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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
自清晨開始,宮門口就變得車水馬龍,往來者皆錦衣環佩,頭上的爵弁也都表明他們的身份在徹候之上。
今天,是呂雉的壽辰。
大漢以孝治天下。
劉盈是大漢帝國的皇帝,是君父,那麼呂雉這個太上皇后就是天下人的祖母。
因此,送來賀禮的不僅有劉呂兩家的親朋,還有滿朝公卿,海內海外的封疆大吏,以及地方上的民意代表,嗯,也就是三老鄉賢。
前庭向東,穿過兩道宮牆是一個花園。
假山水池,曲廊亭臺,處處藤蘿纏繞,風兒一吹,還有一股清新的花香,雖然園子不大,卻極是精緻,頗有江南水鄉園林的味道。
花園向北,則是未央宮的一處庫房。
此刻庫房中門大開,一隊隊宮人川流不息的將外臣敬獻給呂雉的賀儀送了過來。
許負坐在門口,依次將賀儀登記在冊。
畢竟送禮者要麼是功臣勳貴,要麼是封疆大吏,雖然他們看不見,但出於對他們的尊重,依舊不好讓宦官來做這件事情。
嗯,其實這是許負的毛遂自薦……
作為一隻貔貅,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數錢,哪怕這些錢最終落不到她的手裡……
她今日穿了一襲黃緞曲裾,外披紫色紗衣,濃黑如墨的秀髮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腦後,薄施粉黛,更襯得臉色晶瑩、膚光如雪,白嫩如同剝開殼的荔枝。
劉盈從遠處溜溜達達走來,很自然的坐在她身邊,見她將毛筆擱在筆架上,顯然是暫時完成了登記工作,於是問道:“寫了這許多字,手痠嗎?”
許負輕輕扭過頭,滿頭烏髮,頸下一抹雪嫩,白得晃眼,她淺淺一笑,輕聲道:“陛下是瞭解臣妾的,臣妾手不累,但心累……”
嗯,如果這些寶貝都是旁人送給她的話,那她就算是寫字寫到地老天荒,也不累!
可關鍵不是。
所以,越看越累……
劉盈笑笑,摸出一根硬邦邦的東西塞進她手裡:“試試這個。”
許負展顏一笑,問道:“此為何物?”
劉盈回答道:“鋼筆。相比較書寫材質為狼毫或是兔毫的毛筆來說,這種硬筆寫起字來更加省力,你一試便知!”
許負有些疑惑的呢喃自語:“硬筆?鋼筆?”
她邊說,直接拿起鋼筆伸向硯臺,很明顯是要使用毛筆的方式也用鋼筆去蘸墨汁。
“不是這麼用的!”劉盈忙不迭攔住她,搖頭說道:“你只需要把筆帽擰開,然後直接在紙上書寫就行了!很簡單的!”
許負皺皺眉:“那墨汁呢?”
下一秒鐘,她恍然大悟:“臣妾懂了,這應該類似德兒學字時用的那種鉛筆!筆芯就在筆桿裡!”
“聰明!”劉盈不吝讚美:“鋼筆大體類似鉛筆,但使用的是墨汁而不是石墨。”
許負點點頭,旋即滿臉嬌憨:“臣妾不會,陛下教我用!”
嗯,她裝的。
她知道鉛筆怎麼用,而且她也擅長使用毛筆,因此鋼筆雖然對她而言是個新興事物,但卻一眼就會。
可劉盈教她使用鋼筆的時候,兩人必然會貼在一起,手相連,心相連!
閨房之樂,多的是有甚於畫眉者!
比如夫妻前後站在書桌前,持手相看,耳鬢廝磨,眉目傳情,喘息相聞,但卻沒有半分淫邪,只是舞文弄墨!
這,就叫做情趣!
高尚的,脫離了低階趣味的情趣!
因此,劉盈欣然一笑,很自然的握著許負白白嫩嫩柔若無骨的小手,用鋼筆在攤開的一張白紙上寫了下去。
然後,紙破了……
劉盈滿臉懵逼。
許負沉默不語。
不,準確的說,她是在憋笑。
劉盈搖搖頭:“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書桌太軟了。”
這時,他回憶起了自己兒時被班主任抓到辦公室時,在老師們的書桌上總能看到墊著的玻璃,只是那時候他懵懵懂懂,只當玻璃用來壓照片用的。
現在他終於明白,應該是鋼筆太硬而書桌桌面軟且不平的緣故。
但許負卻認為劉盈是在強力挽尊。
畢竟她和劉盈在一起吃睡多年,見多了劉盈那些為了發明而發明的小玩意,因此她明面上態度恭謹,但嬌俏嫵媚的大眼睛中卻滿是揶揄。
劉盈問道:“你可是不信?”
許負笑著回答:“信!臣妾怎會不信陛下呢?”
