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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城以頭搶地,重重叩首。

“臣想說的是,陛下聖明!”

老將蒙驁氣沉丹田,抱拳,聲音蒼勁。

“陛下聖明!”

內史蒙毅立刻緊跟大父步伐,書生將心,話語鏗鏘。

“陛下聖明!”

老丞相王綰微微低首,聲音蒼老。

“陛下聖明!”

被拿去廷尉一職的左丞相李斯,那好似秦律一般刻板的臉輕扭看了眼身後世家,然後轉首收起目中冷光,低頭。

“陛下聖明!”

司馬伊嘆口氣,心中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但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隨何。

“陛下聖明。”

魏發亦是如此想,堂堂貴族被秦律噶了,怎麼想怎麼憋屈。

可在始皇帝並不友善的目光下,在始皇帝已經先退一步的情景下,魏發不敢再反駁。

“陛下聖明。”

方才對李斯態度最是惡劣的樗裡面,卻是最滿意的。其祖先樗裡疾本叫嬴疾,是秦孝公庶子,也算嬴氏一族。

樗裡家和嬴氏一族有這層關係在,兩家也走的很近,其是唯一一家在嬴氏一族和世家間左右逢源的一家。

是以其起身昂首,高聲呼喝。

“陛下聖明!”

九卿之衛尉道陛下聖明,九卿之奉常道陛下聖明,九卿之少府道陛下聖明,咸陽殿所有在場之人皆道陛下聖明。

山呼海嘯的朝拜,讚頌聲差點掀翻了咸陽殿的殿頂。

始皇帝對此景置若罔聞,這是他早就有所預料的事。

這些年,他坐在這個王位上,聽的最多的就是讚揚。

那個豎子,應該已經離開咸陽城了罷。他會去朕給他留下的韓地,還是扶蘇所在的上郡呢?

韓地這麼久沒有官員不知道變成了何樣,扶蘇在上郡也不知是否實現了那豎子願景。

王翦走了,王賁走了,蒙恬走了,尉繚也走了,現在連這豎子也走了……

朕熟悉的人,越來越少了……

始皇帝走神了。

…………

韓地,百廢待興。

這塊因為距離關中太近,而未被始皇帝封出去的土地,作為秦國自留地有利有弊。

利處就是這塊地歸始皇帝自己掌控,不用擔心會有兵馬驟起於臥榻旁,利刃旦日逼咸陽的事。

弊處則是沒有一群功高威望重的秦國重臣,一群重臣家族來此鎮守,韓地的發展較其他地區慢了不止一籌。

尤其在本地貴族經歷了一波大清洗之後,韓地民生凋敝越發疲敝。更兼此地開放了本應被焚燬的百家書籍,不禁百家之學。

訊息傳開後,無數百家人士,讀書識字的寒生爭先恐後地奔赴韓地,如同百川歸海。天下讀書之人,有見識者半數集於韓地,這讓韓地更亂了。

本來早就應該外派過來的秦臣,一直也沒有到位。呂氏商會這群商人做生意是把好手,穩住局面也小菜一碟,但治理地方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雖然呂氏商會的威望很高,但對於當地律法不甚精通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決各類事宜,尤其是在有民眾報官的時候。

韓地在之前有自己的本地律令,不受秦律約束,這也是當今天下各地實況。秦律有效管轄範圍就是關中地區,出了函谷關基本就作廢。

商會精英們大多先前都不在韓地生存,哪裡知道這些,他們便想實行秦律用以約束韓地民眾。

他們失敗了,還差一點引起民變。秦律太嚴苛了,出了關中就水土不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起於韓地,宣揚最廣處也是韓地。

雖然在民變之時這八個字遠沒有活著兩個字重要。

但在基本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好些不滿足於現狀的投機者靠著這八個字很是集結了一批勢力。

若不是秦國於韓地的駐軍,這些投機者早就城頭變換大王旗,自立個什麼王過一把當上位者的癮。

而不是煽動民眾,宣揚秦律嚴苛,和呂氏商會對抗試探秦國的底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

律令在有些人眼中是樊籠,但在大多數人眼中卻是秩序。

在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律令管束,放任人心野蠻生長。最終的結果便是重回原始社會,弱肉強食,沒道理可講。

