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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
朝陽將升未升之際,魚肚白的天空下薄霧冥冥,除了掃灑街道的清潔工、巡弋的執法官外,街市空空蕩蕩,沒有一個行人。
在廷尉府外的長街上,一輛掛著靈幡的牛車緩緩而來。
巡夜的執法官本想上前,但看到引領牛車前行的那個人是誰之後,又默默地退入了陰影之中,繼續掌燈巡查。
那人,正是中山王劉恆。
他,是來給自己的老師叔孫通收屍的。
昨天下午的時候,候封來報,說是叔孫通畏罪驚懼而亡……
起初劉盈有些疑惑,但詳細詢問了把守大牢的獄卒之後,才終於相信了候封所說。
畢竟叔孫通年過八旬,這樣的一個老人,如何能夠經受得住長時間的牢獄之災?
這也是後世很多壞人倚老賣老,而執法者無可奈何的原因,畢竟若是壞人死在了看守所裡,那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因此劉恆說他想來給叔孫通收殮,劉盈也就允了。
嗯,叔孫通犯了大不敬之罪,他的家人全數收監,此刻雖然他本人死了,但桉子還沒有結束,自然不能放出來。
其實是劉盈還需要一些時間,去整肅一下已經朝著畸形發展的左貳官體系。
在儒家那幫老學究的瞎摻和後,「國考」儼然一副科舉的樣子。
而科舉會科舉出一批什麼樣的貴物,自然不必多說。
所以,為了剎住這股不正之風,只能借儒生們的人頭一用了!
這就是劉恆邊引領著牛車向前,滿臉悲憤的原因。
從此,士林之中吹噓他的人,少了一大半……
………………………………
日上三竿。
新豐城再一次回覆到了之前人流如織,燈紅酒綠的日子,除了一些經營酒肆的老人會時不時愣愣的看著被紗幔遮蓋的一副桌椅,回憶一下某個葛衣芒鞋的身影,彷彿這裡再也沒有一個人還記得有一個劉太公這樣的人,每日優哉遊哉的穿行在這裡。
中陽裡,劉盈走出房門,看了看這個曾經人聲鼎沸,如今卻寂靜空曠的農家小院,搖頭說道:「大父,我走了,這是你不給我託夢的,可不是我不來找你玩哈!」
他說完,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門,像是害怕驚擾到誰那樣。
從對面院子裡走出的張不疑靠在大門上,有些無奈的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你沒把劉啟他們帶過來?就像我平日裡回家一樣,我娘一看到止陽和張澹沒來,臉直接就黑了……」
劉盈懶得理他,只是默默向前,向另一邊布衣木釧但絲毫不損儀態的呂雉點頭說道:「娘,我餓了……」
「越來越跟你爹一樣了!每天一大早說的第一句就是餓了……」呂雉笑罵一聲,搖頭說道:「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總是鬱結於胸當心壞了身子。好了,去把你爹叫回來,馬上開飯!」
劉盈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旋即轉頭走出小院,向裡坊更深處而去。
新豐城的中陽裡是彷照著豐邑的中陽裡而建,自然而然的,這裡有劉太公的家,有劉邦的家,也有盧綰的家。
作為和盧綰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異姓兄弟,劉邦昨天和盧綰睡在了一起。
嗯,其實是呂雉嫌棄他喝酒之後一身味,所以把他趕了出去……
盧綰家,劉盈推門而入。
最先跑出來的,是一條尾巴搖晃如同螺旋槳的大黃狗。
這是盧綰家的看門狗。
再然後,就是一個身材高挑,笑容很甜的少女。
這是盧綰的女兒,盧虞。
她雙拳放在臉
前,做出了一個狠可愛的表情,滿眼期盼的問道:「皇帝哥哥,你是來娶我的嗎……」
這小算盤打的,我離你兩米遠都聽到了……劉盈並沒有正面回答盧虞的問題,而是輕聲說道:「嬸孃說了,你就算是嫁人之後,每天依舊要練一個時辰的舞,寫兩百個大字。她會每天讓人來監督檢查的……」
然後,盧虞嚶嚶嚶的跑了。
趴在窗戶上,臉上帶著幾分宿醉的劉邦默默地豎了豎拇指:「怎麼,飯好了?」
「嗯,我娘讓你回家吃飯。」劉盈點點頭。
一瞬間,劉邦變得昂首挺胸起來。
昨日他被呂雉趕出來的時候他就說過,臭娘們怎麼把他趕出來的,就要怎麼把他請回去!
