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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闊的西北大漠,一支五萬騎兵徐徐行進。

這支騎兵和常在大漠上呼喝而過,趕著牛羊穿著皮襖、羊毛衣的胡人不同,從樣貌到穿著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他們是秦人,穿的是黑甲。

頭上頂著一個鐵盔,輕便的戰甲從肩頸一直落到大腿部。即便是裝備穩居天下第一的秦軍,也沒有這麼奢侈過。

他們之前配備最好的精良裝備,是用粗麻線綁住,固定在肩膀手臂上的甲片。將領胸前背後多出兩塊護心鏡,已經是這個時代頂豪華的裝備了。

這些防護讓他們在對陣諸國士兵時能先天佔據優勢——敵軍的戈槍要是戳在他們身體的甲片上,只會讓他們跌個跟頭。而他們的戈槍不管落在敵軍何處,都是一個實打實的血窟窿。

七國軍隊,唯有秦軍能有如此配置。

並不是秦國有錢,七國中最有錢的是齊國,但齊軍甲冑遠不如秦軍。

也不是秦國有資源,七國中鐵礦資源最豐富的是韓國,但韓國甲冑也遠不如秦軍。

真正原因是秦國曆代皆是賢主,不崇尚物慾只追求爭霸的秦王願意將金錢花在裝備上,而不是天材地寶、珍珠美玉。

裝備,一直是秦軍引以為傲的領域。

若是關中戰無不勝的秦軍來到這裡,見到這一支全副武裝,渾身都披著甲的騎兵,就會覺得他們身上的裝備一點也不香了。

最過分的是,這支騎兵不只是人披甲,連馬都不例外。馬頭馬眼兩側皆有甲冑覆蓋,馬身除了馬腿,馬背馬腹也是為甲冑遮擋。

起初,嬴將閭來到九原郡,找到蒙恬,請求其為主將率五萬騎兵進攻匈奴地時,蒙恬是拒絕的。

“匈奴食畜肉,飲種酪,衣皮革,被氈裘,住穹廬,精通馬術,在無險可查的大漠上難以追擊。

“匈奴精銳人人能騎馬拉弓,傑出者可在駿馬賓士時站在馬背上而不落,我們的軍隊在大漠上就是活靶子,三公子還是請回罷。”

以戰車大破匈奴,連復九原、雁門兩郡的蒙恬並沒有狂妄自大,小看匈奴。楚國葬送了二十萬秦軍性命,也埋葬了蒙恬的自大。

嬴將閭不氣惱,不強硬,只要求蒙恬隨其看一眼五萬騎兵軍容軍紀。

等蒙恬見過了這五萬人馬披甲的騎兵,當即決定——哪怕領著這支騎兵進攻匈奴沒有軍功,他也幹了。

他從沒有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人馬披甲,這得多大的財力?

不說財力,就說要設計出不影響人,馬身體靈活度的甲冑,那也不簡單,至少秦國養的那些墨生這麼多年也沒設計出來。

蒙恬連夜遣人上報咸陽,詢問始皇帝是否可以領兵出征。

一地領主走了是大事,更何況蒙恬的九原郡還是邊疆郡,要直面匈奴,保護後方安危。

始皇帝回覆蒙恬四個字——此役無功。

蒙恬對此早有預感,嬴將閭來尋他的時候就和他說過了。這五萬騎兵不是秦軍,是他嬴將閭的私軍。

沒有軍功有些遺憾,但蒙恬還是應下了。

先帶著這五萬騎兵在九原郡附近訓練,磨合了一個月左右,磨刀不誤砍柴工。

這不是戰時,情況緊急,新兵來了就要上戰場。

大戰還沒開始,蒙恬要做到對這五萬騎兵知曉個大概,在戰鬥時才能如使臂指,屢戰屢勝。

打仗其實是個很不簡單的活,人越多,越難以指揮。戰爭不是打遊戲,滑鼠點哪裡,士兵就像哪裡跑。

從主將發出命令,到傳令兵,旗手以旗語傳達,再到前線士兵執行,這其中有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很致命。人越多,越難指揮。

所以不接小單子,十萬起接,最擅野戰殲滅戰的白起才能嚇得各國聞風喪膽。能打大型軍團戰的,才配得上上將軍這三個字。

一月之後,在有數十位辭官的蒙家嫡系將領輔佐下,蒙恬訓練的差不多了,五萬騎兵人馬皆甲,踏上了匈奴地。

從高空俯瞰。

大漠黃綠斑駁,沙土和草地交織在一起,一條條流水就像是一道道刀痕,藍色血液流淌。

而這支從咸陽跋涉而來的騎軍,這支黑色的鋼鐵洪流,顯眼無比,像是蠶食一切的蟻群。

“將軍,再前行五十里便到高闕了。”