新鄭郡守站在新鄭城牆,這座韓地中心城池是經歷了有史以來第一次農民起義後,唯一一座儲存完好的城池。

新鄭原是韓國都城,在韓國破滅後,又暗中成為五代相韓的張家管領。

新鄭郡守在西城牆上望著天邊,那裡是秦國關中所在地,是委派他來此地的公子所在。

…………

上郡。

不,準確的說是西北七郡。

煥然一新。

太子嬴扶蘇親赴此地,無異於是西北這片苦難頻仍的大地下的一場甘雨,是西北民眾心中的一針強心劑。

因為需要防範遊牧民族,所以西北這片土地一直是地廣人稀。

雖然在當今秦國強大的軍事力量下,所有的遊牧民族都是紙老虎,正式開戰都將在鋒銳秦劍下獻上頭顱。

但西北以匈奴為主的遊牧民族這麼多年除了突襲雁門,九原兩郡之外,再沒有過以冒頓單于為首的大型攻勢。

他們不和秦國大規模開戰,而都是以小型部落為首的突襲,騷擾,屬於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一般都是數十人,十數人,甚至數人都有的進攻。

匈奴和秦國不同,匈奴分成許多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著極大的自主權。一些特別大的部落甚至可以不聽冒頓單于的命令。

西北民眾在城郡之內的還好說,但是在村郭定居,沒有高大城牆保護的秦人,終日都要擔心塞外的胡刀落在自己脖頸。

這種現象已經持續了十數年,而秦國的應對方式很不秦國。不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而是接近於放任自流。

來襲的胡人能留下自然最好,留不下的,那也沒辦法。致力於一統天下的秦國,彼時正在劍指六國。

和土地肥沃,適合耕種的六國相比,長滿野草的胡人地區顯然不太可口。

秦律規定,一地居民不得擅自移居,剝奪了西北村郭中的民眾連搬到城郡之中的權利。

他們就這麼水深火熱的艱難求存,這種現象在秦攻破趙國的時候惡化到巔峰,因為秦接手了趙國的邊郡。

李牧能震住匈奴主力十年,前任左丞相隗狀能讓秦國邊郡抽調走主力而匈奴不敢攻,但他們都不能阻止小股匈奴掠奪。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冒頓單于都無法管束所有的匈奴部落,更別說李牧,隗狀了。

本來應該趙國人防守的邊境也歸了秦國,匈奴能進入的入口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西北村郭民眾受到的生死壓力更大了,小兒聞馬蹄聲而止啼。

上郡秦簡有載:

乃丙午日出一干時,虜可廿餘騎萃出塊沙中略得跡卒趙蓋眾。

蚤食時到第五隧北里所,見馬跡入河,馬可二十餘騎。

……

類似這種匈奴騎兵劫掠數不勝數,生活在西北村郭的秦人絕望得活著,以為秦國遺忘了自己。

直到太子嬴扶蘇親臨上郡,自扶蘇到得之日起,匈奴劫掠大幅度減少,幾乎可說是杜絕了。

有了蒙恬戰車逞兇威,連復雁門,九原兩郡之地,匈奴最近很老實。

蒙恬是嬴扶蘇死忠,宣傳上便說其是隨太子而來。

蒙恬本意是想讓嬴扶蘇得西北邊軍軍心,沒想到卻讓西北村郭中的民眾,對大秦太子恨不得跪下叩頭表示感謝。

誰能讓他們活著。

他們便效忠於誰。

軍心沒得,先得民心的嬴扶蘇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本想廢除秦律中不得私自移居的律令,要西北村郭的秦人都搬到有高大城牆的城郡之中,為韓非所阻。

