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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啷!!!

風鈴聲中,李老闆一隻腳在門裡,一隻腳在門外,人僵在了那裡。

之前他神態雖有異樣,還可以算是休息不好,過慮焦躁的範疇。

現在處於風鈴聲的刺激下,他的神態越發反常,脖子非常用力的往前伸,能看到皮下發青的血管。

太陽穴鼓脹,額頭的面板繃緊,他雙眼血絲已滿,眼珠凸顯出來,下巴也被繃扯,嘴唇咧開,露出猩紅的牙齦。

而且在他頭往前伸的同時,肩膀卻聳了起來,弓著背,喘息聲越來越重,像是在拉一口破風箱。

“上課,上課……苦讀,科舉……”

李老闆嘴巴越來越含糊,眼神在迷茫和兇狠之間,變化了好一會兒,渾濁猩紅的眼珠子滾了滾,視線落在李旭的背影上。

“不孝子,我給你報的補習班,罰你抄的書還是嫌少,對,應該懸樑刺股,荊棘藤條……”

門外的李媽媽和喬老師都感覺出了不對。

“老公,你怎麼了?”

李媽媽剛要舉步往前,就被喬老師一把拽住,往後退的更遠了些。

李旭撞邪是假的,可他爸好像是撞到真的了!

風鈴聲變得更加急促。

楚天舒盯著李老闆,視線從頭到尾沒有半點避讓,瞳孔深處,反而出現了針尖般的亮芒。

“現在還有送貨上門的服務啊?”

楚天舒露出微笑,表情不知怎麼,帶上一絲亢奮的感覺,左手卻不動聲色的從桌上摸了件東西。

“老兄,能被我風鈴八卦刺激得現形,你道行不夠啊,上了別人的身,話都說不清楚。”

“我斷定你當人的時候,一定就很失敗,當鬼更失敗。”

他向右跨了一步,從李旭身邊往外走,右手捏著一撮銀針。

“來,朝我銀針上撞過來,早點投胎當個屎殼郎,都比你現在有前途!”

罵得太髒了。

李老闆的眼神晃了晃,忍不住從李旭身上移開,對楚天舒低吼一聲,做勢要撲。

可他這一撲,腳還沒離地的時候,眼前突然一片亮白,什麼都看不清了。

李老闆下意識抬手遮臉,忽又覺得胸口一痛。

楚天舒一個大跨步,已經來到他身前,右手銀針急刺,直紮在他胸膛上。

一隻手抓十幾根針,捻著指頭往人身上刺,每一刺只下一根針,連下十幾根,分在不同穴位。

光這手本事,楚天舒當初就練了半年多。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李老闆的胸膛、肩膊、小臂,都插上了銀針。

他剛才兩手遮臉,現在想做別的動作也做不出來了,只覺四肢麻痺,渾身僵硬。

門外的喬老師緊張關注著,這時才看清,楚天舒左手是一個手電筒。

人被髒東西附身之後,會顯得力大如牛,不知疲倦。

其實這只是身體感官被髒東西影響之後,形成的假象。

譬如普通人用指甲撓牆,撓別人的衣服,指甲稍微缺損一點,掀起來一下,就會疼得忍不住收力。

被附體的人,則不知疼痛,不怕淤青骨折,敢硬撲硬砸,能下得了死力氣,才顯得比常態下的人力氣大很多。

這就好像把人變成了野獸。

但屬於野獸的弱點,也被放大了。

比如這個狀態的人,往往不太懂得利用工具,又比如……怕光!

李老闆剛才那個樣子,從背面看都滲人得緊,正面形同惡鬼。

可楚天舒幾句話拉住嘲諷,手電一晃,銀針一戳,對面就被制服,一點破壞都沒有造成。

“啊!!”

