答汗這波出牌,大明確實是丟了個不大不小的人,這些被遣送回來的義兵如何處置?
“如果沿途官道驛路送回本籍,這些人真的能活下來嗎?唾沫星子都能把這五十二個人給淹死了,而其他的山西義兵又如何看?以朕看,就把這些義兵送到桃吐山管理開墾戰俘吧。”朱翊鈞做出了決定,他其實早就想好了處置的法子,戴罪立功。
義兵跑,是快要餓死了,這一點,兵部都承認,確實存在問題,而大明皇帝下旨處斬逃所義兵,多少有點讓俺答汗看笑話了,什麼民為邦本說說而已,皇帝丟了面子就不問緣由的殺人。
送回本籍,也是逼這些義兵死。
去桃吐山,管戰俘營是個不錯的折中法子,的確是流放到了邊方,的確是處罰,同時也是保護了。
朱翊鈞看向了群臣,想了很久,才開口說道:“肅清舊弊,談何容易?”
“義兵孱弱不堪,各鎮扣派工食以給軍需,彼時朝廷欠餉、軍鎮軍備不足,各鎮扣派工食以給軍需,亦情有可原,時至今日,朝廷不再欠餉,可是成為了積弊,就很難糾正。”
“新政就是這樣,總能在犄角旮旯裡跳出些問題來,那麼要想辦法解決問題,新政不能怕出問題,最可怕的是沒有面對這些問題的勇氣,甚至是得過且過,那新政必然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先生在萬曆三年講筵,說到了南北兩宋交子到會子,鈔法無法一以貫之時,對朕說:國失大信,人啟疑心,何怪其畏避而不敢收蓄戰?”
“朕深以為然,今日再看先生所言,則常看常新,又有領悟,是呀,國朝失去了大信義,人面對朝廷的政令第一時間是疑惑,怎麼能怪百姓們畏懼避讓,而不敢收那些個擦腚都嫌薄的交子、會子,怎麼能怪百姓不肯為國朝而戰呢。”
“山西義兵若是真的有一點辦法,哪怕對朝廷有一點信任,何故要跑到塞外做北虜的爪牙鷹犬呢?”
“俞帥,朕不知兵,寬宥這些義兵,對軍法軍紀,會不會有負面的影響?”
朱翊鈞看到董一元的奏疏時,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的人,是那個已經去了長崎的陳竹陳大壯,陳大壯在那種境遇下,依舊肯相信朱翊鈞這個皇帝一次,國失大信,人啟疑心,陳大壯到底何等的糾結呢?
幸好,朱翊鈞真的把孔尚賢的兒子孔胤林給餵了狗,沒有辜負陳大壯的期許,而這些山西義兵,大抵對朝廷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期許,這是要亡國的訊號,朱翊鈞處置起來,必然要妥帖一些。
俞大猷出班俯首說道:“陛下有好生之德,並不會影響軍紀軍法,相反,軍兵必然振奮。”
“可是已經出叛,朕如此私宥,慈不掌兵,朕此舉,有婦人之仁之嫌,當真不會影響軍兵士氣軍法嗎?”朱翊鈞仍然有些不確信的問道。
“不會。”俞大猷俯首說道:“義兵非軍鎮軍兵,本就是走投無路的民夫而已,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然感同身受,至於慈不掌兵,多是行軍交戰。”
“如此。”朱翊鈞明白了俞大猷的道理,義兵雖然有兵的名頭,但和宋時安置流民的廂軍類似,而大明興文匽武時日已久,大明軍兵和這些個義兵的境遇,大差不差,軍兵們搶義兵的飯吃,是他們的飯被搶了,只能底層互害,同病相憐,感同身受。
“別說義兵了,就是朕,黑夜待久了,總怕太陽下了山,就不會升起。”朱翊鈞頗有感觸的說道。
對於皇帝如此,對於大明百姓何嘗不是如此呢?
身處於暗無天日之中,如何去滿懷希望的看著地平線,期望那一抹照亮世間的光芒呢?
