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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林之側,張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輕聲說道:“韓信,大將軍韓信。”
劉邦愣住,他在心中的猜測,是陳餘,或者魏豹。
此二人有勇有謀,而且又是一方勢力的領袖。
嗯,雖說魏豹此刻生死未卜,而且又在彭城之下,把自己的家底幾乎打空,但這對於近乎白手起家的魏豹而言,東山再起不是難事。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張良居然會說出韓信的名字。
劉邦在原地踱了兩步,心中的情緒很是複雜。
韓信這個人雖然很有本事,但卻是他的部下,毫不誇張的講,吃他的喝他的,麾下士兵的吃穿用度,全部是由漢王的名義下發。
這樣的一個人,若是同自己相王,成為平起平坐的王,那麼,蕭何曹參會怎麼想?
漢軍中的其他將領又會怎麼想?
在劉邦沉吟不語的時候,張良開始閉目養神,靜靜等著劉邦想通。
他相信,劉邦會有自知之明,此時的漢軍,不過是個草臺班子罷了,之所以能一路高歌勐進,不過是得民心,而顯得人多勢眾,並且一路之上,也多是菜雞互啄罷了。
此刻的彭城之戰,就很說明了這一點。
雖然有內奸策應,但一支數萬人的軍隊,穿插數百里,接連攻克十幾座縣城,居然還能趁著夜色發起主動襲擊,雙方將領的差距,可見一斑!
畢竟若是兩軍對壘,戰敗之後,可以推說是軍士不用命,裝備不如人,但被人偷襲成功,進而擊潰全軍,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
劉邦沉默片刻,正色說道:“好,只要能擊敗項羽,還天下人一個安寧,子房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
泗水郡,睢水東岸,相縣。
初夏的夜晚,星光漫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
當再次即將月落烏升之際,廣袤無垠的原野上,數不清的身影倉皇著蹣跚而來。
這些,都是在彭城之下,被擊潰了的漢軍和魏軍士卒。
如今,大家的建制已經完全亂了,兵找不著將,將也找不著兵,兩軍計程車兵都是在彼此攙扶中,惶惶不安的努力逃命。
他們,已經跑了整整一個天了。
粒米未食,滴水未飲。
該死的楚軍騎兵,仗著自己有馬,幾乎是追了他們一二十里的路程,就開始下馬休息,之後再次上馬追殺,如此反覆,滔滔不絕。
而且每當他們想要折返向北,和碭縣的曹參軍隊匯合的時候,楚軍就會集合大軍,發動勐烈的進攻。
他們無奈之下,只能繼續向南敗退。
至於究竟逃到哪裡,才能擺脫楚軍的追擊,則誰心裡也沒有底。
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距離潰兵近二十里的地方,楚軍再次埋鍋造飯,準備發動最終的攻擊。
作為本地人,他們都知道,最多再有二三十里的地方,就是湯湯睢水。
此時枯水期已過,雖然平日水流量不大,但若是不精通水性,只有在河水中央,力竭而亡這唯一一個下場!
因此,新的作戰計劃,就是透過這種方式,不斷削弱漢軍士兵的體力,讓他們在求生的慾望下,跳進睢水遊向對岸,之後再淹死在河水中央。
楚軍之所以不再發動強攻,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漢王劉邦的蹤跡,已經被斥候遊騎探知。
此時,劉邦正沿著三川東海道,向關中方向逃竄。
所以,項羽親率兩萬楚軍精銳奇兵,銜尾追擊,爭取徹底絕了這個禍患!
那麼這裡,就只能虛張聲勢,讓那群驚弓之鳥自取滅亡了。
少頃,天光微亮之時,楚軍再次修整完畢。
其實他們本人並不疲乏,主要是胯下的戰馬有些頂不住了。
他們現在騎乘的戰馬,幾乎全部是當日的鉅鹿之戰,從王離的長城兵團那裡繳獲而來。
這些馬,都是秦國官方馬廄中馴養的良種戰馬。
只可惜強則強矣,就是對飼料的要求有些過高,精料的比例,幾乎佔到了日常所需飼料的一半還多。
而且這時候要讓馬連續奔跑,更是在上馬之前,磕進馬嘴裡了好幾個雞蛋!
這些,全是他們這些軍餉供給極高的精銳騎兵,也是捨不得多吃的好東西。
而且,這些雞蛋的花費,是從他們自己的軍餉中扣出來的!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同樣捨不得換掉胯下戰馬,因為和他們一起追擊漢軍的婁煩騎兵,他們胯下的草原馬,此刻已經徹底跑不動了。
而他們胯下的秦馬,吃飽喝足之後,雖然還是有些疲態,但卻跑的飛快!
馬蹄隆隆之下,楚軍騎兵再一次看到了遠處的漢軍。
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的漢軍!