她邊說,邊將腦袋靠在劉盈肩頭。
劉盈嘿嘿冷笑,既享受著此刻的旖旎,同時回過頭吩咐中行説讓人去裁剪一塊合適的玻璃板送過來。
宮中早就全部換成了玻璃窗,因此庫房中必然有大量可供替換的玻璃。
少頃,一塊裁剪的剛剛好的玻璃板放在了書案上。
劉盈將膩在他懷裡的許負推開,拿起鋼筆,攤開一張新的白紙書寫起來。
刷刷刷。
筆走龍蛇間,一行行看起來不甚規整,但卻大氣磅礴的文字躍然紙上。
許負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視著桌案,輕啟朱唇:“慶系來從沁水園,勳門婦德眾稱難。舊聞孟母無欺語,新得嫦娥不老丹。行見綵衣添袞繡,更饒文砌擁芝蘭。卻須剩種黃金菊,留待年年獻壽看……”
她唸完,滿臉震驚。
這是一首賀壽詩。
短短几行字用到了兩個典故,其一是孟母無欺語。
就是說孟子小時候,看見鄰家殺豬。孟子問他的母親說:“鄰家殺豬幹什麼?”孟子的母親說:“想給你吃。”但馬上孟母就後悔說這句話,自己對自己說:“我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坐席擺得不端正我不坐,切肉切得不正我不吃,這是胎教。現在孩子剛剛有了智力我就欺騙他,是教他不誠實。”於是孟子的母親買了鄰居家的豬肉來讓他吃,證明她沒有欺騙孟子。
至於第二個,則是嫦娥不老丹。
這兩個典故其實是在說一件事,母慈子孝。
雖然‘嫦娥不老丹’是假的,但卻是兒子對母親的一片純孝之心。
許負望向劉盈,問道:“這首詩是陛下專門寫給太上皇后的嗎?”
劉盈點點頭。
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
現在他已經能面不改色的當一個文抄公了。
許負有些矯揉做作的拍著手而笑:“臣妾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陛下送給太上皇后的生辰賀禮!”
劉盈搖搖頭:“不是。我的禮物另有他物。這首詩不過是隨便寫寫罷了,主要還是向你證明一點,朕所言非虛!”
許負:“……”
劉盈將鋼筆塞進她手裡:“你試試,看看是不是比毛筆好用一些?”
許負接過,學著劉盈的樣子在紙上書寫,規規整整的將劉盈寫的那首賀壽詩臨摹了一遍。
劉盈滿臉黑線。
許負雖然是新近才接觸的鋼筆,但一手硬筆書法卻彷彿自小練就一般,突出一個一法通萬法通,一行行小字如同印刷而成,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
嗯,尤其是有了對比,畢竟紅花還需綠葉襯……
許負寫完,圖窮匕見道:“陛下,臣妾自回宮中等候陛下降罪……”
劉盈滿臉懵逼。
但許負卻嫣然一笑,微蹲行禮:“臣妾告退。”
她說完,扭著芊芊一握的小蠻腰向遠處走去,風姿綽約,滿是妖嬈少婦那令人血脈僨張的美。
劉盈在原地坐了一會,默默收起放在桌面上的鋼筆。
這是他接下來要大力推廣的新事物。
相比於毛筆來說,鋼筆的優點可以說的上多不勝數。
首先,學習成本低。
畢竟對於練習毛筆書法來說,三五年也不過是初窺門徑,寫出來的字不那麼狗爬,但若是換上鋼筆,苦練半年就足以給判卷老師留下個好印象了。
其次,是攜帶和使用方便。
毛筆寫字之前需要研墨,哪怕是有了成品墨水,可因為材質問題,基本上寫上十多個字就要重新去蘸墨汁,而鋼筆則不同,筆囊吸滿墨汁之後,至少能寫千字!
最後,則是玻璃滯銷……
劉盈無聲笑笑,將毛筆收入袖囊,卻並沒有離開。
原因很簡單,許負走了,但新一批外臣敬獻的賀儀卻流水般送了過來。
沒奈何,後續的登記只能由劉盈完成了。
不過就在他準備‘玷汙’登記簿的時候,遠處分花拂柳而來了一個婉約丰韻的少婦。
竇漪房。
看到劉盈之後,她稍稍愣了一下,接著快步走了過來,行禮:“臣妾拜見陛下。”
劉盈拍了拍身邊的凳子,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坐過來!”
竇漪房頓時心滿意足。
她蓮步輕移,款款走到劉盈身邊坐下,不露痕跡的將毛筆從劉盈手中取走,邊寫邊問:“陛下何故在此?”
劉盈嘴角抽抽了一下。
後宮女子縱然再是聰慧,但那些小心思豈能瞞過和前朝那些萬里挑一的老狐狸終日鬥智鬥勇的劉盈?
不過他並沒有發作,而是反問道:“愛妃何故在此?”
竇漪房回答道:“臣妾本在宮中幫忙,碰巧遇到許負,她說自己身體不適要回宮靜養,因此求臣妾幫她過來將這些賀儀登記造冊,收入宮中庫房。”
她邊說,臉上神色莫名。
畢竟她曾經得過醫家真傳,因此一眼看出許負並沒有病,但許負非說自己身子不適,她自然也不好拆穿。
而現在她在這裡看到了劉盈,頓時明白了許負為何會返回宮中。
無他,洗白白,擦香香,再挑選兩件合適的衣衫,確實需要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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