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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郿縣。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縣衙,從馬車上走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白白胖胖的男子。
這人正是張蒼,他現在的身份是丞相府長史,相當於蕭何身邊的秘書長。
只是他現在不好好在漢中輔佐蕭何,跑到關中的原因,自然是蕭何當日的承諾。
遷關中百姓入蜀的事情,由劉盈暫時負責,所有官吏任他調遣。
於是,劉盈就打上了張蒼的主意。
畢竟,張蒼曾經是秦國的柱下史,不僅負責圖書檔案史料的整理和儲存,在每年十月的上計,柱下史們還要分別稽核天下各個郡縣送上來的資料。
上計,類似於後世的年終審計和來年規劃。
擔任這個職位的人,首先算數的水平一定要好,要不然很容易就會出紕漏。
而律法嚴苛的秦國,官員犯罪,通常會罪加一等!
當然了,那些受到君王寵信的近臣不在此列。
畢竟,大秦是個人治的國家,嚴密立法,選擇性執法是不可避免的。
張蒼緩步走入縣衙中的一間廂房,看了看堆積如山的案牘,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這些都是各縣報上來的,自願搬遷到蜀郡的災民的申請書。
遷富戶,和遷貧民的成本是大不相同的。
畢竟是要人家捨棄家中田產房舍,千里迢迢的跑去開荒。
要是按照秦國在時的習慣,就是一道命令,限期搬走,不然處死……
昔日那些搬遷到咸陽的十幾萬戶富戶,就是這樣的操作。
但如今關中人心並不甚穩,就需要以利誘之了。
按照劉盈和蕭何商議出的章程,需要贖買遷移百姓的房舍和田產。
嗯,在這個年代裡,一套帶有土坯牆,佔地面積在一千七八百平米的房舍,售價大約在三千錢左右。
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如果肯吃苦的話,日工錢大約在二三十錢,也就是說,不算吃喝,一兩年年的時間,就可以買到一套這樣的住宅。
所以,贖買平民的房子,需要花費的錢並不多。
可能,這時候的人是真的房住不炒吧。
至於田產,雖然關中是秦軍功爵制度的大本營,但商鞅搞出來的這一套耕戰體系,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提升國家的戰爭實力,而不是為了富民。
秦律嚴苛,人民動輒得咎的下場,就是自己或是親人淪為奴隸。
而要讓奴隸轉為庶人,就需要退還軍功爵。
這樣一來,普通人在戰場拼命作戰,爵位通常不超過第四級的不更,亦因此,在按照爵位合法佔據土地的軍功爵體系下,他們手中掌握的田畝並不多。
所以,劉盈給出的最終方案就是,在新土地上,提升新移民的民爵兩級,這就意味著他們可以合法的佔有更多的土地。
舉個栗子的話,就是某人是個沒有爵位計程車伍,那麼他的合法授田就是一頃,也就是一百畝。
那麼現如今在提升了兩級爵位,也就是成為第二級的上造之後,就可以合法再佔有兩頃田。
相當於家中資產實現翻番!
而在平日裡,他想要獲得兩級爵位,是需要到戰場上,親手砍下兩顆敵人的頭顱,並且要保證,自己這一個十人隊,殺敵人數要超過戰死人數!
否則,就需要先用斬首的頭顱,來抵消戰死的人數,之後才是斬首記功。
如果不夠的話,這個十人隊在戰後,要麼‘戰無功,戍三年’;要麼,就是全體被斬首示眾,殺雞儆猴!
所以,要想一下子獲得兩級爵位,其實難於登天!
張蒼在這裡的另一項工作,就是甄別這些申請書,將那些富戶篩選出來,拒絕他們的移民申請。
畢竟,新移民免除五年租稅。
免除田租是錦上添花,沒養好的農田,畝產極其感人,種一葫蘆收兩瓢,不只是說說而已!
所以免除租稅的重點,是人頭稅。
這一項,對於家裡擁有幾十或是上百奴隸的富人來說,是一筆很客觀的數字。
漢國在稅收上沿用了秦國的標準,對於奴隸和商人的人頭稅,也就是口賦、算賦等徵收標準,是普通百姓的兩倍。
在這個田畝產出有限的年代裡,人是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載體,國家擔心的不是土地兼併,而是富戶大量蓄奴。
這也是唐朝之前,所一直沿用‘舍地稅人’政策。
明清之時,土地的產出能力大於人,於是就‘攤丁入畝’了。
所以移民政策一出,最先踴躍報名的,就是那些擁有大量奴隸的富戶。
畢竟,五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們節省下一大筆應該繳納的稅賦,並且,官府給出的民爵兩級政策,也讓他們擁有了合法佔有更多土地的機會。
每戶可以多佔有兩百畝土地,若是一個擁有幾十上百個成年男性的大家族,拆散開來報名呢?
