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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十八年夏六月,辛未。
今天是舉辦年中祭祀的日子,從天還未徹底大亮開始,氣勢恢宏的長樂宮外,已經是人山人海。
更重要的是在祭祀之後,還有禪讓大典和繼位大典,因此到場的不僅有滿朝文武官員、功候諸王,還有各地選拔而來的三老,以及許多聞名天下的‘鄉賢’。
衛尉都昌侯朱軫絲毫不敢懈怠,從三天前開始他就代領屬下衛士,地毯式的摸排從長樂宮直達太廟這段路上一切的房屋、外來可疑人員,務求做到萬無一失。
嗯,朱軫是沛縣人,跟隨劉邦一路入關滅秦,還定三秦,只可惜運氣不好,一直沒有立下什麼戰功,直到麗食其慧眼識珠,向劉邦推薦朱軫前去勸降翟王董翳。
然後,朱軫就此一飛沖天。
他不僅成功勸降了董翳,還在攻克廢丘的戰鬥中抓住了章邯,只可惜疏於謹慎,導致章邯在他面前自剄,以至於未竟全功,導致論功的時候少了起碼兩百戶食邑……
不過從那之後,朱軫變得格外謹慎小心起來,這也是劉邦後來任命他為掌率衛士守衛宮禁的衛尉一職的原因。
當晨光初現,淺藍色的天空遍佈朝霞之時,長樂宮宮門大開,白色的甬道上鋪著硃紅色的地毯,儀仗肅立兩則。
“警……”
兩行威武雄壯的持戟郎中快步而出,高呼警戒之聲,用身體組成人牆。
長長的紅氈地毯上,劉邦身著十二章紋的皇帝龍袍,頭戴十二旒冕的皇冠,獨自走在這漫長的通道上。
他,四十八歲斬蛇起義,西征滅秦!
他,只用了數年時間就橫掃天下,克成帝業!
多少風波險惡,多少坎坷不平,多少康慨悲歌……思緒像激盪不息的黃河水,在他的腦海中洶湧著。
劉邦走出長樂宮,第一縷陽光灑在他身上的時候,宮門外的歡呼聲頓時山呼海嘯,此起彼伏!
大漢帝國的第一任皇帝轉頭望去,目光從或跪拜、或拱手鞠躬行禮的人群上空威嚴的掃過,極目遠方。
日出東方,燁燁朝陽灑在華麗巍峨的宮牆上,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只可惜,今日之後,他不再是這裡的主人了……
劉邦視線掃過城頭上獵獵作響的大旗,黑底白字迎風飄蕩,依稀讓他回憶起往昔歲月,往昔他為泗上亭長,帶領徭役入關中為秦始皇修帝陵的歲月。
那時候,秦國的旗幟也是這般顏色,黑底白字,迎風招展,張牙舞爪,一如秦人威壓四方,鞭笞天下。
】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居然敢站在人群之中,輕聲低吟什麼‘大丈夫當如是’……
著實把同行的蕭何嚇得不輕……
但,他做到了!
只是還有幾分不甘心。
畢竟他可是赤帝子,楚國人,自然應當尚紅,一如當初他許下的誓言。
如果世界有顏色,那一定是大漢紅!
劉邦輕笑一聲,低聲問道:“酇侯呢?酇侯何在?”
站在他身邊的尚書令魏無知小聲回答:“陛下,酇侯就在那邊,莫非陛下想要請酇侯也來參乘?”
劉邦很滿意的點點頭,不愧是跟隨他多年之人,和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做到了完完全全的心意相通。
魏無知見狀,拱手慢慢退後,旋即轉身急趨而去。
少頃,鬚髮皆白的蕭何甩著袖子大步而來,臉色紅潤,與往日垂垂老矣,顫顫巍巍的樣子截然不同。
“老臣拜謝陛下天恩……”
“我的相國……快快請起!”
劉邦上前攙扶著蕭何,兩雙同樣昏黃的眼睛對視在一起,不由自主晶瑩一片。
君臣相得,雖有猜疑,但如今看來,卻能夠做到善始善終。
劉邦輕輕點頭,滿是皺紋,隱約可見老人斑的大手,用力抓著蕭何同樣滿是皺紋,隱約可見老人斑的大手,慢慢走向他那輛六匹純色白馬拉著的安車:
“走,陪朕走完這最後一程……”
蕭何瞪了瞪眼,假意慍怒:“胡說什麼,今天這日子說這種話多不吉利!劉盈尚且年輕,這大漢江山,還離不得你這個太上皇!”
劉邦很是從善如流的呸呸呸了幾口,旋即東張西望:“吔?那臭小子呢?”
站在安車門口的盧綰笑眯眯的說道:“什麼臭小子?今日之後,咱們就要叫人家陛下啦……”
劉邦呵呵一笑:“有太上皇叫皇帝為陛下的道理嗎?”
