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韻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九十二章 創業佈局,大明英華,空谷流韻,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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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承北自小所居的杭州城,雖靡麗繁華、堆金疊玉,到底是個偏安一隅的溫柔鄉兒,反倒不及帝國那些危險洶湧卻也機遇重重的江湖碼頭能帶給人見識。

是以,毛承北聽著什麼“紅夷人”、“東印度商社”、“總督”的,自然一頭霧水。

好在他虛心,但凡耳生之語,就逮出來請教鄭海珠和鄭芝龍。

他又確實有幾分祖輩鹽商傳下的買賣人天賦,一點就透,很快便揣著小心,向鄭海珠道:“鄭姑娘,這買賣要做大,是否先揪著兩樁關竅,一是有貨,二是能運。”

鄭海珠笑道:“毛公子到底是讀書人,提綱挈領的本事了得。目下來講,組貨沒有那麼難,常見的無非茶葉、繡品、絲棉、瓷器,遼東那處若開發開發,參藥、鹿茸、皮貨也可加上,有錢,便能收到貨。比收貨麻煩些的,是物流線路怎生慢慢打通起來,也就是毛公子所說的怎麼運。”

“物流……”

毛承北和鄭芝龍咂摸這個新詞,貨物的流通線路,倒是貼切又好懂。

鄭海珠再次提起筆,在七處地點之間,細細連了幾道線,然後解釋道:“我說個想法,你們看看對不對。此前毛將軍說,他欲建言張總兵,將皮島和身彌島佔過來,反正目前朝鮮人也荒著它們。若如此,遼東南邊的地界,和朝鮮皮島等處,可以合為同一處港區,往登來、松江,各開一條航線。”

“東瀛的平戶,是顏大哥最有根基的所在,雖有李國助那畜生,但小畜生此番所為,乃江湖最忌的不義之舉,只怕他爹李旦也氣得夠嗆,顏大哥又受朝廷招撫,李旦在面上應不敢造次。故而,平戶至岱山,再到臺灣,可作一條航線。”

“松江如月港那樣開海,有戲,松江至臺灣,也可作一條航線。”

“最後一條,自然是月港到臺灣,多多替朝廷從弗朗基、紅夷等國收商稅。所以,一共五條航線,巧了,倒可以命名為金、木、水、火、土。”

鄭海珠說著,在紙上落筆,將航線逐一用五行命名。

這個路數,其實是歷史上的鄭芝龍接管了李、顏海貿集團後的路數。

鄭芝龍設立的五家商號,類似陸地上的鏢局,擁有船隊和軍事護衛力量。

鄭海珠不過是提前借用這個方案。

見毛承北和鄭芝龍沒什麼疑義的表示,鄭海珠繼續謙虛謹慎地剽竊另一個平行時空裡鄭芝龍的創業思路。

“再說回收貨的商行,就用仁、義、禮、智、信作商號,比如,仁字號是茶,義字號是織物繡品生絲,禮字號是瓷器,具體再議。匯票往來、接活派單的總號,卻可以放在杭州那個福地,不要設在直接臨海的碼頭。”

“嗯,鄭姑娘說得有理。”

毛承北一邊聽著,一邊已提筆開始速記了幾處要點,表示回到杭州後,告訴父親收為義子的親兵,請其帶話回遼東。

鄭海珠也不再與毛承北說些寒暄應酬或者加油鼓勁的廢話,只將八百兩分紅銀子的匯票接了,請他回杭州後看看商鋪的選址、賃資、稅銀等訊息,約定一個月後再見面推進計劃。

……

鄭芝龍留在南匯唐伯處熟悉一應聯絡事務,鄭海珠則趕回韓府。

睽違百日,諸般因緣際會,許多應說、能說的,自然要向韓仲文和韓希孟叔侄彙報。

韓仲文至此已將鄭海珠視作韓家在外跑碼頭的女掌櫃,聽完來龍去脈,反倒寬慰道:“阿珠,我們經商之人,心地要寬,嘴巴要緊。你與顏、毛二人往來之事,當初瞞著我們,也不能說有什麼錯處,我和希孟不會責怪你。”

鄭海珠忙起身致以感念之意,便說起另一樁事。

“老爺,小姐,此番隨我去月港的範裁縫之女,範破虜,是個可造之才。我們歷險失蹤大半個月,那小丫頭在月港不但沒慌神,還照著我囑咐她的,每日去看那些番商的衣著,畫了諸多衣褲樣子回來,又探聽到,其中有些,就是用廣佈做的。廣佈能做得,我們松江棉布亦能做得。阿珠想將手裡的一千兩銀子添進織紡,讓範丫頭帶人,試做些泰西男女愛穿的衣褲裙衫。”