要說大明皇帝暴戾,這些個義兵卻得到了皇帝的私宥,陛下說的很清楚,他就是動用了非刑之正寬宥了這些義兵,要說大明皇帝仁善,兗州孔府待在天牢裡,惶惶不可終日也。
皇帝仁善與否,要看人,天下困於兼併,時日已久。
“今後各鎮不再剋扣義兵口糧。”曾省吾十分確切地說道。
廷議仍在繼續,呂調陽帶著六部將最近國朝諸事開始一件一件的拿出來商議,國事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廷議之後,潞王朱翊鏐開始了每日的講筵,朱翊鈞親自授課,朱翊鏐真的不敢打瞌睡,學的非常認真。
“哥,為什麼演義裡,總是會說來將何人,報上姓名!”朱翊鏐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他略顯迷茫的說道:“軍伍之間,大明的將帥很少有這種單挑的情況。”
“額…馮大伴知道嗎?”朱翊鈞一愣,也感覺奇怪詢問自己馮保。
馮保愣了片刻看向了張宏,張宏也是茫然的搖了搖頭,潞王殿下這個問題,著實是有些古怪。
很快張宏派了小黃門去內閣詢問,內閣的幾位閣老,呂調陽、王崇古、王國光、馬自強都是面面相覷,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去詢問兵部和禮部了。
一直到皇帝用過了午膳之後,小黃門才稟報了緣由。
張宏俯首說道:“潞王殿下,這個緣故就是軍中錄功,軍將首級是要問姓名的,若是誰斬首了對方的將領,就要登記名字,如果不知,就不錄其功,時日一久,這軍陣廝殺,這將領何人,都要問一問姓名,就有了這樣的話。”
張宏完美的解決了潞王的問題,朱翊鈞則看著張宏,眉頭緊蹙的問道:“朕覺得有些不對,張宏,你再跑一趟兵部,問問是不是咱們大明錄首級功,都是如此?”
朱翊鈞總覺得有些怪,但是又說不上哪裡怪,讓張宏去問問便知道了。
很快,朱翊鈞就得到了答案,自正統二年之後,錄首級功一律要錄賊人的姓名,開始的時候胡編亂造一個便是,主要還是軍將,可後來到了孝宗年間,就得有對方的信牌之類的東西佐證,這也就解釋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為何自孝宗之後,大明陣斬人數一場大戰,不過陣斬百十人了。
北虜、倭寇、東夷這些賊寇,能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的人,又有多少呢?
而這種每個人頭都要有信牌的身份證明,這麼做的理由也很簡單,防止殺良冒功。
誰對誰錯?沒有對錯,是首級功這個制度設計有巨大的缺陷。
“興文匽武啊。”朱翊鈞翻身上馬準備前往北大營操閱軍馬,他終於知道了,為何當初侯於趙提出事功,九鎮總兵副總兵們都一致同意事功,最終形成了五等事功牌。
打仗?打贏了都撈不到賞錢!
在大明皇帝前往北大營的時候,王崇古離開了刑部衙門,出西直門,他這次沒去永定河畔的毛呢官廠,而是去了西山宜城伯府,他要找張居正商量點事。
“爹,咱們真的要去宜城伯府嗎?”王謙心有慼慼的說道。
“去!我找他有正事兒,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我有國事要找張居正,不怕!”王崇古聲音很大,大到車外的車伕都聽到了。
王謙撇了撇嘴,小聲的低估道:“您要是真的不怕,喊那麼大聲作甚?”
王崇古立刻怒火中燒,他一巴掌拍在了王謙的腦門上,氣呼呼的說道:“我我我,我這是年紀大了,說話聲音小了,我聽不到,所以講話聲音才大!”
“咱們這不是羊入虎口嗎?平日裡躲都躲不及,跑去西山宜城伯府作甚?給張居正加菜嗎?”王謙極為無奈的說道,他對自己認知很清楚,是個小人,張居正、海瑞這些人,能不見就不見,陰謀詭計不奏效,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非常被動。
“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找張居正是有正事,正事!”王崇古氣不打一處來。
王謙指向了自己的身後,說道:“那準備兩車的禮物作甚?”
