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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打到他招為止!”

刑房內,候封那不帶什麼感情的聲音反覆迴盪。

在他對面,被綁在木樁上的利己,雖然已經被打的沒有了什麼人樣,似乎昏了過去。

但在候封聲音響起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緊接著,就響起了利己那充滿著無限恐懼的求饒聲:“求求你、不、不要再打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候封放下手中案卷,看了看站在一旁,手持皮鞭的獄卒說道:“我老師生前寫的一部書中曾說過,紂為肉圃,設炮烙,登糟邱,臨酒池。”

“什麼是炮烙呢?”

“就是用炭火燒熱銅柱,將人綁於銅柱上活活燙死……”

他抬眼看了看瞳孔驟然鎖緊,渾身戰慄的利己,接著又說道:

“但用太子殿下的話來說,就是太不人道了。”

“我大漢以德治天下,這種酷刑自然是用不得。只不過非常之時,自當用非常之法。”

“來人啊,取炭盆和烙鐵來!”

候封所說烙鐵,指的是上面鏤刻有印記,燒熱後給馬屁股或是牛羊身上留下標記,用來防盜的工具。

出身底層官吏的利己,自然知道烙鐵是什麼,以及候封想要幹什麼。

於是他開始在木樁子上瘋狂掙扎,歇斯底里的喊道:“殺了我吧……快!殺了我吧……”

只是候封突然笑笑,身體前傾,臉上掛著有些變態的笑容:

“殺了你?我怎麼捨得殺了你呢?你知道嗎?我還有三十二種刑具沒有在你身上試驗呢?”

“嘿、嘿嘿嘿嘿……”

一時間,不止綁在木樁上的利己被嚇傻了,就連站在候封身側,自詡為見慣了黑暗的獄卒們也情不自禁的向外退了半步。

少頃,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利己的情緒徹底崩潰了,他帶著哭腔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誰,我只知道,他們似乎是楚人,而且,而且看談吐和儀態,似乎是官府的人!”

聽完利己的話,候封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利己所說,那麼問題就大條了!

楚人,有著官府的背景!

候封在直覺上,覺得利己並沒有撒謊,畢竟買武器鎧甲不是買蘿蔔,要想押送著那許多甲冑穿過郡縣,普通人,即便是地方上的豪強也做不到。

那麼這群楚人的身份就顯而易見了。

韓信,亦或是英布。

前者是楚王,而後者是淮南王,封地既和陳郡臨近,而且境內還都是楚地!

想到這裡,候封忽的站起,轉身向外走去。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在他能夠獨立解決的範圍之內了。

望著候封快步離開的身影,刑房內幾名獄卒面面相覷,憑藉著他們的政治智慧,尚不能從利己的話語中品出更加深層的意味。

只是他們看了看赤紅色的炭盆,又看了看綁在木樁上的候封。

“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有說讓停嗎?”

“沒有。”

“那就繼續!”

“繼續個屁啊,沒看現在什麼時辰了嗎?年俸五十石,拼什麼命啊!”

“也是,走,吃酒去,我請!”

…………………………………………

櫟陽城東,候封的馬車穿街過巷在夜色中疾馳。

此時城中雖然處於宵禁的狀態,但懸掛著廷尉的馬車並不在禁止之列,更別說馬車還坐著九卿之一的廷尉本人,巡夜計程車兵遠遠看到,徑直退在道路兩旁,等待馬車過後繼續巡邏。

不久後,駕車的御者看到了中央大街上兩棵標誌性的大槐樹,於是放慢馬速,筆直駛了過去。

兩顆大槐樹中間有一條幽靜的街巷,寬窄可供兩輛馬車並行,街道兩旁是迥然於普通裡坊的宅院,外間雖然靜悄悄黑漆漆,但越往裡,越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很多參天古木從院牆中伸展而出,枝枝丫丫遮住天光,讓整條街巷顯得格外幽深。

這裡,居住的全是功候,以及權傾一方的高官將軍。

所以候封的馬車行駛在這裡的時候,候封本人需要時不時從馬車上走下,步行走過一個個大門緊閉,但門口插著各種旗幟的大宅院。

後世裡管這種規矩,叫做文官落轎,武官下馬。

別看候封現如今是中二千石的廷尉,但他一天沒有關內侯以上的爵位,一天就要如此,哪怕他的家,其實也在這條街上……

候封走到街巷中段,見到兩處府邸大門斜斜相對,左手邊那家大門的臺階纖塵不染,除了偶有巡夜的僕役走動外,寂靜無聲。

這裡,是張良居住的地方。

自從劉邦稱帝之後,張良除了偶爾出門辦公,剩下的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養病為由,不見任何賓客。

而在候封右手邊的宅院中,則更加寂靜無聲,連巡夜的僕役都沒有……

這裡,是陳平的家。

雖然陳平手中時常掌握天量的財富,比如當初離間項羽君臣,劉邦就一次性給了他四萬金……

按照劉盈改革半兩錢為五銖錢之後的金銅對比,一金大約相當於兩萬一千五百五十二枚五銖錢!(注1)

四萬金,就是八億多的五銖錢!