李老闆陡然大叫一聲,背後的衣服,沿著脊椎中線裂開一條縫隙。

沒來由的一股冷風,從他背後吹了出去。

外面的薄霧被這股風吹得一陣猛烈捲動。

李老闆的嗓音粗,李媽媽早就聽慣了,剛才那個叫聲,卻分明像一個嗓音很細的陌生男人。

她六神無主,又不敢上前,連忙喊道:“大師,我老公怎麼了?”

話音剛落,李媽媽就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旁邊的喬老師,也捂住了鼻子。

剛才那冷風吹過去之後,這門前場院上,好像飄滿了一種臭味。

是那種劣質墨汁的氣味。

初中有書法課,學校小賣部裡賣給學生的,都是那種臭墨汁。

但要想有這麼臭,估計得有幾十瓶墨汁煮燙了的味道。

好在這股臭味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幾秒鐘,已經極速淡化。

楚天舒也聞到這股惡臭,憋著氣,走到桌邊,迅速取出一根足有二十厘米長的銀針。

他雙手分執銀針頭尾,對著還不能動彈的李老闆頭頂就紮了下去,直沒至尾,微微捻動,過了會兒,又抽出來一節。

針尾留了七八厘米,豎在李老闆頭上。

別的銀針被取下,李老闆雙手頓時垂落,兩眼無神,臉上一片茫然,好像在夢遊。

喬老師湊過來:“這怎麼了?”

“附在他身上的東西跑了。”

楚天舒說道,“那玩意兒還沒成什麼氣候,能附在這人身上,肯定是在不知不覺中,長期接觸過。”

“離了這人的身體,也附不了別人的身,必回自己屍骨附近。”

“趁現在是白天,而且正往午時走,我要直接找過去。”

喬老師一驚:“這麼急?”

“對付這種幽魂邪靈,就要抓住最好的機會,一旦錯過,就會平添不少麻煩。”

楚天舒伸手搭在李老闆肩上,為他轉了個方向,沒使多少勁,李老闆好像個木偶,自己轉身向外,走動了起來。

“李夫人,你兒子的針要留半個多小時,你在這裡陪著他,不要胡亂走動,我去解決你老公身上的問題。”

李媽媽本來看著丈夫兒子,還有點難選,一聽楚天舒都安排好了,立刻點頭:“好好好!”

這是一個小訣竅,先聲奪人,在客戶比較慌亂的時候拿到主導權,做什麼事情都會更順利。

驅邪除靈的生意並不常見,有把握接單的話,往往能給賬戶餘額大補一下。

但,楚天舒可不喜歡那種被客戶反覆質疑,還得解釋老多,設法取信,然後才能尋蹤除靈的情況。

那樣搞下來,說不定已錯失時機,平添波折。

所以,他遇到這類生意,一旦做出判斷,進入賺大錢的工作狀態,就會雷厲風行,設法掌握主動。

“事先宣告一下,我收費不便宜的。”

楚天舒撂下這句話,抬一手客戶的心理預期,就往橋上走去,“喬老師,我記得你有駕照,幫忙開個車。”

喬老師以前就喜歡往楚爺爺身邊湊,當過好一陣子助手,算是蹭到了他年輕時的第一桶金。

今日這場面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也不廢話,跟著楚天舒就過了橋。

李老闆被塞到了副駕駛上。

車上鑰匙本來也沒拔,喬老師發動了車子,問道:“往哪兒走?”

“他體內還有那玩意的邪氣未清,正好做個感應。”

楚天舒坐在後座正中,能穿過正副駕駛的間隙,直接看到車前景色,眼神凌厲,嘴唇蠕動,唸了段咒語,並指點著副駕駛的椅背。

“喬老師,你就看著他頭上的針。”

