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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馬里克一世的問題讓房間裡的人——除了被詢問者之外,都緊張了起來。
國王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這時候,人們對於勞動的概念正處在一個奇妙的轉折時期,因為在最初的時候,教會對勞動的詮釋是——對人類的一種懲罰,亞當和夏娃本來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伊甸園裡,卻由於悖逆上帝的意旨而被驅逐出去,就此,男性要承受勞作之苦,女性要承受生育之苦。
但這樣的思想,在修道院改革之後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勞動開始得到鼓勵,修士們依靠種植、釀酒、紡織與抄寫來滿足自己以及修道院的需要並視其為一種修行,使徒保羅的“若有人不肯工作,就不可吃飯。”這句箴言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提起。
但對於貴族與騎士們來說,勞動依然是不可取的,很多年輕的修士——他們原本是貴族的次子或是三子,養尊處優,在進入修道院後所抱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如農奴般的耕作,如婦女般的紡紗,如工匠般的打鐵”。
就像修士們猜度塞薩爾身份的時候,第一驗看的就是他的手和腳,對於某些人來說,勞動依然是屈辱、痛苦並毫無結果的。
塞薩爾不得不慎重地對待這個問題,修道院院長若望毫無疑問的是改革派,那麼亞拉薩路的國王陛下是哪一種呢?他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沒有任何人強迫我,陛下。”塞薩爾沉穩地說道:“在我還動彈不得的時候,許多人都來照顧我,我好了,當然也會希望能夠回報他們。”他略頓了頓:“而且,最先勞碌地做了六日工,造了天地萬物的不正是天主麼?只不過他的工宏偉,我們的工渺小。但渺小並不是懶惰與冷漠的理由。”
“你不怕有人就此看輕你,把你看做一個奴僕麼?”阿馬里克一世輕輕地問道。
“一個人的將來,如何能被他人的看法界定?”塞薩爾同樣輕聲回答,又短促地微笑了一下:“當您和您的騎士們從那座山丘經過的時候,您看到了什麼?三十一個以撒奴隸商人的貨物,對吧。”
“當時我可沒數的那麼清楚,”阿馬里克一世並不介意他的大膽:“但你說的很對,註定的命運也未必不能扭轉。”他做了個手勢:“希拉剋略,若望,我要和這個孩子單獨說話。”
等房間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我給你三個選擇。”阿馬里克一世說。
“第一個選擇,去做聖若翰洗者修道院院長若望的侍童,他很喜歡你,你將來會成為一個修士,接受聖職,然後……或許有可能,你在我的宮廷裡謀得一個職位,或是回到法蘭克或是亞平寧;第二個選擇,離開修道院,你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成為一個工匠、農民或是獵人,靠著自己的手藝和天主的恩賜吃飯。”
“第三個呢?”
“第三個……孩子,”阿馬里克一世說:“也許你已經知道了,我有一個兒子,僅有這麼一個,他與你年齡相仿,但就在我遇到你不久前,他被確證患上了麻風病。”他舉起眼睛,緊緊地盯著塞薩爾:“你知道什麼是麻風病吧。”
“我知道。”塞薩爾說:“那是一種傳染病。”
“會帶來很多可怕的後果,雖然不會死。”阿馬里克一世說:“因為這個緣故,我不得不驅散鮑德溫身邊的侍從,他們的父親或是監護人不是我的附庸,就是我的騎士,要麼就是環繞在我身邊的大臣和修士,無論是站在國王的立場,還是站在友人的立場,我都不能讓他們的繼承人承受這樣巨大的風險。”
他將視線轉向窗外:“雖然他們之中也不全是膽小鬼——但我不能。
問題是,鮑德溫需要朋友,需要和他一起讀書、鷹獵和練武的同伴,塞薩爾,我們都知道你出身不凡,可惜的是你失去了原先的姓氏,也無法找回——所以,你願意去到鮑德溫身邊,做他的侍從嗎?”
國王的視線轉了回來。
阿馬里克一世有著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就如雨前的陰翳一般令人生畏:“我不能保證你不會染病,我只能保證,如果你答應去到我兒子身邊,無論你是否健康,是否完整,你的待遇將等同於一個公爵之子,無人可以質疑你的來歷,羞辱你的父母,等鮑德溫成為騎士,你就是他的扈從,他成為國王,你就是他的騎士。”
塞薩爾的眼睛微微地睜大了,固然,與一個麻風病人朝夕相處,危險性很大,但阿馬里克一世給出的回報也同樣豐厚,豐厚到令人無法置信——尤其是對一個不久前還是奴隸,沒有姓氏的人來說……
“我?”
