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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色降臨大地的時候,楚軍大營內重重門戶相繼關閉,除了不斷巡弋的甲士,其餘士兵禁止走出營帳。

中軍大帳裡,一燈如豆,靜謐到了極點。

劉邦凝視著張良的眼睛,眉頭緊鎖,他有些不明白張良這句話的意思。

張良輕聲說道:“昔日楚王熊心曾言,先入關中者為王。因此,才有了武安侯帥軍西征。但楚王說的,是先入關中者為王,而不是與秦媾和者為王!”

“若是武安侯應允了趙高之言,且不說趙高是否會依約平分關中,就說楚王那裡,會作何感想?”

“若是楚王不承認武安侯這個關中之王,則天下群豪必然還會響應楚王之約,奮力入關!”

“到時,就憑我軍這六七萬人,守得住嗎?”

張良侃侃而談,說的劉邦冷汗涔涔,臉色發白,不見半點血色。

自從擊敗南陽郡守桓齮之後,他一路攻無不克,各處郡縣望風而降,讓他有些得意忘形,覺得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至於忘了在彭城,還有一個天下共主,楚懷王!

此刻的熊心,可不是東周時期,坐困洛陽的周天子,熊心手中,有效忠於他的軍隊重臣,有富庶繁華的膏腴之地!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北方的燕國、趙國,亦或是重新崛起的韓國、魏國,熊心都有大恩於他們!

誰若是在此時獲罪於熊心,便會被列國豪傑群起而攻之!

這,也是熊心放心大膽將軍隊的指揮權,交給項羽,劉邦、共敖等大將的原因。

劉邦沉默片刻,看著張良問道:“那以子房之見,我當一口回絕趙高,然後繼續按照原計劃,打入關中嗎?”

張良微微搖頭:“是,也不是。既然趙高派人媾和,那麼吾等何不順水推舟,假意遣使詳談,然後趁其不備,進佔嶢關!”

劉邦:“妙啊!”

…………

三川郡,成皋。

這裡就是被後世稱為虎牢關的地方。

沿大河向西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座東西走向的山嶺,名為廣武山,山勢自河邊陡起,由北而南,綿亙不斷,萬山叢錯,群峰崢嶸。

此刻,群山之中,被後人稱為‘鴻溝’,既楚河漢界的廣武澗旁,行進著一支見首不見尾的龐大軍團。

軍中飄蕩的,是一面毫無特色的白色大旗。

這,就是在殷墟投降的秦軍。

他們作為聯軍前鋒,正在為諸侯聯軍掃平通向關中的道路。

嗯,不僅如此,他們還需要擔任起為諸侯聯軍修建營壘,埋鍋造飯等等雜役……

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無能為力。

畢竟諸侯聯軍也不是傻子,秦軍士兵大多隻有一把短兵,甲冑強弩等物盡數被收走。

最關鍵的是,軍中每日口糧,只有不到平常一半,勉強能吃個半飽,但每日行軍不斷,這些天來,早已是疲憊不堪。

正午剛過,軍中傳來上將軍司馬欣的命令,前軍停止前進,就地開始修築營壘。

準確的說,是為之後緩緩而來的諸侯聯軍修築營壘。

至於秦軍,則和衣就地而睡,反正此刻晚上並不冷,露天睡覺也死不了人。

八月秋高,但白天的陽光依然熾熱,艱苦行軍而又缺少食物的秦軍士兵,步履蹣跚,汗流浹背,不時有一兩個身體羸弱之人,頹然倒下。

但遠處坐在石臺上的司馬欣啜飲著壺中美酒,絲毫不為所動。

他想要看一看,這夥秦軍能夠忍到什麼時候。

如果他們奮起反抗,和諸侯聯軍殺個兩敗俱傷,那麼關中的地上神國就再也無虞。

若是他們忍了,和諸侯聯軍一起進入關中,自己正好藉著他們的手,斬殺趙高!

地上神國由他來完成,到時候他就可以成為陰陽家的天命者,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念及此,司馬欣找來軍中將校:“傳令下去,日落之前營壘必須完成,否則扣發今日口糧!”

…………

入夜。

臨近山溪的篝火旁,幾十名秦軍士兵圍坐在一起。

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嘆氣說道:“咱們現在的行軍速度,太慢了……”

他身邊的人附和道:“就是,每天只行十餘里,但總是列隊前進,前軍已經到地方了,後軍還沒有出發!要我說,應該和章邯將軍在時那樣,分成數隊,齊頭並進!”

一個頭戴長板,做二五百主打扮的青年點頭:“沒錯,這樣早點進入關中,早點回家過太平日子!”

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搖著頭:“是啊,這一出來就是兩年,也不知道家裡的小兒子。還認不認得我這個爹!”