於是,數以千計的楚軍騎兵,散開陣型,怪叫著衝了上去。
他們的目的,自然是完成將軍交代的作戰計劃,至於剩下的,就是瞄準了漢軍士兵腰間的長劍。
準確的說,是那把造型怪異,但卻很是鋒銳的環首刀!
這些普通漢軍士兵都裝備的單手武器,無論是結實耐用,還是鋒利程度上,都要比他們這些精銳騎兵手裡,價值好幾千錢的長劍要好的多!
這樣的一口好刀,值得他們用來當做傳家之物!
於是,和魏軍士兵結伴而行的漢軍士兵,只覺得遠處的楚軍,似乎能夠分辨出和身邊魏軍士兵,同樣穿著單衣逃命的自己。
有時候,追上來的楚軍遊騎,似乎會繞一個圈子,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衝過來。
真是嗶了狗了!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楚軍騎兵的用意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只是他們手中的環首刀,不過是幾百錢一把的量產貨,至於嗎?
楚軍,什麼時候成了乞丐了?
於是,見到楚軍騎兵向他們衝過來之後,不用別人多說,他們立刻解下腰間的環首刀,用力丟向另一個方向。
旋即,就看到對面的楚軍騎兵,在怒視了他們足足一秒之後,撥轉馬頭追了過去……
一時之間,本應該是努力逃命的過程中,竟到處是歡聲笑語。
直到,一些眼尖計程車兵,看到了遠處,如同玉帶一樣在地面之上蜿蜒的河流。
睢水!
於是,恐懼開始蔓延,笑聲戛然而止。
無論是漢軍,還是魏軍,此刻都漸漸止住腳步,心中升起絕望。
他們,不會水啊!
這,是漢魏兩軍士兵最大的相同之處。
魏軍多是河東郡人,是典型的北方旱鴨子,平日裡見到水都腿軟,而且還有另一個特點,就是不吃魚。
主要是不會吃魚,容易被魚刺卡嗓子,而且魚羮,也是貧苦人家才會拿來度日的食品。
昔年晉靈公派遣死士刺殺趙盾,死士從軒窗之中,看到趙盾的晚餐只有魚肉之時,心生敬佩,驚歎其“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饗”,不忍殺之,遂拔劍自刎而死。
而在魏軍士兵身邊的漢軍,在怕水這件事情上,也不逞多讓。
此刻,他們開始後悔,自己不應該將環首刀,當做遛狗的棍子一樣丟掉。
前面是河水,身後有追兵,而他們赤手空拳,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騎在馬上,憋了一肚子火的楚軍騎兵,同樣站住不動。
“笑啊,接著笑啊!”
他們在咒罵中試壓,逼迫對面的敵人自動跳河逃生,然後葬身魚腹。
只是就在此時,睢水上游,突然隱約傳來陣陣戰鼓之聲,一條條內河小舟,如離弦之箭般順流而下。
船上插著的,是一面面黃底黑字的呂字戰旗。
“這是呂王的軍隊!”
“是自己人!”
“有救了!”
漢軍之中,爆發出止不住的歡呼之聲。
車到山前,船到橋頭。
在絕境之中看到生的希望,如何能夠讓他們不去興奮的喊叫,跳躍!
睢水之上,最大的那條商船之中,呂澤心中暗暗慶幸。
還好,他趕上了。
漢軍在彭城戰敗的訊息,半日前飛鴿傳書送到了他的軍中。
而他,也沒有如同劉盈所說那樣,搭建浮橋,運送軍資。
原因很簡單,進入夏季之後,雨水漸漸增多,上游的一場暴雨過後,導致呂澤帶兵抵達睢水的時候,水位暴漲,流速湍急。
在這樣的條件下,即便是強行搭建浮橋,也會在眨眼之間就被河水沖走。
唯一的辦法,只有撐船。
好在呂澤的軍隊中,還有越將梅鋗,此人乃是土生土長的水鄉人,在水裡,比魚遊得都快!
嗯,越人因為生產力的因素,無法幹掉雨季過後,野蠻生長的山林,於是就索性依水而居,以船為車,以楫為馬。
梅鋗帶領的越人武士,並不知曉睢水的水文情況,只是劃的慢了一些,但卻不會有翻船的危機。
畢竟,睢水不是大河,泥沙量不大,水文相對簡單。
在楚軍騎兵的懵逼之中,呂澤命令麾下士兵迅速靠岸,同時派出一小支精幹力量,快速編組面前散漫的漢軍和魏軍士兵。
能夠一路躲避追殺,逃命逃到這裡的,多是精明強幹之輩。
所以在軍心稍稍穩定之後,他們開始迅速集結待命,重新被呂澤武裝起來。
於是,一雙雙滿是怒火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對面楚軍騎兵。
“有種,你別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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