“在你之前,還有一些人,”阿馬里克一世說:“可惜的是他們都令我失望了。”他抬起一隻手,放在塞薩爾的肩膀上:“你將是唯一的,現在,告訴我你的決定吧。”
麻風病是什麼?也許別人不太清楚,可塞薩爾太清楚了。
它確實是一種令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的惡性傳染病,但它之所以會引起人們的恐慌並不是因為強致死性與強傳染性,相反的,它會造成皮損,畸形與殘疾,但並不會輕易奪取病人性命,病人可以在得到治療和照顧的狀況下存活很久,它也不容易被傳染給其他人——不是說沒有傳染性,而是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對它有自然免疫力。
那麼什麼人易感麻風病呢?營養不良導致的免疫低下者,所以這種傳染病在窮苦人中非常常見。
可要說亞拉薩路國王的兒子會因為食物匱乏而缺乏足夠的抵抗力,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他甚至不是一個扈從,幾乎沒有離開過聖十字堡與父親的羽翼,他是怎麼染上麻風病的?
所以說,如果他選擇到阿馬里克一世的獨生子鮑德溫身邊去,他要面對的,除了麻風病之外可能還有數之不盡的陰謀與陷阱。
但他只能做出一個決定。
“我願意去服侍您的兒子。”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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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準會暴跳如雷。”希拉剋略說:“想想他的父親雷蒙四世吧。”
雷蒙四世是個奇妙的人物,他驍勇善戰,虔誠執著,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中與布永的戈弗雷,亞平寧的博希蒙德一同抵達神聖的亞拉薩路城下,說起來也是戰功赫赫。
但古怪的是,最先由十字軍建立的國家是埃德薩伯國,而後是安條克公國,最後是亞拉薩路,在這個過程中雷蒙始終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取得一塊可以立足的領地,最後他不得不竭盡全力地打下了撒拉遜人在地中海沿岸的最後一塊領地——的黎波里,才終於躋身於十字軍王國的行列之中。
希拉剋略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的黎波里伯爵是個堅定的血統論支持者,在奪回亞拉薩路之後,誰來做亞拉薩路的國王引起了一番爭執,最後要在雷蒙與布永的戈弗雷之間決出,雷蒙卻堅持將王位讓給了戈弗雷,只因為戈弗雷與法蘭克國王路易二世的血緣關係比他更接近嫡枝。
而阿馬里克一世身邊的雷蒙顯然完全地繼承了其父的勇武與頑固,他之前就對國王摒棄了貴胄之子,從那些流亡騎士與底層官員的孩子們中重新挑揀王子的侍從這點很不滿了,只是在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的時候,無法明確地大聲反對罷了。現在阿馬里克一世居然想讓一個曾經的奴隸來做鮑德溫的侍從……雷蒙一定會氣得發瘋。
“是啊,”阿馬里克一世笑了笑:“他總是說——國王之子應當由公爵或是伯爵之子侍奉。”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現在是九月上旬,在法蘭克的雅爾丁或許會很冷,但在地中海沿岸的各個城市與王國,海水與海風會帶來溫暖的氣流,他的冷來自於心裡。
他想起小鮑德溫被宣判——被宣佈染上了麻風病,這種被視作“上帝的懲戒”的病症時,周圍人露出的種種神色與嘴臉。除了雷蒙和他的兒子大衛,人人都在畏懼、厭惡、盤算與幸災樂禍。
那些曾經與鮑德溫親密無間的孩子們,更是一下子就沒了蹤影,不是突然扭傷了腳就是手臂脫臼,要麼就突然發起熱來,反正是沒法履行侍從的職責了。
作為一個國王,他理應寬容,他也寬容了。但作為一個父親,他仍然無法避免地升起怨怒與不甘。鮑德溫是他的獨生子,只有九歲,生命已經如同倒置的沙漏,之後的每一天,小鮑德溫都在向墳墓走近一步。
這個可憐的孩子已經夠不幸的了,卻還是有人在落井下石——他們向國王請求,如同法蘭克一般,他應當頒佈與遵守有關於麻風病人的法律,剝奪鮑德溫的繼承權,移居到城外的修道院。
沒錯,如果鮑德溫還是亞拉薩路的繼承人,那麼他們的行為就是對現在與將來的國王的背叛,可只要鮑德溫不是了,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在法律上,他們就還是清白無辜的好人。
“他們錯了,侍從的榮耀與地位來自於主人,而不是恰恰相反,”阿馬里克一世冷漠地說道:“沒有他們的侍奉,鮑德溫依然是我唯一的兒子,亞拉薩路將來的主人,聖墓的守護人;而只要是鮑德溫的侍從,他就是伯爵之子,又或是公爵之子。”
