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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沿著秦嶺山脈行進,圍在中間的駟馬王車一共有五輛。五輛駟馬王車從外表看上去幾無差別,連拉車的馬都是同一品種。

這五輛駟馬王車按照從前到後的順序排列,是一號車到五號車。嬴政和嬴成蟜兩兄弟每日隨機坐到一輛車中,剩下的四輛車裡則放入同等重量的石塊。

這就導致,只要車簾不撩起來,車中人不露出真面目。外人無論是從車轍深淺,還是車廂起伏都看不出五輛車有什麼區別。

始皇帝知道這一路巡遊危險重重,之所以堅持,是為了引出那些暗地裡搞小動作的六國餘孽,排除大秦帝國潛在隱患,可沒打算真獻出性命去見秦國曆代先君。

這一路。

五千人馬先經過了富產藥材,有各種天材地寶的南五臺山。

被封為神仙博士的趙公明指揮著秦軍開採藥材,樂不可支。

又經過了山峰峭麗挺拔,形如圭玉,鍾靈毓秀的圭峰山。看過了急流飛濺,直下深潭,響聲如雷的高冠瀑布。

嬴成蟜站在高冠瀑布下抬頭仰望,看著那銀花碎落,流瀉千尺,輕聲念道:

“岸口懸飛瀑,半空白皚皚。

“噴壁四時雨,傍村終日雷。”

一直騎著黑虎,在車隊中最是拉風的神仙博士趙公明,明明是朝堂官員,卻如同嬴成蟜的門客幕僚似的,一直緊跟在嬴成蟜身邊。

當下聽聞嬴成蟜的話,先是讚了一聲彩,然後撫掌笑道:

“前三句倒是不錯,就是這最後一句,此地人跡罕至,方圓千里之內都沒有村郭,無人能在旁常聽這水雷聲。吾聽前三句應是寫實,不知長安君這最後一句為何轉為了空想。”

嬴成蟜淡淡道:

“我不過是引他人之詩罷了,做此詩者名為岑參。岑參吟詩的時候,高冠瀑布周圍確有村郭。”

“數年不出世,如今的世道,詩已不是四字一句了嘛?”

秦朝的詩是《詩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種,五言,七言的絕句,律詩都是後代產物。

“這是後世的詩。”

趙公明驀然一愣,那張大黑臉表情凝滯,很是無語的模樣。

“長安君說笑了。”

[看來這位武財神不及老鬼啊。]

略微試探的嬴成蟜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我見識過一位非常厲害的神仙家,陰陽家中人,能掐會算,招風呼雨,趙先生不可乎?”

鬼谷子算出其乃是未來之人,夜半招來傾盆大雨這兩件事,給嬴成蟜留下了深刻印象。

趙公明看著嬴成蟜淡笑表情,一時分不清嬴成蟜是在說真的,還是在胡謅。

沉吟半晌,方道:

“卜算一道,我倒是能為。

“但招風喚雨,吾從未聽聞過也。

“若是長安君真見過有人為之,那或許其不是人,而是神仙。

“可否請長安君細說,其是如何招風喚雨?”

趙公明指著頭頂一碧如洗的藍天。

“如此晴天,其頃刻間可令雷鳴電閃,大雨傾盆乎?”

嬴成蟜回想那日鬼谷子所做所為。

“倒沒那麼快。

“白日還是萬里無雲,天光大晴。夜間就是烏雲密佈,瓢潑大雨了。”

趙公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笑道:

“那就是了。

“此不是招風喚雨之術,是簡單的卜算罷了。萬事萬物,執行有常,卜算一道便是抓住其中規律,我們稱其為窺天機。

“那場暴雨無論如何都是要下的,那人只不過是提早得知罷了,人力哪能更改天力。”

[和我想的一樣,就是個天氣預報,修仙果然是假的。]

趙公明的話,讓嬴成蟜確定了心中猜想。

嬴成蟜說不清此時心中是慶幸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

他快速收斂心緒,轉向趙公明,指著自己的臉道:

“趙先生能否看出我是什麼命格?”

趙公明看都沒看,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長安君沒有命格。

“命格不是人人都有的,芸芸眾生,如海中水滴,大漠黃沙,哪能個個是星曜下凡。”

[徐福說我是貪狼,到你這我就沒有命格了?你不是學藝不精看不出來罷。]

嬴成蟜努嘴,對著遠處又在指揮李斯刻字留名的始皇帝。

“陛下是什麼命格。”

趙公明仍是不假思索道:

“紫微!”

