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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捲地白草折。
此時站在魯縣城頭的民眾,就如這冷酷的寒冬一樣,心內一片冰涼。
在他們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望無際的漢軍士兵。
甲光向日,黑雲壓城。
要說他們不怕,這絕對是騙人的。
魯縣只是一個數萬人口的小縣,城牆接近方形,長寬均為一千四百多尺。
而城下列陣的軍隊,僅僅漢國一軍,總兵力就超過了十萬。
旌旗蔽日,投鞭斷流。
但怕了,又如何?
這座城市的魂,來自於某位有教無類的夫子。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之後,又有一個憤青一樣的夫子讓這個魂再度昇華。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所以,今日魯縣之人齊齊走上城頭,不為別的,只為忠義而戰!
……………………
中軍幕府的雲車上,劉邦低頭沉默,有些遲疑著是否下達攻城的命令。
今時今日憑藉著他的兵力,拿下一座小小的縣城只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但讓他遲疑的是,魯縣百姓似乎是真的不打算投降,鐵了心要和他死磕到底了!
這一點上,有孔聚從城內送出的書信為證。
嗯,孔聚是被劉盈指使回來拆自家祖屋的,為了不被師兄師弟,以及叔伯兄弟們活活打死,此戰就只能作壁上觀了。
在劉邦的沉默之中,寂靜無聲的軍陣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哀樂。
緊接著,一隊隊身穿喪服的男子緩緩從軍陣向外走去。
當先一人,正是項伯。
“什麼情況?”
劉邦輕輕皺眉,換了個方位用望遠鏡看去,只見項伯用雙手託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黑漆漆的木盒。
“他在搞什麼?”
不止劉邦眉頭緊鎖,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張良韓信也同樣是滿頭霧水。
區區一座魯縣小城,張良是完全懶得去想,而韓信則秉承著他一貫的軍事思維。
敵人不降,平推過去不就行了?
雲車一角,劉盈踩著一個木凳子上,邊展開望遠鏡邊說道:“當然是勸降魯縣父老啦……”
他說完,就一門心思的用望遠鏡在魯縣中找來找去,試圖尋找印象中那座宏大的建築群。
孔廟。
但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嗯,不過這也正常。
孔老夫子去世那年,周朝還在,所以按照周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庶人無廟。
所以,這時候的孔廟且破著呢!
聽到劉盈的話,張良頓時來了興致。
“勸降?如何勸降?”
劉盈有些失望的收回望遠鏡:
“魯縣父老不願投降,無非是想要為項羽盡忠罷了。”
“如今我軍只是向他們說了項羽已死,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所以還是讓他們見見真東西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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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謂的真東西,自然是項羽的首級。
這時節天寒地凍,再加上距離項羽自剄不滿半月,屍體尚栩栩如生,自然就有了再度利用一下的可能。
而且在劉盈看來,魯縣百姓並非愚忠。
項羽這個人雖然殘暴嗜殺,但對於他最初的封地,魯縣,卻格外優待。
畢竟,這是男人的第一次……
所以免除賦稅徭役只是基操,每逢打了勝仗或是生辰之類的節慶,不僅不收城中百姓賀禮,反而還會有所賞賜。
不過這一切的根源是,項羽在劫掠的關中和齊地之後,富得流油,完全看不上魯縣這一星半點的收入。
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不只這時候人們重義輕死,甚至在明初的時候,朱元璋統一中國都很多年了,蘇州人民依然稱呼張士誠為張王。
因此魯縣百姓選擇一死來報答項羽的恩義,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嗯,他們不去垓下死戰的原因,就在於項羽敗的實在是太快了,而且魯縣周邊郡縣,也已經完全在漢軍掌控之中。
所以,心有餘而力不足……
魯縣城下,見到漢軍中一行男子縞素而來,守城的百姓士兵頓時愣住。
尤其是留守魯縣的項氏子弟,更是認出了領頭的項伯。
於是他們立即大聲呵斥著不準放箭。
此時此刻,這些項氏子弟已經完全相信了漢軍所說,項羽,他們的王,真的已經死了!
項伯靠近後,將盛有項羽頭顱的木盒又吊籃升到城頭之上。
俄頃,城頭上頓時哭聲一片。
聲嘶力竭,哀痛萬分。
世上的很多事物都能作偽,但項羽的面容卻是絕對不會被人所冒充。
此刻他那死不瞑目,有些渾濁的眼睛中,隱約可見那標誌性的重瞳。
所以,項王,真的已經死了……
痛,太痛了!