希拉剋略聽了,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如果放在平時,他必然會繼續勸說,但就在昨天,羅馬正式拒絕了阿馬里克一世的請求,教會的理由都是凡人無法干涉天主的旨意,希拉剋略猜想這是否與阿馬里克一世對教會的態度有關——亞拉薩路是建立在神權之上的國家,但阿馬里克一世顯然不是那種願意對教權俯首帖耳的狂教徒。
教會對聖城亞拉薩路覬覦已久,早在第一個亞拉薩路國王戈弗雷死去的時候,就有教士詢問他是否願意將亞拉薩路奉獻給教會,如果不是戈弗雷的貼身侍從也在一旁,並且願意作證,現在的亞拉薩路已經是教會的囊中之物了。
亞拉薩路國王的獨生子得了麻風病,對教會而言是個難得的好機會,這些身著紅袍的水蛭怎麼肯輕易鬆口?
但阿馬里克一世不會低頭,將亞拉薩路雙手奉給那群無能的蛆蟲。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對鮑德溫懷著無比深刻的歉意,這份歉意在對上那些居心叵測的傢伙時就轉化成了熊熊怒火,現在他不過是用一個奴隸抽他們的臉,已經算是非常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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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國王之子,將來的亞拉薩路的國王,聖墓的守護人鮑德溫卻絲毫不知,他很快就要與此生最為重要的摯友見面了。
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一些物品,與阿馬里克一世所擔憂著的不同,這個早慧的孩子之所以儘可能地留在自己的房間裡,並不是因為遭受了突兀的巨大打擊而變得沮喪,懦弱,一個勁兒的自怨自艾……他要比別人想象得更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反覆詢問了修士後,確定自己的病情除非天主垂憐只怕很難有痊癒的機會後,鮑德溫就開始考慮今後的生活。
鮑德溫的文法老師正是駐守神甫希拉剋略,希拉剋略本來就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史學家與神學家,這意味著他在教導鮑德溫的時候,經常引用一些歷史中的典故,對麻風病這種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千多年的疾病,他當然早有耳聞,也熟悉與之相關的各種法律——如果確實如教會所說,這是一項罪行,又或是嚴苛的考驗……他願意贖罪,也願意接受試煉。
他也會猜想,父親會怎麼做?他肯定是要失去繼承權的,一個麻風病人如何成為國王?他的父親也許會重新迎娶一位妻子,譬如拜占庭的公主,與她生下新的繼承人,也有可能為姐姐希比勒挑選一位合適的夫婿,將聖城與王冠交給後者或是他們的孩子。
如果那時候他還活著,他會在修道院裡為新王祈禱。
將一柄他最喜歡的大馬士革短刀拿出來,改將姐姐希比勒之前送給他的一本犢皮紙的聖經放進衣箱,鮑德溫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四肢,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種奇異的鈍感就像是帶著厚厚的牛皮手套去觸控一節樹枝,讓他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之前正是在玩“忍耐遊戲”——一種在騎士後代中常見的,孩子們相互抓撓,看誰會忍不住痛大喊大叫的遊戲——的時候,他一直在贏,才會被劍術課老師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麻風病人的初期就是肢體麻木,沒有感覺。
“多麼勇敢啊,殿下,”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劍術課老師所說的話:“但您沒感覺到痛嗎?”
鮑德溫搖了搖頭,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殿下!”一個粗魯且含混的聲音在門外喊道,“洗澡了!”
這是希拉剋略安排的藥草浴,每天一次,用來延緩病情的發展,不過比起療效,更多的像是安慰,鮑德溫接受了他的好意,他走出門,寢室外的小廳已經空無一人——那些新的僕人怕得要命,除非得到命令,絕不會在他面前出現。
鮑德溫浸入水裡,有點冷,他對這些人的怠忽職守嘆了口氣,聖約翰草的芳香也時有時無——肯定是在倒完水後隨手撒了一把,而不是如希拉剋略要求的那樣在沸水裡撒上不下一磅的乾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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