“曾經有個大陰陽師,說我是貪狼命格。”

趙公明輕蔑一笑。

“此人也配大陰陽師之稱?

“他胡謅的。

“其不是心懷叵測的詭詐之徒,就是剛入陰陽之道,尚未起步而自命不凡的自大人士。”

雷霆般的嗓音和瀑布急流砸落的雷音交雜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大一些。

望著趙公明突然傲嬌的嘴臉,嬴成蟜作勢伸手去摸黑虎腦袋,被黑虎呲牙警告,笑著收手。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位大陰陽師陰陽術比趙先生高,所以他能看出我是貪狼命格,趙先生看不出來。”

“陰陽一道,比公明走遠的人一定有,但絕不會是長安君說的這個人。”

“趙先生何以如此肯定邪?”

趙公明道:

“長安君性情難以捉摸。

“誠實,胡謅不時而出,此確實符合貪狼狡詐之性。

“長安君又在如此年紀習《黃帝》而大成,定是常近女色卻又禁女色。此也與貪狼桃花之星主符合,迷戀花色,內心卻冷酷異常。

“但,縱使長安君與貪狼百般搭配,卻也絕對不是貪狼。”

嬴成蟜笑道:

“是因為趙先生看了成蟜面相,斷定成蟜沒有命格的關係?這天下就沒有身具命格卻不外顯的人乎?”

“有。”

“那成蟜為何就不能是身具貪狼命格,而不外顯呢?”

“因為我見過貪狼。”趙公明沉聲道:“天上沒有兩個貪狼星,地上也不會有兩個貪狼!”

嬴成蟜覺得頭有些痛,輕柔兩側太陽穴。

[先是鬼谷子,然後是徐福,最後是趙公明。老子是捅了陰陽家,神仙家的窩了?]

[問題是,為什麼你們算卦,觀星得到的結果不一樣啊,你們不能統一一下口徑?]

[三個人看出熒惑守心,得出三種結論,你們內部也和墨家似的三分了?]

[要是貪狼一說這趙公明說的是真的,那徐福為何第一次見面就誣陷我?他就真那麼小心眼,摔了一下就想置我於死地?]

[亂,太亂了。知道資訊越多,事情怎麼反而越來越不明朗了。]

“長安君心中陰鬱,是因何事而不暢?說與公明聽,公明與你解。”

趙公明古道熱腸。

嬴成蟜感激道:

“正要趙先生解惑。

“我曾收到一封信,信上有三句讖語,是關於熒惑守心大劫的,我念給你聽。

“楚有三姓家,亡秦必楚。此乃大劫,三姓本差其一。

“紫微出宮,熒惑離位,進而守心,三姓乃齊。

“欲破此劫,紫微不離中宮。紫微主命,群星晦暗。

“就是這三句話了,趙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趙公明聞言,臉色霎時變得嚴肅無比,凝眉思索,久久不語。

嬴成蟜耐心等候。

這位後世成了神仙,被道教奉為武財神,尊稱趙元帥的黑臉壯漢思索了好久,從日間思索到夜幕。

期間又是掐指推算,又是望著天上星辰,又是蹲在地上,拿著樹枝畫著嬴成蟜看不明白的圖案。

始皇帝的車隊本來沒有在此宿營的計劃,要走之時,始皇帝來叫親弟。

嬴成蟜不想打擾趙公明,擺手要車隊先走。

始皇帝得知情況,命令五千人馬繞著高冠瀑布安營紮寨,美其名曰是夜間賞瀑,實則是給親弟看重的趙公明護法。

本來早就要啟程的車隊臨時停駐在此處。

夜間丑時,蟲鳴之音不絕於耳,聽了三句讖語後,如同入魔似的趙公明,終於清醒過來了。

他打了個哆嗦,四周望望。

最近的是他從小養到大的黑虎,黑虎趴在地上,昂起腦袋,伸出和人臉差不多大的大舌頭,輕輕舔舐趙公明手背。

第二近的,就是翹著二郎腿,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根草,仰望星空,哼著不知名歌謠的嬴成蟜。

最外圍則是秦軍的包圍圈,幾伍值守秦軍正在交替巡邏。

察覺到趙公明氣息漸復平穩,嬴成蟜扭頭,見趙公明已是清醒,心中一喜,放腿盤坐,笑道:

“趙先生參悟出來了?”