韓仲文眯一眯眼睛,看看花廳窗外。

小妾柳姨娘,帶著庶子韓希盛,正在偏西春陽的暖暉裡,扎風箏。嫡妻錢氏,則細緻地選了幾叢盛放的杜娟花,交給三房的小侄女韓希盈,讓她給總是閉門不出的母親楊氏送去。

韓仲文雖未示意鄭海珠去關門,卻讓嗓音低沉下來,緩緩道:“希孟,你今歲就要嫁入顧府,我和你嬸嬸的意思是,金銀首飾錦繡箱籠之外,還得再陪嫁幾兩產業。正好阿珠提及這一節,乾脆從我們韓家織紡裡,分幾個好手藝的匠人,由阿珠和那位範姑娘張羅著,給你開一丬新字號,如何?”

鄭海珠聞言,不由暗道,這叔叔真是大明好長輩,考慮的,不就是嫁妝的可持續發展?

韓希孟更是歡喜。

無論絲線刺繡,還是棉布提花,她在審美創新上都有獨特而大膽的想法。

倘使有一間自己說了算的鋪子,豈非如喜好刀槍之人有了一間兵器作坊,醉心瓷器之人有了一間燒造窯口,即便不能帶來財源滾滾,也足以滿足自己在織法和秀藝上的探索情懷。

一家人用完晚膳,回到小院後,韓希孟又纏著鄭海珠說了半晌這一路南下的各樣見聞、諸般歷險。

直到聽過癮了,大小姐才忽然想起一件憾事似地,惋惜道:“我原以為,此番月港走一遭,你和馬將軍……”

鄭海珠笑道:“小姐真是鑽在戲本子裡出不來了,嗑cp嗑得如此執念。”

韓希孟疑惑:“西皮是什麼?西皮流水?嗑又是什麼”

鄭海珠道:“couple,撒克遜話‘鴛侶’的意思,我這一回從泰西人那裡學來的。嗑,是南邊土話,沉迷其間的意思。”

“哦,卡波,控坡,公婆……”韓希孟鸚鵡學舌了幾次,嬉笑道:“原來洋人那邊,也將夫妻喚做‘公婆’,倆公婆嘛。”

繼而掩了諧謔之色,誠懇道:“阿珠,你莫嫌我囉嗦聒噪,我只是怕你,實則情愫已生,卻礙於對各樣人、諸多事的承諾,才藏下心跡。你須曉得,我自己與顧二哥情深,明白這滋味多麼美,我便盼著身邊人,都能與意中人終成卷屬。”

鄭海珠聞言,一時也頗為動容。

眼前這位大小姐,雖早早地失怙失恃,其後卻始終被來自叔嬸和顧少爺的疼惜包圍。

有的人,始終啃噬旁人和自己,來治癒童年少年的心病,有的人,則因早早被治癒的童年少年,而善待旁人,也是善待自己。

鄭海珠遂抬起眼睛,望著韓希孟,喟嘆一聲道:“我自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卻也是個不願委屈自己的人。此番南下,但凡能逮著機會與馬將軍相處,我便分了一半兒的心思,矚目於他。最後終於發現……”

韓希孟聽到此處,湊過來,杏眼瞪大了一圈,目光裡露出“我就說吧”的意味。

卻聽鄭海珠笑道:“最後終於發現,我對他,實在動不了情。”

“阿珠,你!”韓希孟啐一口,嗔道,“你若是去當說書先生,定是最窮的那個!”

“好了,我的嗑西皮大小姐,你既愛聽喜事,阿珠便說與你知,馬將軍的母親秦將軍,這幾日便到松江府與兒子回合了。秦將軍也要北上京師,向兵部的張侍郎提親,馬將軍要迎娶張侍郎的閨女。”

“喔,如此,”韓希孟道,“我還想著,馬將軍這樣雄姿英發的武臣,若留在我們松江做總兵,多好,你看我們蘇松之地,多少年都出不了一個像樣的武將?”

鄭海珠沒有接話。

唯心中默默唏噓,沒出像樣的武將,只因未到亡國時啊。歷史上,再過二十年,大明能打的將軍裡,許多都是蘇州人、常州人、上海人。

而目下,她鄭海珠,正要派侄兒鄭守寬去常州尋的少年郎,就是歷史上晚明最有風骨的一位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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