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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于王帳。

夜已深了,但冒頓依舊沒有睡覺。

偌大的牛皮帳篷中,十二支小孩手臂粗細的牛油蠟燭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雖然味道很不好聞……

畢竟從前冒頓晚上的時候都是點亮二十四支從漢國交易來的蠟燭,明亮且沒有異味,雖然夏天的時候容易融化,並且不是很耐燒。

當然了,還有一個最大的缺點。

貴。

如今的匈奴不比從前,不僅失去了河套草原,整個陰山以北的草原也沒有牧民敢去放牧,畢竟漢人的長城將整個陰山囊括其中,因此距離長城快馬一晝夜的距離,就成為了雙方的緩衝區。

匈奴人不能去那裡放牧的原因,不單是漢人會定期到草原上縱火,重要的是牧民會被一些說漢語,但做匈奴人打扮的‘匈奴馬匪’打劫……

不過好訊息是,漢人也同樣不能在那裡放牧。

而壞訊息,則是漢人並不放牧……

至於冒頓現在還沒有睡的原因,在於他不僅上了歲數,且身體虛弱,呼吸造成的胸痛時常發作,讓他久久不能入眠。

如果換做冒頓年少之時,定然早就自我了斷。

但現如今他老了,越發惜命,如果不是國力受限,定然會學著秦始皇去求仙訪道……

而另一個讓他苦苦支撐的原因,在於南邊他那個一生之敵還沒死!

所以,哪怕活著對於冒頓來說是一種折磨,他也絕對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劉邦前面!

因此冒頓晚上不睡的時候,就培養了一種愛好。

讀書。

當然不是為了匈奴之崛起而讀書,主要是消磨時間。

因此他拜託那些經常來匈奴王廷做生意的走私商人幫他弄來的書,大多就是漢國皇家印書局所出版的話本和……

比如《晉楚齊秦四國演義(上)》這本書,就讓冒頓愛不釋手,讀了一遍又一遍,期待著下卷,亦或是中卷和下卷!

“滾滾大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冒頓讀著開篇的提詩,心生感嘆,尤其是他這種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梟雄,更是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感觸……

就在冒頓三刷《晉楚齊秦四國演義(上)》,為晉國這個曾經偉大卻一分為三的國家潸然落淚的時候,大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喝罵聲,兵器碰撞聲,瀕死的哀嚎聲。

冒頓一個激靈剛想坐起,但胸口的陣痛讓他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面如金紙的趴在案几上,極為艱難的喘著粗氣。

“是、是你……”

冒頓有些艱難的抬起頭,看見的是一個鷹視狼顧,眉眼狹長容貌酷似他的男子。

右賢王,攣鞮稽粥。

此刻攣鞮稽粥左手提著一柄有滴滴鮮血落下的內弧刀,右手提著的則是一顆腦袋,冒頓最為親信的左大將的腦袋!

一瞬間,冒頓什麼都明白了。

畢竟他就是這樣獲得了大單于的位置,只不過和攣鞮稽粥這種沒什麼技術含量的逼宮不同,他製造了一種鳴鏑,先後用鳥獸、愛馬來試驗自己的部下,甚至還搭上了一個他最喜歡的妻子!

嗯,匈奴貴族是多妻制,因此娶自己後媽並不是為了得到一個女人,而是要得到那個女人掌握的財富和人口,以及和女人背後的勢力達成姻親。

此刻直視著冒頓的目光,攣鞮稽粥毫不退讓,畢竟他就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老上單于,不僅燒了漢帝國的回中宮,還徹底擊敗月氏,將月氏王的腦袋做了酒器!

因此他大步上前站在冒頓面前:

“父親沉迷漢人之物,難怪我大匈奴落得個如此下場,以至於東面的東胡反了,西面的烏孫也不來朝貢!”

冒頓聞言一愣,只覺得一陣悲從中來,眼中流出兩行渾濁的眼淚,口中呢喃:

“三分天下,天下三分……原來,這就是我的命啊……”

只不過攣鞮稽粥並不知道冒頓說的是什麼,他只覺得眼前這個哭哭啼啼的老人沒有一絲英雄氣,不再是他心中父親的形象。

於是他的心中悲憫盡去,狼性壓倒了他身體裡的人性,內弧刀橫在冒頓頸上,語氣冰冷:

“父親,你已不配做大單于,不配再承受鷹冠的重壓。我右賢王攣鞮稽粥,將取代你成為大匈奴的撐犁孤塗大單于,帶領大匈奴再一次找回昔日的榮光!”

下一秒,利刃劃過咽喉。

冒頓口中、喉嚨中湧出鮮血,喉頭荷荷作響,他拼命想要堵住向外濺射的血,卻無濟於事,終於倒在地上,身體不住掙扎,殷殷鮮血染紅了大單于專有的虎皮坐墊。

虎毒不食子,但狼子卻弒父!