趙公明矮下身子,湊到嬴成蟜身邊,壓低嗓音,滾雷聲變成蚊子叫。

“長安君姓什麼?”

“嬴啊。”

“氏呢?”

“要非得有一個的話,應該是秦。”

秦國第一代君主是秦非子,國君,王族,以封地為氏。

天子坐擁天下,不稱氏,是以嬴政無氏。

嬴成蟜對姓氏很不感冒,懶得弄那麼多稱撥出來,一直認為自己也無氏。

“那就怪了,不應該啊。”

趙公明喃喃道。

“什麼怪了,你別說一半留一半。”

嬴成蟜追問。

“那公明就直說了。

“長安君與楚國之間,是否有密切聯絡。”

“……”

嬴成蟜聞絃音而知雅意,一臉愕然地指著鼻尖,道:

“你說我是三姓之一?”

嬴成蟜想過許多人,卻從來沒想過自己,他怎麼可能是覆滅秦國的三姓之一?

趙公明看嬴成蟜反應,就知道他猜對了,這位大秦長安君和楚國關係很密切。

黑臉壯漢沉聲道:

“三姓只是代指,可能是三個不同姓,或不同氏的人,也可能是三股不同旗號的勢力。他們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楚國。

“能算出這三句讖語之人,其在陰陽之道上走的路比公明要遠的多。吾倒算之,竟是無一差錯,字字珠璣,吾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精準讖語。”

若是說主動窺天機難度是100,那麼倒算難度就是5。這就像看著一道難題,解出來很難,但看著詳細答案倒退就很容易。

嬴成蟜怎麼也沒想到,最後這熒惑守心還是把自己裝進去了。

要說楚國正統,他這個秦國楚系外戚之首除了姓氏,其他都符合。

經歷了最初的錯愕,嬴成蟜緩過神來,毫不在意地擺擺手。

“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覆滅秦國,你算的絕對有毛病。”

趙公明沉聲道:

“前番長安君曾說,有大陰陽師說長安君乃貪狼命格,我說其人不配稱大陰陽師,不是詭詐就是自大。

“此刻想來,該是我趙公明自大。

“其知道長安君不是貪狼命格,但卻看出長安君是三姓之一。單說讖語,陛下定不信,不如貪狼一說更具說服力也。

“大陰陽師之稱,當之無愧。”

“……”

嬴成蟜語結。

[要是這麼說,似乎還真對上了……]

趙公明緊接著道:

“不知此人現在何處,我可否與之見上一面?”

嬴成蟜隨意道:

“死了。”

趙公明愣住。

“皇兄親手殺的。”

“……”

趙公明欲言又止,嘴角止不住抽動。

“你先和我說是正確的選擇,這番說辭要是先傳到皇兄耳中,明天我就能吃黑虎肉了。”

嬴成蟜望著趴在地上,好大一坨的黑虎道。

黑虎察覺到眼前男子的惡意,張開大口低吼著。

趙公明沉默寡言,不復再言。

“我要是其中一姓,那另外兩姓是誰?”

“……公明不知。”

“不知?那你怎麼算出我的?”

“據實講,我只能看出長安君有一顆仁心,看不到其他。我是根據長安君的讖言,還有前番大陰陽師所作所為逆推而得。”

嬴成蟜聽來好笑,道:

“也就是說,你只是給徐福的所作所為編了一個合理理由,對罷?”

[原來其叫徐福。]

趙公明沉聲道:

“此不是編,長安君不是一直追問為何公明投誠乎?”

嬴成蟜快速點頭,笑道:

“怎麼,終於願意告訴我了?”

趙公明道:

“吾之所以從長安君之言,跟從陛下,正是因為生有仁心的長安君為陛下器重,而‘仁’這個字,本身不應在秦國!

“秦暴,故有早夭之相。

“而長安君居陛下身邊,陛下甚信之。這或許能消弭這場災難,改暴為仁。”

嬴成蟜聳聳肩膀。

“既然如此,那我是秦國救世主才對,怎麼試毀滅的兇手呢?”

趙公明一字一頓。

“改朝換代,破而後立。

“長安君若為王,是毀滅,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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