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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街上人潮湧動,那位騎馬的郎君躲避著行人,走得並不快。
薛綰妤只顧盯著對方追,匆忙之間不妨與行人相撞,偏巧旁邊有個扛著秫秸把子賣糖葫蘆的,歧伸的紅果上裹著的冰糖,被她的髮髻刮蹭了兩串,她只得還賠了對方兩個糖葫蘆的錢。
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上了那人,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踟躕之時,回頭瞧見甜水鋪子裡那張探出來的小圓臉,只能硬著頭皮叫住了那人。
“郎君請留步。”她行至那匹高頭大馬身側,抬頭望去。
對方聞聲勒馬停住,低頭朝她看來。
暖陽高照之下,薛綰妤被陽光恍了眼睛,視線變得有些斑駁,但仍能辨認出馬背上的郎君眉宇軒軒,英姿灑落,以及對方看向她時眉眼間染上的詫異。
“貿然打擾,還請郎君見諒。”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過於荒謬,薛綰妤兀自先難堪了起來,捏著帕子緊張道,“這裡人多,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做好了對方拒絕她的準備,卻不料對方怔忪片刻後,自馬背上縱身而下,穩著馬兒問她:“去哪?”
“郎君隨我來。”她一邊引著他往人少的巷口處走,一邊尷尬地與對方寒暄,“聽郎君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今日初到貴城。”對方應了一聲。
她走在前面,並未看到身後之人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不知郎君來清州所為何事?”
“尋人。”
“郎君要尋什麼人?”薛綰妤心中一動,找到了請求對方幫忙的機會,“我在清州住了已有五年,或許我能幫上忙……”
行至巷口,總算清淨了些,薛綰妤站定了身子,這才回頭瞧他。
說是瞧,也並非是方才那般抬頭打量,對方肩寬腿長,高出她許多,她平著眼睛瞧過去,只看到對方微微抿緊的唇,和下頜一茬若隱若現的胡茬。
她等著對方回答她的問題,卻不料對方話鋒一轉,薄唇牽起一絲譏諷來:“你不認識我,卻主動要幫我尋人,你對誰都這麼熱情麼?”
薛綰妤面上一熱,解釋道:“郎君誤會了,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若郎君願意幫忙,我便也願意幫郎君尋人。”
“什麼不情之請?”
薛綰妤並未貿然提出請求,而是要先確認一件事:“在這之前,須得先問郎君,可有家室?”
“這個問題與你所求有關?”
“有關。”薛綰妤認真道,“還請郎君誠實回答。”
“先前有。”
“現在呢?”
“現在她與我形容陌路。”
“那便是現在沒有家室了?”
對方語默了好一會兒,倏忽問她:“你這般關心我是否有家室,莫不是……看上了在下?”語氣中帶著幾分輕佻,似乎還隱隱透著幾分不悅。
薛綰妤不想他這般誤會,便將自己真實的目的說了出來:“我對郎君並無非分之想,實則是……是我的女兒看上了你。”
“你的女兒?”對方有些驚愕,“你有孩子了?她幾歲了?”
“今年剛滿四歲,”薛綰妤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甜水鋪子。“喏,她在那兒。”
那人轉身回望。
熙來攘往中,小丫頭正扒著甜水鋪子的門框,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往這邊看著。
見對方看向自己,小丫頭立即高興地跳起來,蹦躂著衝他揮舞著小手。頭上攢起的兩個發團上繫著櫻粉色的髮帶,隨著她的動作雀躍的舞動著。
“她是不是很可愛?”薛綰妤看到女兒,心中便軟成一汪水。
對方看了小月兒很久,再次面對薛綰妤時,啟唇開口的話語竟變得有些艱澀:“她四歲了……”
薛綰妤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與他道:“我一人撫養她,總覺得虧欠,如今她想有個爹爹疼愛,又挑剔的很,今日在街上瞧見了你,她便央我來問問,你能不能做她的爹爹?”
對方又是一怔,正欲開口,薛綰妤立即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的話不夠周全,於是忙找補道,“自然不是讓你真的做她的爹爹,權當是我與你做個交易,我幫你尋人,你幫我哄一鬨女兒,扮演幾日她的爹爹即可……”
對方愈發錯愕:“你讓我……演她的爹爹?”
“我知此事荒唐,若郎君願意,我願意以銀錢相償。”薛綰妤見對方似乎有被她說動的跡象,雖然自己也覺得此事荒謬,但也不失為一個哄女兒的法子。至於後面如何收場,日後再另想法子便是。
略略思忖後,便說出了一個尋常人難以拒絕的數額:“一千兩如何?”
