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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京口,蒜山鄉,劉家村。
劉裕的家宅,仍然是和以前一樣,一座黃土圍成的大院,幾間堂屋。而正面對著的一間土房,仍然是蕭文壽的居室,老太太已是年過六旬,滿頭白髮,卻是精神矍鑠,端坐在堂屋的榻上,看著面前跪著的劉裕,面帶微笑:“大郎,好啊,你可肯回來看看娘了啊。”
劉裕看著屋內,只有劉道規的妻子,魏詠之的弟弟魏芳芳,身上還穿著孝服,站在一邊,三個粗手大腳的僕婦,站在魏芳芳的身後,而自己,居然是這屋裡唯一的男子了。
劉裕嘆了口氣:“孩兒不孝,不能侍奉母親,而二弟和三弟現在也是為國做事,二弟自從娶妻分家之後,就去了彭城,三弟長年在外征戰,全靠弟妹在家照顧母親,還請受大哥一拜!”
他說著,站起身,對魏芳芳行了個禮,魏芳芳一邊還禮,一邊抹著眼淚:“家兄的後事,多靠大哥照顧,我家上下,感激不盡。而我既然現在是劉家媳婦,那侍奉婆婆,照顧家裡,是份內之事,大哥又何必言謝?!”
劉裕點了點頭:“這次我回來,不僅是為了看望娘和弟妹,也是來和你們商量,請你們暫時搬家,去建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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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大郎,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爹的墳,還有我們蕭家的墳都在京口,這裡是我們的故居啊,不管你當了多大的官,這裡才是你的根本,以後你解甲歸田,也是要回來的,這麼多跟你一起從軍的兄弟,比如前河村的樹根,後坎鄉的玉成,他們不都回家來了?按功勞分了地,置了業,娶了媳婦,生了娃,不都挺好的?倒是聽說有些人賣了家業,去建康想要發財,結果反而弄了個一事無成,連那點積蓄都花光了。”
“大郎啊,咱們都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這裡是我們的祖居,是我們的家,你要在朝當官,暫時住京裡也就罷了,可我這把老骨頭了,還要進京做什麼,到了那裡,又不能養雞,又不能紡布,你可叫我怎麼活啊。”
劉裕微微一笑:“娘,您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不需要再靠做這些農活過活啦,都怪孩兒不孝,以前一直沒有讓你有享福的機會,可現在,孩兒應該讓您享享清福了,現在在京城中,按規制,我的官邸很大,有足夠的空間給您養雞,也有地給您種,有紡車給您織布。您想做什麼,都可以。”
蕭文壽還是有些不情願,張了張嘴:“那,那你爹的墳,還有我們老蕭家的墳,那可怎麼辦呢?”
劉裕嘆了口氣:“娘啊,您的祖上是在蘭陵,在青州齊地,要說蕭家老祖宗,都在那裡呢,至於我們劉家的祖先,可是在彭城,在綏輿裡,後來去了長安,在關中落戶,又輾轉到了這裡,雖說咱們漢人安土重遷,但也不能世世代代守著故土啊,總有離開的一天,只要把牌位帶上,時時祭祀,那我們的親人,就和我們一直在一起呢。”
蕭文壽的嘴角勾了勾:“大郎啊,你給我說實話,以前你也早早地在軍中建功,當了將軍,在建康城裡有了官府,但你從來不提要我搬進京城的事,為什麼這一次,非要我搬走呢,有什麼原因嗎?”
劉裕點了點頭:“娘就是娘,孩兒從小到大,什麼心思都瞞不過您。也罷,孩兒就跟您說實話吧。就是因為象樹根,玉成這樣的老兄弟,他們寧可回鄉種地,也不願意進城,也不願意有所改變,所以,我必須要帶起這個頭,我必須要第一個進城安家,第一個讓我的家人讀書習字,只有這樣,才能有所改變。”
蕭文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前幾個月,京口城裡弄了些庠序,還來了些教書先生,說是能讓大家夥兒的子弟去讀書習字,但是,幾乎沒有人去報名上學,大家都說,學了字又有什麼用,那些士人現在給我們踩在腳下,不正好說明不用識字也可以有富貴嗎?”
劉裕嘆了口氣:“娘啊,您也是縣令之女,應該知道,只有讀書才可以讓人明理,只有有了文化,人的眼界,見識才能更強,當年若不是您的堅持,只怕我也回不了家,就是因為你深明大義,比尋常村婦有見識。是的,京口百姓是淳樸過人,是勇武善戰,但是打天下易,治天下難,最後要想治理萬民,可不能象孩兒以前那樣只靠拳頭和吼叫,還是要靠知識和文化才行。”
“以前咱們京口人沒有地位,受人欺負,甚至沒有上學識字的機會,但現在孩兒掌了權,就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立功將士的子弟,一定要去上學,一定要去識文斷字,這跟習武強身,從軍報國沒有衝突,一個軍人,只有有了文化,才能智勇雙全,才能不止是衝鋒陷陣,也能指揮千軍萬馬,決勝千里。”
蕭文壽聽得心潮澎湃,激動地讚了一聲:“說得好啊,大郎。只是,你要我搬出這裡,去京城居住,跟讓鄉親們去學文化,有什麼關係呢?”
劉裕微微一笑:“因為,我要讓大家去學識字,那就只有以身作則,讓自己的兒女先去上學,現在興弟是我唯一的女兒,而她也已經和逵之成了婚,我在想,只有讓您先搬進建康城居住,才能把這祖宅空出來,讓興弟夫婦回來住上一段,只有讓興弟帶頭去學文,人家一看,我劉裕的女兒都帶頭上學了,他們也不好意思再攔著家中的孩子上學了吧。”
魏芳芳笑了起來:“大哥考慮的可真是深哪,我還以為你只是想讓娘去城裡享福呢。”
蕭文壽的眉頭微微一皺,轉頭對著魏芳芳說道:“芳芳,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跟大郎說。”
當室內只剩下了母子二人時,蕭文壽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劉裕的眼睛:“大郎啊,你給我個明話,你和愛親現在這樣,還要持續多久?這輩子,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我的媳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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