那個二五百主突然壞笑一聲:“兒子認不認得你不要緊,只要我小花嫂子認得我就行!”

說完,他拔腿就跑。

中年人撿起石頭扔過去:“丁復你這個瓜皮,別讓乃公逮到……”

他二人乃是同鄉同裡之人,往日裡玩笑慣了,周圍人附和著笑了笑,只當苦中作樂。

小書亭

只是在下一個剎那,笑聲戛然而止。

遠處的黑暗處,七八個齊軍打扮計程車兵大搖大擺而來。

他們左顧右盼,攔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秦人少年,不斷地向營外拉扯。

所有看到計程車兵都知道少年接下來,會遭受到怎樣的命運,但卻無一人敢於上前阻攔。

畢竟,大家都還有親人在家中等著自己!

於是,一股悲愴之感,頓時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曾幾何時,雄踞天下的秦軍,居然會受到如此侮辱?

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夜色蒼茫中,一名身懷短兵的青年悄然靠近那幾個趾高氣昂的齊國士兵。

剎那間,霜刃劃破暮色。

“殺……殺人了!”

望著勢如瘋虎的青年,那幾人倉皇逃竄,但仍不忘留下狠話:“秦狗,你等著……”

清晨,太陽照常升起。

秦軍士兵在一夜的沉默之後,繼續拔營而起,只是他們經過轅門的時候,抬頭望見了懸掛在旗杆之上的一顆首級。

髮髻右梳,褐色包巾。

正是昨天晚上仗義出手,擊殺齊軍士兵的那個青年。

陽光照耀之下,青年凝固在臉上的,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哀傷,無盡的哀傷……

曾幾何時,傲居天下的秦軍竟落得此等下場!

…………

趙軍大營中,張耳日上三竿才起。

他穿著一身潔白單衣,站在營帳門口活動著身體。

遠處,司馬卬衣衫殘破,眼眶烏青,嘴角紅腫。

齊軍士兵狎辱秦人,反而被殺之事,他清晨時分聽人談起。

司馬卬遊俠出身,為家人報仇而殺人,他舉雙手雙腳支援,而且你若無力,他甚至可以不遠萬水千山的替你完成。

但這種仗勢欺人,猥瑣齷齪的事情,他就不能忍了。

尤其是在聽到那個仗義出手的青年反而被殺,他就更是火冒三丈,立刻跑到齊軍統帥田都那裡,為那個仗義的青年討一個說法!

於是,二人爭執之下,由惡語相向轉到大打出手。

只是田都哪裡是司馬卬這個憑藉武力值拜將的遊俠對手。

打完之後,司馬卬輕傷,田都肋骨折斷,至少需要臥床靜養兩個月……

司馬卬見到張耳,大步流星而來:“丞相,管管吧!”

張耳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管什麼?”

司馬卬將自己聽到的事情,完完整整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某絕不攔著,但這種齷齪之事,還是不要發生的為好!”

“而且,那可是二十萬訓練有素的秦軍,若是他們起了反心,也不利於吾等接下來的大事!”

張耳點點頭:“不過,你能想到這一點,真是令我始料未及。”

但接下來,他話鋒一轉問道:“但你有想過這一點嗎?”

司馬卬微微皺眉:“什麼?”

張耳眼神冰涼:“上將軍為何要封章邯為雍王?然後讓和項家交好的司馬欣為秦軍上將軍,領軍前行?”

司馬卬搖搖頭,他是一個武人,雖然有一些小心思,但和張耳他們這些人相比,稚嫩宛若幼童。

張耳嘴角微微揚起:“上將軍之志,意在王關中之地!但楚軍卻並非他一人之物,其中即便是聽從項家的,也不過寥寥三四萬!”

“而且,項梁之子項襄尚在,項梁之弟項伯亦在,項家之私軍也輪不到上將軍!”

“他只有交好章邯,意圖收服此人為他所用,那二十萬秦軍,自然也被上將軍視為囊中之物!此時的壓迫,不過是為了之後的恩威並施罷了!”

“所以……呵呵。”

司馬卬恍然大悟:“這麼說來,楚燕趙魏齊計程車兵狎辱秦人,是上將軍有意為之了?”

張耳冷冷一笑:“不只是上將軍,也有我。”

他在司馬卬驟然睜大的眼睛中,接著說道:“若是讓項羽做了秦王,收服章邯,以及那二十萬秦軍,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司馬卬嘴中吐出兩個字:“東出!”

張耳冷笑:“正是如此,到時首當其衝的,就是我趙國,接下來,就是魏國、齊國、燕國,以及楚國!”

“你說,吾等能如上將軍之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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