有將領趨馬上前,向蒙恬稟報。

蒙恬點點頭,望著遠處那一個陰山山脈的大缺口。

西北的陰山山脈綿延千里,趙武靈王向北開拓疆土,一路順著陰山打。一直打到陰山山脈中斷,成一缺口,望之如門闕,乃回。

從此以後,這個有著大缺口的地域便命名為高闕。

高闕,這是中原人第一次走到這裡。

望了望不遠處奔流不止的大河,蒙恬下達命令。

“全軍休整。”

他的馬已經不走了,但大軍依然在行進。

傳令兵火速遊走,將蒙恬的命令傳達下去。

半刻鐘以後,這五萬人才一點一點,有先後順序地停了下來。

埋鍋,找水,造飯。

和上次弄來一堆戰車拉著輜重跑不同,這一次,蒙恬除了五萬騎兵,一個步兵都沒有帶,更不必說趕著車的輜重兵了。

距高闕一天的路程,就是趙國修建的長城。那裡有一個補給點,是蒙恬出征前就交代好的。

蒙恬這次只帶了五天的乾糧,回去行路要留下一日。若是這四日內沒有斬獲,蒙恬就會帶領這五萬人回長城。

打匈奴,不能帶太多的物件。不然就會被匈奴像是放風箏一般戲耍,這是無數與胡人戰爭的血淚經驗。

蒙恬,嬴將閭,還有幾個高階軍官在五萬人群中席地而坐。

為了減少負擔,這五萬人甚至連個中軍大帳都沒有帶。

這幾人中間鋪著一張輿圖,蒙恬手指在標註著高闕的地方點了點,轉首面向一個黑瘦黑瘦,坐下來總有些不安分的將領。

“可有什麼異常?”

負責掌管這支軍隊中斥候的黑瘦軍官搖搖頭。

“還和往常一樣,那幫匈奴犬見了我們就走,根本不和我們起衝突。抓了幾個舌頭,問過了,過了河就是他們的城,聚集有十萬人。”

嬴將閭愕然。

“匈奴也有城?”

他來匈奴地之前認真備了課,記得很清楚,匈奴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趕著牛羊到處跑,哪裡有水有草去哪裡。

和擇一處區域定居,種地,建城的中原人不一樣,喜歡亂竄的匈奴沒有城池,所以匈奴極其擅長野戰。

一個坐下比其他人高一頭的壯漢笑著道:

“說是城,也不是城,匈奴狗的城沒有城牆,沒有護城河。就是幾個帳篷長年累月擺放在這,他們管這個就叫城。”

嬴將閭這才瞭然。

“很好,休整五個時辰,輪換值守。五個時辰後渡河,我們去把這個城打下來。”

蒙恬點著地圖上的高闕,環視諸將。

“諸君,此次雖無軍功,但可登青史。這片土地是我中原第一次踏足,當初趙武靈王見到了這個缺口,回去修建了長城。今日我們來到此處,把它打下來,擴建長城至此。”

眾人哈哈大笑。

“要個甚軍功,官都辭了。”

“蒙公有令,哪敢不從,將軍回頭多請兩頓好酒便好了。”

“將軍放心,定當全力以赴。這仗要是打輸了,不需將軍說,我自己抹了脖子。”

“……”

嬴將閭眼巴巴地望著這群人,有些懵。

這就完了?沒有什麼戰術?就直接渡河,把城打下來?這麼簡單?不來點兵法?

嬴將閭沒有打過仗,但他知道很多著名戰役。就他知道的那些著名戰役,勝方似乎沒有如此簡單粗暴的指揮。

這麼自大,這麼簡單,一向是敗軍的操作。

等眾人散去休憩,嬴將閭小心地問還在看輿圖的蒙恬。

“蒙將軍,如此,是否有些太過兒戲了?”

“我軍的武器,甲冑,馬匹,都遠遠強過匈奴,怎麼打都行。”

嬴將閭的心,哇涼哇涼的。

他不想要這個驕傲自大的蒙恬,他想要那個訓練一個月,謹小慎微的蒙恬將軍。

“蒙將軍……”

“三公子。”

蒙恬收起輿圖,笑道:

“第一次上戰場罷?”