冒頓的雙眼中,漸漸泛起和昔日頭曼單于相同的神色。

他的父親殺掉了他的祖父成為大單于,而他殺掉了自己的父親獲得了大單于的位置,現如今他的兒子又殺死了他……

也許,這就是大單于的宿命吧。

此刻,王帳門簾掀起,一個有些老態龍鍾,但卻身手敏捷的人影閃過,一下子撲倒在冒頓身上,口中發出如同野獸哀嚎般的哭喊: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攣鞮稽粥!伱都做了些什麼啊!”

此人,正是冒頓的第一個妻子,攣鞮稽粥的親生母親,匈奴現如今唯一的閼氏。

饒是攣鞮稽粥狼子野心,對於自己的父親也毫不手軟,但此刻迎著自己母親悲憤欲絕的眼睛,他的眼神漸漸有些躲閃,心中產生了一絲懊悔的情緒。

畢竟他不僅是子弒父,臣弒君,而且是當著一個妻子的面殺掉了對方的丈夫,當著自己母親的面殺掉了自己的父親!

禽獸,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冒頓彌留之際,雖然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打著擺子,不斷抽搐,但還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自己妻子的手,上下搖晃了一下,臉上擠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似乎在說,別怪他,這是蒼狼神子孫的宿命。

只是他的雙眼中滿是眷戀。

少年夫妻老來伴,如今他卻要先去一步了……

真的,對不起。

望著冒頓驟然失去一切神采,瞳孔開始放大的眼睛,閼氏的哭嚎聲突然戛然而止,只是張大嘴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原來大悲,真的無聲。

此刻,帳中寂靜無聲,帳外的廝殺聲就變得愈發高亢,而且廝殺不僅僅侷限在單于王帳,已經開始漸漸蔓延到了整個單于王庭。

忠於冒頓的匈奴武士和發動兵變的叛軍廝殺在一起,雖然此刻已經接近子夜,但今晚月色很足,圓盤一樣的月亮掛在天上,給人一種伸手就可摘下的錯覺。

月光明媚,再加上匈奴人大多都是訓練有素的弓箭手,一時之間矢飛如雨,雪地上到處都是中箭倒斃的屍體,汩汩鮮血流動,染紅了大地,天上的明月似乎也被染上了赤色的光芒。

於是人們的殺戮慾望越發洶湧,從最開始捉對廝殺,幾乎發展到了逢人就殺,整個單于王庭殺傷震天,許多藏在羊圈之中的牧奴都被抓了出來斬為兩截……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人再有能力去分辨真正的牧奴,亦或是化妝成牧奴的反賊家眷。

所以只有殺,殺,殺!

見到局面失控,左大都尉一臉惶急,踉踉蹌蹌的衝進單于王帳:“你這裡好了沒有,外面已經亂了,全亂了!”

他說完,楞在當場。

因為在他面前,是無聲悲泣的閼氏,站住不動的攣鞮稽粥。

糟了……左大都尉吞了吞口水,兵變開始之前攣鞮稽粥交代給他,讓他看住閼氏,可雙方一打起來他給忘了!

不過攣鞮稽粥並不會現在就發作,他只是默默俯下身去,想要從冒頓的屍身上撿起象徵著大單于的鷹冠。

這,是大單于的信物。

只要他頭戴鷹冠出現在人們面前,騷亂就會馬上停止。

不過閼氏卻一把擋在他和冒頓之間,厲聲呵斥:“攣鞮稽粥,你要幹什麼?”

攣鞮稽粥不敢直視他的母親,低垂眼瞼說道:“我只是想要那頂鷹冠……”

“鷹冠?嘿嘿嘿……鷹冠!”

閼氏冷笑一聲,微微偏轉身體:“你想要,就拿去吧……”

攣鞮稽粥正要探手去拿,卻突然看到自己母親雙手一揚,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就看到一柄鑲嵌著紅寶石的匕首出現在了自己母親的胸膛。

而且,像是唯恐力量不足無法殺死自己,閼氏一聲悶哼,整個人用力撲倒在地上,任由利刃刺穿心臟,汩汩鮮血流出,和冒頓的鮮血交融在一起,染紅了跌落在地上的鷹冠。

攣鞮稽粥愣了好一會,終於在左大都尉不斷地催促下,俯身撿起沾染著他父親和母親的鮮血,乃至於祖父、曾祖父鮮血的鷹冠,用力戴在頭上。

片刻之後,王庭之中一片歡騰。

“大單于!”

“撐犁孤塗,稽粥大單于!”

ps:寫這章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元好問的《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於是就有了閼氏殉情……

我哭了o(╥﹏╥)o泥萌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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