盧綰本來想說有時候劉太公會在背後稱呼你為陛下,但想了想還是岔開話題:“難道你不知道,劉盈從昨日清晨起就住進了太廟之中,齋戒沐浴,直至今日?”
劉邦搖了搖頭:“太忙,把這件事給忘了……”
…………………………
太廟。
劉盈抽空又把自己洗刷了一遍,只是拒絕了呂雉派來的那幾個老宮人的建議,給臉上傅粉……
雖然這是如今長安城最流行的裝扮,男子開始熱衷打扮,描眉畫眼,臉上傅粉,頭上簪花……
但劉盈接受不能。
他只是戴上了太子制式的冕冠,在身上披掛了十幾斤的玉飾……
“殿下,陛下車駕距此不足三里……”中庶子韓談站在門口,小聲說道。
“知道了,就來。”劉盈伸手伸手撩起衣服下襬,將腰間一串串羊脂玉凋琢的玉佩、玉環、玉訣之類的兜起來,邁過門檻,大步流星。
在他身後,一眾禮官滿臉懵逼。
冕冠之上的冕旒,以及腰間佩戴的玉飾,旨在讓人注意儀態,走起路來四平八穩,不搖不晃,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家太子殿下如同鄉下摘桃子的農夫……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不追,劉盈就跑到太廟外面去了……
“殿下,注意儀態……”
“殿下,請慢些來……”
“殿下……”
……………………
陣陣黃鐘大呂的韶樂聲中,劉盈拱手肅立,儀態威嚴,除了他身後那幾個噗嗤噗嗤喘著粗氣的禮官之外,一切都顯得很是歲月靜好。
少頃,劉邦的鑾駕從遠方馳道緩緩而來。
一路之上,金鉦鼓樂不絕於耳,手持長戟、金瓜、旌旗的武士浩浩蕩蕩,又有往來甲騎巡弋,百官乘車跟隨,千乘萬騎,盡顯皇家氣派。
劉盈撇了撇嘴,輕聲滴咕:“哈,大丈夫當如是……”
在他身邊,張不疑用了的翻了個白眼,心中滿是不屑。
這廝,又裝上了!
不過他也由衷開心,畢竟劉盈當上了皇帝之後,許多事情做起來就更加不怕被人掣肘了。
比如他此刻正在籌備的收購棉花。
劉盈和他商議完之後,他連夜出宮狂奔到了終南山,找到了暫住山中‘修仙’的張良,向他前前後後,詳詳細細的說了一番。
畢竟他老爹可是劉邦欽點的漢初三傑,自然要讓對方幫著查漏補缺。
然後,他就被張良噼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畢竟按照劉盈的說法去搞,雖然能賺一筆大錢,但肯定會得罪人,得罪一大堆的人!
所以,在張良的建議下,張不疑和劉盈都不太適合出面做這件事情,操作全盤之人為治粟內史……
嗯,這時候的漢朝官職並不多,大家都是多面手,因此治粟內史這個管國家錢糧的官員,同樣可以去收購棉花。
漢國相較於秦國有錢且寬仁,因此戍卒不用再自備軍裝,而是抵達軍營之後,統一發放諸如平日訓練的作訓服,以及參加節日慶典,或是閱兵典禮的禮服。
其中短衫作訓服的材質就是棉布。
因此治粟內史就可以借用製作軍服為由,大量收購棉花,然後將訂單下給張不疑名下的紡織廠,委託他代為紡線織布,裁剪成衣。
國家的訂單,優先順序自然要高出商賈的訂單,張不疑的紡織工廠,以及成衣工廠就需要優先處理國家的訂單……
這就是不可抗力之因素。
憑藉著這一條,張不疑能夠合理合法的不對延遲交貨做出賠償……
所以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張不疑撓了撓耳朵,踮著腳尖看向遠處。
此刻,他恨不能劉盈立刻登基……
但人一過百形形色色,張不疑滿心盼望劉盈當皇帝,自然就有人不希望劉盈當皇帝。
比如面如死灰的劉如意,還有面不改色,但緊攥的拳頭暴露了他此刻想法的劉恆……
這,和他預想的完全不同!
天家無親情!
他的父皇怎麼能夠在活著的時候就舉行禪讓,將皇位讓給他的三哥呢?
蒼天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柄,他的父皇居然捨得?
最初的時候,劉恆以為是劉盈逼迫劉邦所為,但這種荒唐的想法轉念就煙消雲散。
畢竟劉邦一手開創了這個大漢帝國,就算是十個百個劉盈,也無法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所以,這隻能是真的。
自家老爹當皇帝當煩了,想要過幾天閒雲野鶴的生活……
如月之恆,也只能是個笑話了……
難不成,他就要從此做個閒散藩王,渾渾噩噩的走完一生嗎?
劉恆拳頭緊攥,不長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他不甘心!
他才是那個應命而生的天子,他才是那個將要在他的父皇之後,讓大漢帝國走上巔峰的男人!
劉恆長出一口氣,目光中滿是堅毅。
還好,有人比他更加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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