“……是。”

“睡一會罷,養好精神,不然一會很遭罪的。少吃些食物,恬去睡了。”

[小饕餮,名副其實。]

蒙恬別的沒有注意到,就注意到嬴將閭喜歡吃了,他不只一次看到嬴將閭從甲冑裡面翻出東西吃了。

三公子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有些後悔沒有把李牧叫來領軍了。

“你是不是想幫著大哥,所以故意這麼打,要把我家底敗光了啊?之前出奇謀,用戰車破騎兵,怎麼今日就這麼莽撞呢……”

小聲嘟囔著,嬴將閭從懷中掏出一個餅子大口咬著,想流淚。

哪有這麼打仗的啊?誰教的啊!

兩三個時辰過去。

轟隆隆~

馬蹄聲如雷鳴炸裂,大地震顫,塵土起又落!

一直睡不著的嬴將閭轉首。

河對岸,穿著髒兮兮襖子,騎著戰馬的一個個匈奴目露兇光,正向這邊看來。

一匹匹戰馬打著響鼻,聲音穿過了數百米依舊是清晰可聞。

牛、羊的羶味、騷味、體味飄過了河流,到了這邊依舊是刺鼻無比,難聞得很。

沒有睡死的蒙恬在地面震顫時就彈身坐起,向著河那一邊張望了一眼,粗略估算了一下人數應該在兩萬左右。

見這兩萬匈奴人不渡河,在河邊乃止,向下屬下達命令。

“這些匈奴狗要是敢渡河,立刻叫醒我。”

“唯!”

倒地,蒙恬繼續睡,他一點都不著急,完全沒有對軍隊渡河時,匈奴趁機偷襲的擔憂。

沒睡多久,蒙恬就被叫醒了。

“將軍,有人渡河了。”

五個匈奴人騎著馬跨過河水,被卸掉武器,帶到了蒙恬面前。

先是嘰裡呱啦說了一通,蒙恬聽的心煩,眉頭一皺,收起劍落,斬下一個匈奴人頭。

頸噴的鮮血散了蒙恬一身,讓那身黑甲被血浸染,讓蒙恬猶如惡魔。

一腳踩中在地上骨碌的人頭,蒙恬不耐煩地道:

“聽不懂你們犬吠什麼,學沒學過人語?”

剩下四個匈奴人見同伴猝然被斬,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沒有一絲心理準備。

這怎麼就殺人了?

緊接著便目眥欲裂,奮力掙扎著,要衝上來讓蒙恬血債血償。

他們大吼著,面部扭曲,也不知道在用匈奴語說什麼。但從激烈情緒來看,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罵的應該挺髒的。

蒙恬臉一黑,眉眼下沉。

“殺了。”

刷刷刷刷~

四個匈奴背後的秦軍好像是早就準備好,就等蒙恬說這句話一樣,一臉猙獰大笑。

四把秦劍利落斬下,四個人頭骨碌碌亂滾,四道鮮血飆升三尺。

嬴將閭目瞪口呆。

[為什麼不聽聽這幾個匈奴人說什麼?怎麼就這麼殺了啊!你聽不懂匈奴話,有人能聽懂啊!你就是故意要折我兵馬罷!]

五萬騎兵中有精通胡人語言的人,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上百個。不然抓到匈奴問話都問不明白,不知敵軍情報,還打什麼仗。

一個斬匈奴首級的將領抹了一把臉上鮮血,紅面嚇人,嘿嘿笑道:

“將軍,他罵你是犬。”

蒙恬瞪了說話之人一眼。

“我聽得懂!”

嬴將閭:“……”

[我聽不懂!你聽得懂他說什麼你殺他做甚!你果然就是想坑害我!]

蒙恬瞥了一眼嬴將閭,見嬴將閭眼睛發直。

“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你沒事罷!”

[我有事!我想換將!]

嬴將閭勉強一笑。

“無事,蒙將軍為何要殺這三人啊……”

“到我秦國的土地上,自然要說秦語。”

[這還不是我秦國的土地罷!]

嬴將閭臉色更差了,這個理由怎麼聽都像是現編的。

蒙恬似乎是看出嬴將閭心思。

“我秦軍所過之處,皆為秦土。”

[這是我阿母,叔父給我的私軍!]

嬴將閭內心吶喊,苦笑一聲。

“將閭只是想,將軍或許應該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沒什麼好聽的。”

蒙恬冷笑。

“狗有什麼資格和人對話?可惜,這些匈奴狗不能做軍功,讓恬封徹侯。

“既然他們找上門來求死,恬就提前送他們去死。

“傳令,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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