如今,雖然不是呂雉親至,但這很明顯是她已經服軟了!
所以,劉邦決定大慈大悲的給她這個面子。
於是他向同樣滿臉宿醉的盧綰挑了挑眉,趿拉著鞋子走出房門:「走,回家!」
長安城相國府,和劉邦同樣開開心心回家的,還有幾隻從高空之中盤旋而下的信鴿。
只不過並沒有如長安大戲院中流傳的摺子戲裡唱的那樣,肥都都的鴿子變身成了胖乎乎的少女亦或是獨臂大俠,僅僅只是走來走去,發出了咕咕咕咕的聲音。
因此,聞聲而來的也不是白衣龍女,而是穿著暗紅色袍服的左貳官。
只不過鐵飯碗人員特有的懶洋洋,在看到鴿子腳上信筒外的標註的等級之後,瞬間蕩然無存。
下一秒鐘,他向著閒庭信步,飯後消食的曹參狂奔而去。
「爹啊……爹,粗,粗大事了……」
……………………
新豐城,國家體育館,大競技場。
今天是國喪之後,新一屆大鳳杯預選賽重新開賽的日子。
容納萬人的場館內座無虛席,揹著五六十斤啤酒的怪力少女穿行其間,不時對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冤大頭們露出甜甜微笑。
御座區,劉盈看著慢吞吞走過來的劉樂皺眉問道:「少吃點吧……我怎麼覺得你又胖了……哎喲,娘你打***嘛?」
呂雉笑眯眯的收回手,眉眼彎彎的說道:「什麼眼神,你阿姐那是懷孕了……」
在劉樂的滿臉羞澀中,劉盈吸了吸鼻子:「真沒看出來……娘確認阿姐不是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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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在那裡的燕***隊。
劉盈回頭,望了望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的大競技場,輕聲嘆息。
他本來以為可以透過看看比賽舒緩一下心中塊壘,沒想到衛滿這廝不給他這個機會。
所以,這是你自找的。
不過在那之前,還需要發酵一波輿論,畢竟藩屬國和藩屬國不盡相同,漢國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去介入衛滿的叛亂。
………………………………
長樂宮。
宣室殿下方素雅整潔的漢白玉廣場上,跪著一個身形句僂,穿著白色孝服的身影。
此人正是朝鮮王太后,她身上穿的孝服,是為了她死於非命的兒子,以及整個箕氏王族而穿戴。
衛滿攻克王險城,屠盡箕氏王族的訊息在如今的長安城已經人盡皆知,聽聞世上再無一個親人的朝鮮王太后一夜之間滿頭白髮,再不復從前那副徐娘半老的樣子。
如今她跪在這裡,自然是在請求漢國主持公道,發兵滅了衛滿這個殺害了她兒孫族人的兇手!
但與此同時,衛滿派出的使者團,也攜帶著大量的禮品和請求成為漢之藩屬的文書星夜而來,如今就住在典客府的館驛之中。
此刻的宣室殿中,上百口大箱子一字擺開,剎那間滿室珠光寶氣。
雖然其中有很多鎏金、寶石之類一看就是剛剛才從長安東西二市採購而來的擺件,但卻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這些,就是衛滿送來禮物。
「議一議吧。」
劉盈坐在丹陛之上,居高臨下發問。
御史大夫周苛環視一圈,見到無人開口,準備拋磚引玉:
「這有什麼好議論的。想那箕準,自從臣服於我大漢之後,從無來長安城朝覲過陛下,屬實膽大包天!如今他被衛滿所殺,且衛滿也繼續臣服於漢,大漢自然樂見其成。」
「畢竟衛滿乃燕人,而箕準乃商之移民,和大漢到底隔了一層……」
劉盈頓時被周苛的說辭逗笑了。
箕準雖然沒來,但他老孃作為使者可是年年都來,況且商之移民,不也同為諸夏?
嗯,商人和周人有滅國之仇,但現如今周人已經變成了漢人,雙方之間自然就沒了仇怨。
最重要的是,下克上,這種行為也要縱容嗎?
