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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宮城內,鳳儀殿。

孟昶一身尚書僕射的紫色官袍,端坐在一張大桉之後,不時地有一兩個書吏,抱著一堆堆的公文跑進來,而緊接著,又會抱出一堆堆批改好的公文,向著殿外奔去。

可是,在這張大桉的另一邊,陶淵明一身文士的袍子,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擺著幾個酒罈,一個精緻的酒壺,正放在一個小爐子上的溫水桶裡加熱著,兩個小雅的酒杯,放在他的面前,一個是滿的,一個是空的,空的原因是陶淵明不停地自斟自飲,偶爾還會高歌兩句,酒香與他的歌聲混合在一起,充滿了整個大殿,但幾乎所有奔來奔往的書吏們都會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看了陶淵明一眼後,就匆匆而出,連半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呆。

可是,現在站在大桉之前的一個人,卻是和之前的書吏們完全不一樣,他身著小吏的衣服,一身綠色,卻不象那些低首哈腰的吏員們一樣,雖然是恭敬地垂手而立,但頭並未低下,一股骨子裡的傲氣與尊嚴,油然而生,即使是站在當朝宰相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最多隻是下屬對長官的那種禮敬,而絕無普通吏員們對於高官們那種近乎不同物種間的敬畏。

這個人面板白皙,眉目疏朗,幾縷微須,在下頜飄揚,雖然身著吏員衣服,但仍然難掩其丰神俊朗,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帥哥,而那種貴族氣質,瀰漫於周身,伴隨著他中和的語調,平靜的敘事,用詞簡潔,卻是精幹扼要,與之前的幾個吏員結巴羅嗦了半天,卻不得要旨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孟昶看著手中的一折公文,微微一笑:“這麼說來,妖賊的船隊本來是衝著新亭過來的,而劉大帥當時就在新亭要塞的城頭,是嗎?”

綠衣書吏點了點頭:“是的,當時大帥還對左右陪伴的孟懷玉將軍和虞丘進將軍說,若是妖賊直奔新亭,棄船登陸,不紮營就直接攻城,以示有來無回的決心,那敵軍鋒銳難當,我軍不可直接與其硬碰硬,需要想辦法拖延戰鬥,避其鋒芒。”

孟昶的眉頭一皺:“怎麼個避法?難道把新亭要塞拱手相讓?”

綠衣書吏搖了搖頭:“非也,劉大帥的意思是不可主動出城反擊敵軍登陸的部隊,要堅守要塞。因為當時虞丘進將軍提議,若是敵軍上岸,要開城出動精兵,將其消滅在灘頭。”

孟昶長舒了一口氣:“這就是了,灘頭反擊雖然可以打敵軍一個立足未穩,但是敵軍的戰船都在江上,可以用遠射的兵器支援,敵軍若是鋒銳上岸,士氣高昂,必是死戰不退,我軍即使出城攻擊,在灘頭與之交戰,也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打敗敵軍,在他們的遠端打擊之下,會傷亡慘重,即使勝出,消滅部分上岸的妖賊,付出的代價也是難以承受的。”

綠衣書吏點了點頭:“學生明白了。這戰陣之事,學生還需要多向大人請教。噢,對了,當時劉大帥看到敵軍戰船有向新亭駛來的意思時,還面色微變,環視左右,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大帥,也有這種失色之時啊。”

孟昶嘆了口氣:“以前的大帥,衝鋒陷陣,不畏失刃,從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但那是因為他只是一個低階軍官,衝鋒隊長,真要是為國捐軀,也不至於讓國破家亡,可現在,他是全軍的主帥,身系大晉的存亡安危,他失色的,不是個人的害怕,而是對於戰事勝負的擔心而已,你剛才說的,是否要放棄新亭城池,轉由地道撤離,如果放棄新亭,那建康的外城如何防守,這恐怕才是他當時要考慮的事,也是失色的原因。”

綠衣書吏點了點頭:“是的,就是如此,大帥在廣固之戰中,最後在帥臺獨面殺到眼前,從天而降的慕容垂,都沒有半點退縮,又怎麼可能在這一戰中,貪生怕死呢?只不過,現在城中已經出現了這種流言,說劉大帥在新亭城頭失色,甚至還有些更難聽的話,諸如嚇得臉都白了,發抖,要撤離之類的。”

陶淵明突然笑了起來:“恐怕,還有說他嚇得尿褲子,直接逃離城頭的是吧。”

綠衣書吏也不看陶淵明一眼,繼續向孟昶說道:“學生以為,這些流言恐怕並不是普通人的看笑話心態,背後,似乎是有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在推波助瀾。包括前兩日把各級官員,世家的家屬遷進宮城時,就查到有些人在傳播流言,說什麼要把他們圈起來當成人質,如果對外作戰不利,或者是有人投敵,就要株連全家,為了這個,還有過一些小小的騷動呢。”

孟昶點了點頭:“你當時向我報告過,是有些官員的家丁在外面喝酒喝茶時聽到這些市井流言,然後當了真,又在宮城內傳播,是吧。”

綠衣書吏正色道:“是的,這些流言的源頭已經不可考,畢竟喝酒吃茶的也不會留下身份,喝完就走,現在學生還在繼續追查那幾日在茶館和酒肆呆過的人呢。”

陶淵明哈哈一笑:“如果是有人故意散佈的這些話,人早跑了,在散佈這些話的時候也肯定是易容改扮,你隔了這些天去查,能查到什麼?別做無用的事情了,謝晦,你看看你們天天上報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把孟僕射給累的,大好的時間和精力不用在正事上,全用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你們就是這樣辦事的嗎?”

這個綠衣書吏,正是謝晦,他就是涵養再好,這時候面對陶淵明的這種當面諷刺,也不可能視而不見了,他轉過頭,看著陶淵明,一邊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一邊沉聲道:“難道,象陶公這樣,為敵國胡虜傳遞情報,要我大晉交出皇后,驅逐大將,再割讓土地,赦免反賊,這就是為國辦事了?”

陶淵明微微一笑:“一激就怒,我說謝宣明,你的養氣之道,還得多多修煉啊,你看看我,現在成這樣了,不也是置酒高歌,自娛自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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