“呵。”對方冷笑一聲,話裡有話道,“你不覺得,你的女兒與我有幾分相似麼?”
薛綰妤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但一時又辨不出哪裡不對。不過聽他的話語,似乎並不排斥這件事。
“這麼說,郎君是答應幫我演戲了?”畢竟她給了一千兩的高價,足夠在這城中買一套像樣的宅院了。
而後又抬眸往他面上掃了一眼:雖說不出他和小月兒哪裡相像,但經他這麼一說,似乎隱隱是有那麼一點點像。
想來的確是與小月兒有些緣分。
難怪小月兒一眼就相中了他。
她在打量他的時候,對方的眼神中也並不見侷促躲閃之意,反而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走吧,去看看我的女兒。”
他的女兒?
這郎君還真是上道,這麼快就演上了。
“多謝郎君願意幫忙。”薛綰妤與他一併往甜水鋪子走去。
小月兒見他們走來,恨不能衝出來迎接他們。只是被丫鬟晴雨拉著,才不至於衝到大街上。
“不知郎君如何稱呼?”既然要演小月兒的爹爹,自是要簡單瞭解一番才好。
許是街上喧鬧,對方似乎並未聽到她的話,只是轉頭瞥了她一眼,並未有開口的跡象。
薛綰妤只好先自報姓名,再問過對方:“我姓薛,郎君貴姓?”
然而對方還是沒有回答她。
薛綰妤訕訕笑了一下,只得暫時作罷。
*
謝晏川並非未聽到她的話,只是這會兒心中窩火,不想與她言說罷了。
問他貴姓?
自己的夫君都不認識了麼?
第一眼沒認出來便罷了,他分明暗示過兩次,她仍將他視作陌生人,客氣疏離地一口一個“郎君”喊他,喊得他心裡直冒火。
胸前的衣襟中尚還揣著那封她寄去京城的和離書,在他歸家的第一日,母親便將這和離書拿出來給他看,道是她負心薄性,在他遠赴邊境的第三個月,她便捲了嫁妝逃離侯府。
那五年往來的家書中,母親只道府中一切安好,讓他安心打仗,他並不知他的新婚妻子早早就離開了侯府。
對於母親說她負心薄性的話,他並未偏信,想著她或許另有苦衷,便想著來清州尋她親自問上一問。
來時路上猜想過許多種與她重逢的可能,她過得好還是不好?是否已經嫁人了?見面時她會驚喜還是慌亂?
唯獨沒想到她竟不認識他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才五年,便已將他忘得如此乾淨了麼?
謝晏川側目看向與他並肩而走的女人。
她今日打扮的素淨,細密的髮髻僅簪著一支玉簪,儀態秀麗,容色清絕,不施粉黛便已清麗出眾。
他知她生就一副好顏色,五年未見,她容顏更甚。
只是髮髻的一側有幾許髮絲被勾纏了出來,髮絲上凝著少許晶瑩的糖霜,在陽光之下泛著微白的光澤。
他下意識地想去幫她整理一下,但思及現在自己於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只好作罷。
恍神之間,腿上忽然撞上來一個綿軟的小人兒,他低頭看去,才發現女兒從甜水鋪子裡跑出來,抱住了他的腿。
小小的人兒還不及腿高,仰著一張粉嫩的小臉,帶著慕孺之情,嫩聲嫩氣地問他:“我好喜歡你呀,你能當我的爹爹嗎?”
謝晏川在戰場上廝殺了五年,心腸早已冷硬,可小丫頭的一聲“爹爹”,便叫他心底一軟,想來骨肉之間的情分就是如此神奇。
他蹲下身來,扶著小丫頭稚嫩的胳膊,將那一雙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握了又握,而後又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頰。
小丫頭四歲,眉眼之間雖說不上多像自己,但謝晏川確認是他的女兒無疑。
薛綰妤瞞著侯府所有的人,在這偏遠的小城中生下這個孩子,還滿大街給孩子找爹?若非他剛好來清州尋她,怕不是自己的女兒要喊別人做爹爹了。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謝晏川這輩子第一次用這般輕的語氣說話。
小丫頭底氣十足地回答:“我叫薛同月!”
“哦?”竟然隨了薛綰妤的姓?“你怎的不隨你爹爹的姓?”
“我爹爹死了!”小月兒太小,尚不懂人世間太多的傷悲,更何況她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爹爹,自然臉上毫無感傷。
此時的她不僅不感傷,甚至臉上還有幾分稚嫩的諂媚。
她抓著謝晏川的手,呲著兩排小乳牙道:“以後你當我的爹爹,我可以隨你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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