“我有,我願意給誰給誰,唉,其實吧,怕張居正不給咱們開門。”王崇古起初還嘴硬,說了兩句後,就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張居正沒有道理給他開門,沒有道理見他,他吃個閉門羹的機率極大,帶著這麼多禮物,就當是敲門磚了。
“現在太嶽先生還收禮嗎?”王謙無可奈何的說道。
王崇古兩手一攤,無奈至極的說道:“早就不收了,但有些事,我得找他問問,否則拿不準主意。”
王崇古到了西土城到了宜城伯府,宜城伯府的門房收到了拜帖,遊七立刻就去文昌閣稟報了張居正,而後一溜煙的跑到了門口,滿臉堆笑的說道:“王次輔稍待,我家先生現在有客,馬上就來,至於贈禮,先生說就不必了,王次輔拿回去就是,陛下給的夠用了。”
“不急不急。”王崇古見到了遊七,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張居正肯見他,而且還親自出門迎接,甚至不用送禮,至少不是羊入虎口。
“貴客迎門,有失遠迎。”張居正帶著幾個人出現在了門前,高拱、王之誥也恰好在府上,高拱和張居正的私交極好,而王之誥和張居正是親家。
“哪裡哪裡,宜城伯客氣。”王崇古趕忙見禮,張居正現在的確是無官一身輕,就只有一個超品的伯爵,但到了閣臣這個地位,那都屬於天子幕僚,這權勢全看跟陛下的親疏遠近,陛下每月二十三日都要到西山宜城伯來,天下還有誰有這等待遇?
誰敢說張居正完全失去了權柄,那才是蠢。
王崇古到了文昌閣,寒暄之後,王崇古才說明了來意,他思慮了很久才說道:“我有一本奏疏,不知道該不該呈送,還請宜城伯給掌掌眼。”
《論宋時監當官稍復疏》。
張居正開啟看了看很久,而後將奏疏交給了高拱和王之誥。
監當官,字面上意思就是監管勾當的官員,勾當,就是做買賣的商行,宋朝的監管勾當主要分為四類。
第一類是官營農桑牧手工工場的生產機構,比如,官莊、屯田務、營田務、牧聲馬場、文思院、都作坊、坑冶場等監務。
第二類則是官營錢鈔行當,比如榷貨務、市易、抵當務(當鋪)、交子務、會子務、錢引務、抄紙務、鑄錢監等等監務。
第三類則是官營商行,官營鹽場、米行、酒務、茶場、礬坊、市易務、堆垛場、石炭場等等。
第四類則是營造類,比如各種木材廠、造船場、轉般倉等等。
這四大類機構的主官,都叫監當官,和大明窮到欠餉欠俸、內帑國帑互相討飯不同,宋廷在財經事務的基層組織非常完善,而這也保證了朝廷收入的穩定,一直到了南宋末年賈似道的時候,宋廷的財政壓力才開始變大。
蘇軾的烏臺詩案爆發之後,蘇轍被波及被貶到了筠州,做鹽酒稅監當官,蘇轍是個十分有才能的人,他在筠州很快就熟悉了業務,而後除了鹽酒之外,鑄錢、榷貨之類但凡是涉及到財經事務的問題,都歸蘇轍管了。
蘇軾途徑筠州的時候,要見蘇轍,因為蘇轍太忙了,蘇軾還寫詩嘲諷蘇轍:寧知是官身,糟曲困燻煮。
知道你蘇轍是當官的,不知道還以為伱是市場裡賣魚的呢。
蘇轍把自己買房子的錢借給了蘇軾,還被蘇軾連累,他在筠州的生活是: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暮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
蘇轍就當過這個監當官。
王崇古的意思是,大明是不是也能把這一套抄一抄,拿過來用。
“簡直是胡鬧!”高拱看完了奏疏,厲聲批評著王崇古,王崇古跟高拱可謂是同氣相生,當初高拱做首輔的時候,可沒少庇佑晉黨,這也是高拱當國,最大的汙點。
高拱看完王崇古的奏疏,那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王崇古正色的說道:“新鄭公稍安勿躁,不必如此急於下定論。”
“咦!北宋末年,一斤煤賣兩百文,你這官營了毛呢官廠、西山煤局,這是撈錢撈到撐了,還要多撈一手?王崇古,你不要太貪心了,不怕撐死你嗎?”高拱仍然非常不滿的說道。
王謙一聽就不樂意了,高拱和王崇古有舊,他王謙可沒有,他大聲的爭辯道:“新鄭公!說話要講良心,毛呢官廠我們家的確拿錢了,但那是陛下賞的!西山煤局我們家可是分文不取,你不要憑白汙人清白!”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王之誥做起了和事佬,但是壓根勸不住,這高拱和王謙還在吵。
萬士和這種方方面面都能說得上話的和事佬畢竟就那麼一個,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王崇古也不訓斥兒子,任由兒子跟高拱吵吵。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現在當朝次輔是他王崇古!
張居正又看了一遍奏疏,看著吵鬧搖頭說道:“停一下,一會兒再吵便是,王次輔,依我之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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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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