李老闆頭頂,七八厘米的銀針微微晃動,似是多了一點暗青色澤,緩慢的朝右前方彎折。

喬老師開車,沿著水泥路上了村東面高坡,拐彎又上了馬路。

李老闆頭頂的針尾,如同一個特殊的指南,在行進的過程中,不斷調整著方向。

楚天舒根據這個,判斷出該向前還是拐彎,或者倒車回之前的路口,及時提醒喬老師。

也就大半個小時,喬老師把車開到了城郊。

這裡有政府退耕還林的地帶,也有不少工廠。

車子停的這條路旁邊,就是一片廣玉蘭樹林,樹林南面可以看到經典的白牆藍瓦大廠房,藍色瓦楞不鏽鋼的屋頂。

李老闆頭頂針尾所指,就在廠房和樹林之間。

那裡有一大片空地,算是廠房的後門,堆放了不少合金廢料,也有用壞的塑膠桶,用禿了的拖把掃帚。

比較惹眼的,是一座遍佈青苔的石碑。

常人看上去,那就是一座老舊石碑而已。

楚天舒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卻能看出來,石碑上有一種墨色煙氣,嫋嫋擺動。

無論通靈還是學武,第一個門檻都叫做“開竅”。

這開竅,當然不是指真的打通某一個竅,而是指七竅感官整體昇華的一個狀態。

彷彿從前七竅蒙塵,所見各色各景,都昏昧不清,一夕開竅,乾坤如水洗,明豔非凡,多姿多彩。

學武的開了竅,才能聽見自己內臟蠕動的聲音,開始把握血肉骨骼的精細磨練。

通靈的開了竅,才能按自家派別,分別以持咒、畫符等各類手段,純化心神,看見那些非人的幽靈遊魂,陰邪煞氣。

通靈人的道行深淺,往往看一天之內,能維持在開竅狀態的總時長。

楚天舒修持到現在,一天之內,能夠開竅五個多小時。

純以道行來說,放眼江淮地區,他也稱得上是個小高手了。

只是他身上有病根,所學僅旁門,且沒有多少厲害法器,才聲名不顯。

盯了這麼一會兒,楚天舒已經看出來,那個幽魂的屍骨,應該就埋在石碑底下,不到兩米深的位置。

楚天舒沒有急著下車,先道:“打電話問李夫人,這廠房是不是她家的?”

喬老師撥通了號碼,那邊接的很快。

果然,那片廠房就是李老闆的廠子。

廠後面那塊石碑,李夫人也知道。

是當初選址之前,就已經立在那兒的老碑,也沒人維護,聽說是晚清時期的,沒有多少文物價值,本來可以隨便推平。

但是李老闆看出,那上面說的好像是個神童的事蹟,覺得留著這塊碑,也是個好兆頭。

這兩年李旭上高中,李老闆還給那神童碑前弄了個香爐,常常到那邊上柱香,保佑李旭能考個好大學。

“石碑上的字根本斑駁不清,他一共才能認出來幾句,不會就光認出了神童兩個字吧?”

楚天舒搖頭笑了一聲,“敢給這麼個不知來歷的東西就上香,李老闆還挺勇敢。”

喬老師說道:“估計他並不深信這一類東西,當然也不懂得忌諱,只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結果打了個黴棗。”

喬老師頓了頓,說道,“既然確定了位置,要不乾脆叫個挖機過來,把這石碑推倒,屍骨弄出來曬一曬吧,我跟你爺爺的時候,有一回就是這麼處理的,那回最省心了。”

楚爺爺過了壯年之後就認為,驅邪除靈最好的辦法,是根本別跟人家打照面。

只要打了照面,多少會有風險。

“情況不同,附體李老闆的這個多少還有點思維能力,你不給他來幾個狠的,就想挖他的墳,會激得怨氣更深,爆發出來,若把開挖機的人弄出個好歹,那就難收場了。”