憑空就可以多得幾千上萬畝的土地!
而且免稅!
如果是平時,劉盈對於這些鑽空子的人,其實是很歡迎的。
畢竟他是牧羊人,等到五年過後,有的是辦法重新榨出這些人的油水。
但現在天下戰事四起,這樣的口子不能開!
普通人對於戰爭的貢獻,無非是一條命。
但富人則不同,他們控制的大批田畝,每年都可以徵收不少的田租!、
他們控制的大群奴僕,每年也可以收繳不少賦稅!
而窮文富武之下,他們的子嗣,其實也是最好的戰士!
所以他們想要潤出去,哪有那麼簡單?
張蒼按照自己作為柱下史時期的積攢的經驗,手速飛快的審批著申請書,將一個個試圖矇混過關之人踢了出去。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已經再次批覆了一千戶移民的申請。
於是,一張張用雕版印刷出的公函,在加蓋了丞相府的官印後,被郵人裝上馬車,沿著關中四平八穩的道路,飛快的傳遞到各戶百姓手中。
而在通向蜀郡的故道之上,一隊隊在士兵護衛下的百姓,推著小推車,載著父母妻兒,帶著憧憬踏上了通向新世界的道路。
嗯,他們手中的小推車,是用官府贖買他們家茅草屋的錢買的……
小推車吱嘎作響間,一行小字若隱若現。
大漢煤鐵商社。
…………
關中,函谷關。
劉邦站在被完全拆毀的城牆側方,手中拿著兩份加蓋著火漆的奏報。
在家中小住數日之後,因著關中戰事尚未完全結束,他再次馬不停蹄的回到了前線。
此刻他手中拿著的,是韓信送來的戰報。
嗯,兩個韓信。
大將軍韓信送來的奏報中,廢丘已破,章邯自盡身亡,雍國大部分已經被陸陸續續打下,要不了多久,雍國就會徹底不復存在,成為漢國的一部分。
韓太尉韓信也送來戰報,說是項羽任命了一個曾經的秦吏鄭昌為韓王,只是此人不知曉戰陣之道,被韓信接連攻下了十幾座城池,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徹底平定韓地。
“真的是好事成雙啊!”
劉邦放下手中奏報,看向身邊籠著手的成信侯張良,臉上滿是喜悅。
人逢喜事精神爽。
接連送來的奏報,驅散了他再次和家人分開的惆悵。
成信侯,是他給張良新封的爵位。
張良接過劉邦手中奏報,先是有些驚奇的摸了摸奏報使用的紙張,如今隨著蕭何對竹紙的大量採購,日常書寫公文的載體,也從竹簡布帛,變成了紙張。
只是當他看到韓王信寫的奏報時,臉上還是閃過一絲落寞。
韓國,可能真的不復存在了……
在張良滿是惆悵的時候,雒陽城中,周王室留下的宮殿之中,河南王申陽迎來了一個很熟悉的人。
張耳。
穿著王服的申陽搶下幾節臺階,拱手而拜:“申陽見過大王!”
他曾經是張耳的寵臣,雖然現在張耳喪師辱國,而他還是王,但禮節卻不可廢。
張耳苦笑著扶起他,攜手向殿中走去。
一路之上,張耳很是親切的和申陽交談,從對方年邁的父母,一直問候到了新出生的幼兒。
最終,雙方在殿中分主次坐好,張耳說出此行的真實目的。
“你覺得,自己是漢王劉邦的對手嗎?”
申陽一愣,陷入沉思之中。
關中的鉅變他也有所耳聞,寫信告知項羽後,對方只是讓他密切注視劉邦動向,並且派出鄭昌出任韓王,準備組建對劉邦的包圍網。
當然了,鄭昌屁股還沒坐熱,韓王信就領兵開始猛攻,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但申陽記得,項羽回覆他的信函中,信誓旦旦的說劉邦已經老了,沒有什麼野心,只會止步於關中,並不會東出,讓他將除了守城計程車兵,盡數派遣到東方去,和楚國一起攻打齊國,滅齊後好處大大的有……
只是申陽收到回信後,對於項羽對劉邦的判斷將信將疑,至於派兵的事情,則全當項羽放屁,絲毫不予理睬。
畢竟按照項羽的尿性,只怕滅齊之後,河南國很有可能一分為三,其餘兩份會被派去協同項羽作戰的將領瓜分……
此刻他看著坐在他對面,目光炯炯的張耳,心中感慨莫名。
常山國沒了,就要來打他河南國的注意了嗎?
只是,對方說的好有道理。
劉邦,他是真的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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