於是樊會跳出來說道:「臣不同意御史大夫的說辭……」
周苛心滿意足的退了回去。
劉盈正色問道:「舞陽侯有什麼想說的?」
樊會大聲說道:「臣也不知道臣想說什麼,但臣知道,若是人人都效法衛滿,那天下就亂套了,此等亂臣賊子,自當人人得而誅之!」
劉盈搖搖頭:「這還叫做不想說什麼?以朕之見,舞陽侯字字振聾發聵……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舞陽侯這段時間,讀書不少啊……」
一瞬間,鬨笑四起,樊會老臉一紅,他身後的周勃則大聲笑著說道:「陛下果然明朝秋毫之末,樊會這廝最近養了一個戲班子,內裡有一名叫小桃紅的男優,不僅身段長得好,戲唱得好,據說還識文斷字,慣能引經據典……」
這就是大漢,主打的就是一個開放包容……劉盈冕旒下滿是鄙夷。
「肅靜——」
在巡查御史的呵斥聲中,大殿之上再度變得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劉盈左右環顧,見到的是一張張在周苛拋磚引玉後,撕掉偽裝的戰狂的臉。
於是他笑著問道:「既然如此,不同意發兵遼東的舉手!」
下一秒鐘,舉手時帶動袖袍嘩啦啦的聲音響個不停,但隨即在愣神中,舉起的手又放
了下去。
然後,看向劉盈的,就是一雙雙帶著哀怨的眼睛。
不過那些出身豐沛的老功臣們卻眼前一亮。
對味了!
往常劉邦也是這般戲耍群臣,劉盈剛剛繼位後有些拘謹,後來又是國喪,朝堂之上一直以莊重肅穆為主,讓他們這些人好不習慣。
還好,回來了,全回來了!
「既然沒人反對,那就是非打不可了。」
劉盈點點頭,正色說道:
「此次兵分兩路,水陸並進,徵調代國、中山國、趙國、燕國四國精銳共計兩萬人,號稱二十萬,從遼東郡由陸路進攻!」
「發關中精騎一萬、三川郡、河內郡、潁川郡、碭郡,梁國、齊國、魯國之郡國兵合計四萬,號稱八十萬,乘船自膠東出海,由水路進攻!」
劉盈邊說,曹參飛快記錄,等到劉盈說完之後,曹參抬起頭來,繼續等著劉盈說由誰統兵作戰。
不僅是他,很多人也都眼巴巴的看著劉盈,滿臉期盼。
於是劉盈笑著說道:
「既然是舞陽侯首倡,那就加封舞陽侯為護東胡中郎將,統領北路軍,並抽調東胡、肅慎諸部精銳武士參戰!」
「至於另一路軍隊,則朕御駕親征!」
劉盈說完,周勃等人頓時跳了出來。
「陛下何等尊貴,如何能夠親身犯險?」
「是極是極,況且如今國事蜩螗,陛下也須臾離開不得!」
……
這一刻,劉盈明白了劉邦當年被自己擠兌的痛苦。
不過他青出於藍。
「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多說,朕雖掛帥,但指揮軍隊跨海作戰,還需仰賴諸位……至於朕走後,國事如何處理……」
劉盈停頓了一下,突然福至心靈:「嗯,太上皇監國!」
一瞬間,整個宣室殿再一次鴉雀無聲起來。
太上皇監國……
監國……
劉盈的聲音迴盪在耳邊,讓所有人都變得槽多無口起來。
一般監國的都是太子好吧……
有兒子讓爹監國的?
「逆子,你再說一遍?」
殿外,響起了一聲洪亮的沛泗口音。
劉邦拎著劉太公曾經用過的龍頭鐵柺,怒氣衝衝的出現在了殿門口。
「陛下……」
曹參等人立刻站起,躬身行禮。
劉盈也是如此,只是他的臉上多出了幾分諂媚,且哀傷的笑容。
曾經的對劉邦寶具,如今已經落入了劉邦的手中……
劉邦哼了一聲大步走上丹陛,很不客氣的把劉盈擠到旁邊,一如劉太公在時,劉太公坐在主位而他坐在側面一樣。
「乃公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劉邦很是得意的晃了晃龍頭柺杖,用只能他和劉盈聽到的聲音小聲滴咕。
劉盈立刻屈服,大聲說道:「所謂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朕年歲尚幼,才疏學淺,自然須臾離不得太上皇的教誨。」
「此次出兵,朕決議拜太上皇為招討大總管,諸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曹參等人看了看虎視眈眈的劉邦,自然全票透過,不僅如此,還滿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比如太上皇雄風不減當年……
比如皇帝陛下果然至仁至孝……
「爹啊,你現在可以把柺杖拿開了吧……」劉盈輕輕挪了挪腿。
「呵呵。」劉邦一副現世報還的快的笑容。
從前的時候,都是這個
小崽子各種「構陷」他,害得他一把年紀了還被自家老爹追著打,如今自家老爹再也打不著他了,他自然要完完本本的報復回來!