這裡面陳平隨便截留一點,就足以讓他過上很富足的生活了。

畢竟劉邦疑人不用,從不查賬。

但陳平卻能做到清廉自守,一方面則是他以國士來報答劉邦,但更多的則是防著周勃……

陳平盜嫂受金之名,就是出自周勃那張不把門的嘴……

候封站在街巷正中,左右看看,但最終還是決定走上前去敲打起了陳平的房門。

……………………

書房。

陳平打著火摺子,點燃案几上的一隻蠟燭。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著面沉如水的候封詢問道:“廷尉夤夜到此,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候封也不多說,只是將刑訊利己之後獲得的口供放在了陳平面前。

事情涉及到兩大諸侯國,一個處置不當,剛剛平靜了的天下將再一次陷入戰火之中。

雖說法家士子並沒有悲天憫人之心,他們一個個的都是為君主之命馬首是瞻,喜歡嚴刑峻法的酷吏,但蹉跎了半生的候封,卻並不是年輕時的愣頭青了。

如果天下是在他手中再次大亂,劉邦一定會先砍他的頭……

所以,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判斷,去影響到陳平的判斷。

嗯,他之所以不找張良而找陳平,不在於二者的智慧和地位高低,是因為陳平此時負責的主要是什麼,漢國之內人盡皆知。

昏黃搖曳的燭火下,陳平匆匆將十幾頁的供詞看了一遍,接著拿起第一頁,從頭開始,仔細的又讀了一遍。

一瞬間,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雖然他從各種渠道中瞭解的情報,讓他對於事態的嚴重性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陳郡因為處於鴻溝水系的重要節點,之前運往垓下的武器甲冑,都是先運往陳郡,之後再度轉運到垓下。

而且在垓下之戰結束後,漢國中央出於某種更深層次的考量,繼續將採購的大批武器鎧甲,源源不斷的送到陳郡武庫。

僅僅那些由一千多片甲葉組成的重灌步人甲,數量就達到了驚人的三萬多副!

如今,這些東西只剩下了個零頭!

至於那些強弩長矛,盾牌長刀,更是如同陽光下的積雪,消失的無影無蹤。

要知道,這些漢軍中的制式裝備,是禁止諸侯國的軍隊製造和裝備的。

尤其是那些穿上之後如同鐵罐頭,近乎刀槍不入的重灌步人甲,更是在垓下之戰結束後,就強令諸侯國軍隊上繳,並且登記造冊封存了起來。

如今這幾萬套重灌步人甲丟失,如果有心之人將甲葉拆開,參雜上自己私下鍛造的劣質甲片,至少可以武裝起來一支十萬人的全甲兵團!

而憑藉著這十萬人的主力兵團,如果讓某個多多益善的傢伙來操作,三年之內足以拉起一支五十萬人規模的龐大軍團!

楚地富饒,人口眾多。

所以,這不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此時此刻,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陳平,握著供狀的手也不禁開始輕輕打顫。

他之所以懷疑私下購買鎧甲兵器的是韓信而不是英布,原因其實很簡單。

此時的英布,已經帶領幾十人的使團,住進了雒陽的館驛之中,兩三天內就會前來櫟陽,準備參加新年初一的朝賀。

而韓信,則只是派遣使者送來了一些泗水郡的土特產,以及一封訴說自己生病,所以無法前來朝覲的奏書!

再加上之前伐燕之戰時,各家諸侯王都將臧荼的使者或斬首,或親自送到了劉邦軍中,唯獨韓信,一不願意前往劉盈那裡做個參議,二又沒有將臧荼使者的訊息上書說明。

若是不心虛,怎會如此?

陳平放下手中供狀,聯想到之前韓信試圖裂土封王,在劉邦危難的時候要挾對方敕封他為齊王的事情,越發堅定了心中判斷!

於是他站起身,胡亂拿了一件披風,轉頭看向候封:“走,隨我進宮面見陛下!”

候封有些猶豫:“現在會不會太晚了?陛下這個點,應該已經睡了吧?”

陳平搖搖頭:“事態緊急,容不得半點耽擱!”

(注1,資料來自居延漢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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