楚天舒解釋兩句,起身下車。

“喬老師你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他穿過樹林,走向那片空地。

雖然空地上堆了不少垃圾,但石碑周圍兩三米,明顯是被特意清掃過,用幾塊鐵皮繞著基座鋪在地上,搞出了一塊比較整潔的地方。

砂鍋大小的金色工藝品香爐,放在石碑正面,裡面積累了不少香灰香棒。

楚天舒半蹲下來,捏起一撮香灰,看了看色澤,手指往香爐裡扒拉了兩下,表層的香灰基本都是新的。

上香上這麼勤,猶如是人向鬼拜請,難怪那東西明明沒太大能耐,卻能在白天都附在李老闆身上出行。

再看石碑字跡,大多斑駁不清,分明只是晚清時候立的,風化卻已經挺嚴重。

也就開頭幾段比較容易辨認。

幼即通經,七歲能詩,鄉譽神童,及長赴試……

李老闆應該就是根據這個,判斷這是一塊誇耀神童的碑文。

畢竟除了誇耀之外,其餘跟神童有關的情況,一般不會立碑吧。

可惜,這個李老闆,就遇上了一個不一般的。

楚天舒手指按在石碑上,以通靈人的視角,去看這篇碑文。

在那些斑駁青灰的石面上,分析出曾經的字形走勢。

通讀全文,能看出來,這是晚清一個書香人家,家道中落後,寄望於家中神童,結果神童三番五次,連秀才都未能考取。

家中不許他分心旁騖,依舊只要他苦讀,四十多歲,讀書不成,旁的也一事無成,形銷骨立,鬱鬱而終。

……然其廿載困頓場屋,竟不得青衿一領。汝父夙夜督責,夏楚加身,詈罵不絕,冀爾砥礪成器……

孰料爾冥頑益甚,浪擲韶華,終以狂疾暴卒……

不能入仕上報大清皇恩,是為不忠;不能錦衣奉養父母至親,是為不孝;不能名提縣誌光耀鄉里,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不悌之輩,竟欲一死以逃之,吾今勒石為銘,以警後人……

這篇碑文,足足有七成分量,都是在罵人,罵這個埋骨地下的無用書生。

立碑者正是書生的爹,罵了書生一輩子還不罷休,連人死了,也要接著罵。

竟然用一塊罵人的碑,當了兒子的墓碑。

“難怪有這麼深的怨氣。”

楚天舒站起身來,“李老闆對他兒子的高度期待,高壓教育,想必讓你想到了你爹。”

“你也是個可憐人吶。”

“但,你附身李老闆之後,卻不是為了懲戒這個當爹的,而是盯上了李旭!”

楚天舒眼神一垂,看向地下。

“不去懲戒一個相似的爹,倒要催促這爹,變本加厲去害他兒子。”

“報復目標都不敢找對,當了鬼還這麼軟弱,那你這個鬼……不是白當了嗎?!”

話音剛落,周圍似乎寂靜了一下。

樹林裡面,蟲鳴的聲音忽然消失,這些小傢伙總是在某些方面特別敏銳。

轉眼之後,地下傳出咕嘟咕嘟,像是在燒開水的聲響。

黑色的煙氣沿著石碑朝上湧動,從絲絲縷縷,變得一團一團,如棉絮般。

有殘餘思維的鬼,就是容易上鉤啊。

楚天舒今天襯衫長褲,披了一件牛仔外套,眼神不變,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裡。

主動脫離屍骨,來到地表,這種狀態下,給你再來幾個狠的,之後請挖掘機過來,就沒問題了。

呼!!!

冷風吹動,黑氣在石碑上裊繞,白霧在地面上升騰。

周邊林地土壤間,如同掀起幕布般,飄起了一層白霧。

楚天舒臉色微變,抬頭看去。

這塊石碑距離廠房,本來不過十幾米。

現在他竟然看不到廠房了,只能看到一層濃如絲綢的白霧。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背後樹林、汽車的景象,同樣已經被隔斷。

天上亦是濃白一片,像是大量白布,專門圍起來這麼一片空地。

只有空地中的種種景物,還算清晰。

“這是……溢位區?!”

楚天舒眼裡針尖般的亮芒,似乎擴大了一圈,緊緊盯著前方的石碑,身形微彎,蓄勢待發。

“嚯!還真能遇到這種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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