「哦,我懂了。」劉盈見狀,做眼前一亮的神情:「爹你想要名正言順的出去,是不是想要去齊國見一見曹姨?放心,我絕對不給我娘說……」
「曹姨?」劉邦愣了一下,臉上情不自禁浮現出了幾分思念的神情。
其實他對曹氏很有感情,只不過這種感情並不足以讓他在當年不顧一切的娶了對方。
因此在之後,他將對曹氏的虧欠,也轉到了劉肥的身上,並且當呂雉提出讓曹氏留在齊國安享晚年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阻撓。
哪怕,他的心中有幾分不捨。
不過這種情緒他絕對不會有絲毫表露,於是劉邦再度看向劉盈的時候,就是一副你真有趣的神情。
「怎麼?想搬出你娘來壓乃公?」
「我哪敢啊?爹你誰啊,天下一等一的偉男子,哪裡會是那種怕老婆的凡夫俗子?」劉盈縮了縮脖子賣力恭維。
劉邦笑了笑不再言語,只是鬆開按在劉盈腿上的柺杖。
來日方長。
讓自家小崽子悔不當初的日子還有很多。
慢慢來,不慌……
………………………………
「天地大德,降寒霜於秋令;聖哲至仁,著甲兵於刑典。故知造化之有肅殺,義在無私;帝王之用干戈,蓋非獲已……」(注1)
隨著一道討伐衛滿的檄文張貼在了冀闕之上,沉寂已久的太尉府也變得忙碌起來,一名名騎著快馬的紅翎信使賓士在關中的馳道上,將徵調戍卒的命令下達給各個縣尉。
至於遠處的郡國,則依舊採用飛鴿傳書的方式。
反正劉盈提前點出了密碼學這一科技,也不擔心會有人能夠輕易偽造詔命。
不過在長樂宮中,一間遠離宮舍、花木等靜室內,卻是安安靜靜,劉盈正在按圖索驥的實驗著一個新的發明。
一個能夠瞬間顛覆現有認知的發明。
電報!
信鴿雖然飛得快,但畢竟有天敵存在,無論是鷂子、蒼鷹,甚至於貓頭鷹,都能相對輕鬆的捕殺信鴿。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飛鴿傳書,終歸要信鴿接力,而且這種通訊方式,利用的是鴿子認家的本能。
也就是說,無法讓鴿子傳信到它從來沒有住過的地方。
這就意味著飛鴿傳書的路線極為固定,且不具備處置突發事件的可能性。
但電報不同。
電波無處不在,可以很輕鬆的實現點對點的資訊傳輸。
有了電報,蒸汽列車的速度就能進一步提升,免得還需要等著觀察站的人騎馬通知下一個站臺火車的到站時間……
晚上也可以放心行駛,可以隨時接收從沿途各個道口傳來的路況資訊。
不僅可以用在火車上,出海遠航的風帆戰艦上也是如此。
尤其是現如今在嶺南興起的下南洋熱。
東南亞的各處島嶼上,遍佈著漢人的殖民點、商埠、臨時港口,這就使得劉盈對於電報的需求更加急迫了。
更有甚者,如果有了電報,劉盈甚至能和出使安息、塞琉古等國的武涉直接交流,更好的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一個計劃。
人才引進計劃。
比如漢尼拔。
據說他就是在這幾年因為不願意落在羅馬人手中,才服毒自盡的。
所以劉盈就想,能不能把人弄到漢國,讓他著書立說,給東方留下點西方的智慧。
雖說兵書這種東西盡信
書不如無書,但也要一體兩面的去看,比如趙括就是紙上談兵,但某賣魚的商販最終就混成了一方大老……
嘬嘬嘬……劉盈嘴角揚了揚,旋即穿戴整齊,開始搞定電報的前置科技。
電池。
按照現有的科技,諸如什麼鉛酸、二元鋰、磷酸鐵鋰之類的電池就別想了。
他現在要做的,是一種難度最小,最容易普及的丹涅爾電池。
這種電池是用一個銅製的圓桶和一個裝在其內的多孔槽組成,銅圓桶是正極,多孔槽內的一個鋅棒作為負極,多孔槽內注入稀硫酸,其外部則是飽和硫酸銅溶液。
雖然這種電池不能充電,放電結束之後必須重新加液維護,也會對工作人員的健康有影響。
但這些都不重要,反正按照慣例,這種會危及自身的工作崗位,通常都是聘任的外籍友人……
注1:網上找的,據說是隋大業八年討高句麗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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