理由很簡單,不合適。

其他地區暫且不論,只說西北,這條秦律的作用並不是送秦人給匈奴殺,其真正意義是種田。

城郡範圍的田地早就種完了,而這些土地根本不足以養活西北邊軍。西北邊軍需要更多的糧食,而這些便只能從民眾徵收。

若是把所有民眾都集中在城郡,那麼只會造成一個結果,西北糧不夠吃,人地兩失。

每一條政策的實行都是有內在邏輯,百害而無一利,實行者皆不得利政策確實有,但只是鳳毛麟角罷了。

嬴扶蘇很受打擊。

真正掌管一地生死,他才明白他的父皇,叔父到達了何等境地。

上位者每一條政策的實行牽連甚廣,稍有不察對底下就是滅頂之災,腦袋一熱做出的決定更多是害人害己。

韓非指出了嬴扶蘇政令弊端後,沒有對嬴扶蘇橫加指責。對於這位常在長安君府玩耍的大秦太子,韓非有著極大耐心。

這不僅是因為其主君所託。

更是因為見識了始皇帝乾綱獨斷的一面,韓非覺得大秦太子實在是好改變許多,起碼聽話啊。

韓非在嬴扶蘇提出的律令基礎上做了改進,提出軍民置換。

簡單來講,就是西北一半入城,換同等數量的軍兵去村郭,半年一換。這樣既提高了村郭的安全係數,也讓村郭民眾更安全,還可以提高軍隊和民眾的溝通。

嬴扶蘇大喜,立刻發行,這條政策又讓嬴扶蘇的聲望拔高最少三個量級。

嬴扶蘇在實施新政後,大罵西北官員尸位素餐,想要裁撤一番。

在嬴扶蘇看來,韓非的政策如果能早實施,西北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韓非計策雖然很好,但嬴扶蘇還真就不信整個西北沒有一個官員想的出來,怎麼就沒人上奏呢?這就是西北官員不作為。

又是韓非,苦勸攔住嬴扶蘇,告訴嬴扶蘇這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首先西北官員自稱派系,這裡常年是帝國的忽視區,牽一髮而動全身。

裁撤了絕大部分官員,那麼太子你打算用何人來填補呢?跟你來的那群儒家弟子嘛?

其次這個計策也只有此時能實施,因為之前邊郡缺兵。

上郡的邊軍一直處於極度缺少狀態,若是早就執行這個政策,匈奴先前一番突襲可能連上郡都一起打下來了。

陛下因為九原,雁門告破增加了駐軍兵力,這才能得以實施此策。

嬴扶蘇恍然大悟,內心甚至生出若是當初父皇給我找的老師是韓非子就好了的想法。

法家巨擘韓非子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讓大秦太子茅塞頓開。而在韓非的輔佐下,大秦太子正在飛速成長。

跟著嬴扶蘇來到西北的那些儒家弟子,韓非也沒讓他們閒著。大手一揮,讓他們在邊郡中教學去。

淳于越這個致力於恢復儒家顯學地位的大儒對此其實不太滿意,他更想在西北當一個高官,這樣才能更好的推行儒家。

但無奈嬴扶蘇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被其洗腦的嬴扶蘇。

見識過儒家真正面孔,經歷了始皇帝,嬴成蟜兩位帝國權柄悉心調教的大秦太子或許稚嫩,或許天真,但絕對不再迂腐。

其堅決反對儒家為官,只願讓儒家為師。

甚至其還私下憂心忡忡地諮詢過韓非,儒家為師是否可行,不會把邊軍忽悠瘸罷?

韓非搖頭。

常年處於戰備狀態的秦軍,常年掙扎在生死線上的西北民眾,儒家能讓這些人認識在邊塞最是無用的文字就不錯了。

韓非大顯身手,每天忙的腳打後腦勺,新政一條又一條釋出,時不時給太子鞭辟入裡地講道理,告訴太子為何這麼做。

和韓非一起來到上郡的李牧,卻與韓非呈現截然相反的狀態。

這位不再喝酒的前趙武安君清閒的要死,每日工作時間加起來不足兩個時辰,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調教秦軍,佈置完任務就撒手不管。

其時不時就喜歡站在城牆上望西北輕嘆,嘴裡常常嘀咕蒙恬怎麼就答應去打匈奴了呢?公子不是說蒙恬屬意嬴扶蘇嘛,唉。

打的匈奴望風而逃的前趙武安君不想在後方練兵,做後勤保障,輔佐大秦太子。

他想騎乘著駿馬,帶著他的飛兵,在匈奴地上再浪一回,讓那幫十年前被打的屁滾尿流的匈奴們知道他們的李牧大父回來了。

“真要是再來一次,可不是十年的事了。”

李牧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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