片刻之後,魯縣城頭的楚國大旗緩緩降下,緊緊閉合的城門也隨之開啟。
指揮前軍的周勃令旗一揮,一隊隊甲士準備進城接管城防。
孔府沒有的話,孔府菜自然也不會有……劉盈從小凳子上跳下,不無遺憾的準備回去吃上午茶。
但一旁先是愣住,旋即臉露笑意的劉邦哪裡會讓他走,長臂一伸,直接將他提溜了起來。
“走,陪乃公喝酒去……”
教唆未成年飲酒,人間之屑了屬於是……劉盈奮力掙扎,但最終卻垂頭喪氣的被劉邦夾在腋下向遠處而去。
張良無視了劉盈求救的眼神,輕輕搖頭跟上。
魯縣雖然投降,但劉盈用來勸降魯縣的方式,卻給了他很大的啟發。
或許,死去的項羽,比活著的項羽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於是,偌大的雲車之上,就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韓信在風中凌亂。
什麼鬼?
這就降了?
作為政治白痴以及和遊俠文化漸行漸遠的他,既不理解魯縣為何負隅頑抗,也不理解為何一顆人頭,又能夠讓魯縣百姓開啟城門。
但,管他呢!
魯縣投降,就意味著在江水以北的地區,已經徹底肅清了西楚的殘餘。
那麼,他這個齊王,衣錦還鄉的時刻也就到了!
……………………
清晨,天光破曉,湛藍的天空上只有寥寥幾朵白雲,預示著今天會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劉盈有些戀戀不捨的離開了他的帳篷,準備前往魯縣。
今天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昨夜的時候即便天寒地凍,可他還是洗個了熱水澡。
並且他今天再次穿上了那一身在齊地定製的禮服,玄黑色的深衣,纁紅色的衣緣,環玉叮噹,莊重而大方。
片刻後,馬車駛入城中一座不甚起眼的院落外。
莫道君行早,還有早行人。
當劉盈從馬車上走下的時候,目之所及,全是身穿葛衣,頭戴儒冠計程車人。
魯縣,是天下儒生的大本營。
眼前這座不起眼的小院子,儼然已經有了幾分耶路撒冷苦牆的雛形。
這裡,就是被後世稱為孔廟的地方。
只不過此時還沒有供奉上亞聖以及孔門十哲和諸賢士的牌位。
現在這裡放置的,只是當年孔老夫子穿過的衣服、用過琴和車等物品。
嗯,仿製品。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原件早就在歲月的侵蝕下而損毀殆盡了。
隨著劉盈的到場,那些做儒生打扮計程車子,有些跪地,有些彎腰行禮。
“見過太子!”
劉盈則雙手合攏,團團而拜著回禮。
雖然這時候還不時行跪拜禮,但只是侷限於有一定社會身份的人。
平民百姓見到縣令以上的官僚,還是需要跪地行禮的。
尤其是,這裡是儒家的大本營。
禮法森嚴。
劉盈環顧一週,心中微微吃驚。
眼前的這些儒生,遊學之士並不多,基本上全是魯縣本地之人。
他簡單的點數了一下,人數雖然不上千,但七八百還是有的。
而且出現在這裡的,只是儒家八派的代表,並非全城的所有儒生。
所謂儒家八派,指的是孔老夫子去世後,他的弟子因為對於儒家理念的不同理解,而形成的幾個學派。
舉個栗子。
子曰:吾道一以貫之。
意思是說,他集周禮之大成所創的儒學,有一個核心,儒學所有的理論知識及行為準則,都是圍繞這個核心開展的。
曾參將之理解為‘忠恕’,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指的是盡心竭力、無私、誠實。
而孔門七十二賢之一的有子(有若,字子有)就將之理解為‘孝悌’,曰: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雖然理念不同,而且同門之間也互相不對付。
比如子張之儒的領袖顓孫張死後,曾子穿齊之衰服譏之,墳頭蹦迪去了……
但他們卻都有著相同的點。
有教無類,誨人不倦。
可以實現階級跨越的無價之寶,兩根肉條,一捆乾菜,傾囊相授。
所以劉盈環視一週後,想起了大貓小貓三兩隻的農家,和苟延殘喘中的墨家,以及那些消失或是即將消失的諸子百家,心中不禁幽幽長嘆。
給他們機會,可他們不中用啊!
當一個社會中,四成以上的讀書人都是儒生的時候,獨尊儒術,難道不是水到渠成嗎?
陽謀,從來都是最難破解的一件事情。
不過,劉盈微微一笑,在一眾儒生的簇擁下,焚香祭拜,將老夫子的牌位請了出來。
緊接著,穿著一身吉服的帶孝子孔聚,領著一隊甲士開始拆家。
大錘八十,小錘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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