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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魯王封地所在的兗州城內,靖國將軍府中,現任魯王朱壽鋐最寵愛的侄兒朱以派,正與妻子郭氏,設宴給鄭海珠接風洗塵。
這對宗室夫婦,與鄭海珠在初識之際就有共歷險境的交情。
三年來,輸入兗州煤礦的遼東勞動力,又來自鄭海珠牽線的孔有德的張羅,此番鄭海珠還帶來一個據說能解決煤礦抽水問題的高人。
心性相類、利益交織。
加之如今鄭海珠也有敕命在身,且是婦人,朱以派和郭氏對她,已待如內宅故友,而非尋常門客。後院荷花池畔的家宴,便是張岱父親張耀芳那樣的魯府長史,亦不可能“享用”到。
小酌兩杯後,鄭海珠望向朱以派正妃郭氏的頭飾。
挑心髻是大明婦人最常見的髮髻式樣,整體扁圓,頂端變尖,如三角的心形。
這種清爽利落又能裝飾更多珠花的挑心髻,王府女卷更為青睞。就算武人之女的郭氏,正如叱吒四方的女將軍秦良玉一般,在愛美的心思上,和鶯鶯燕燕的嬌娥們沒有分別。
郭氏見鄭海珠盯著自己的挑心髻,也不猶豫,拔下一個“掩鬢”遞給她。
“你若喜歡,送你戴。你這頭髮上,也太素了,又不是庵堂裡的姑子。”
鄭海珠接過那黃金嵌寶的掩鬢細瞧。
足金底託打製成連綿的雲層,雲朵之上是摩尼寶,嵌有三枚枸杞大小的素面紅寶石。
雲層下方用的則是花絲金線工藝,如漁網般,結結實實地固定住三顆素面藍寶石。
鄭海珠復又抬眼瞧郭氏髮髻正中的挑心大簪,乃用紅藍相間的寶石鑲嵌成蓮花座,托起一駕九牛金車,車上的佛尊三面八臂,頭頂寶冠又有大日如來,最高舉的兩條黃金手臂,分別託著棗子大小的兩顆紅藍寶石,大約紅色代表太陽,藍色代表月亮。
鄭海珠將“掩鬢”奉還郭氏,笑道:“這般寶相莊嚴,掩鬢原與挑心簪是一整套頭面,怎好拆分。如此瑩潤的紅藍寶,可是從雲南外的緬密進貢來的?”
郭氏咦一聲:“莫看你平日不喜打扮,眼力還真了得。”
朱以派則不覺詫異。
國朝南邊,如今算上新開的松江,已有三處海關大港,南洋西番定也有不少寶貨入舶,這婦人自家就有商社,認識緬密的寶石,有什麼稀奇。
鄭海珠彷彿讀心般,向朱以派道:“小殿下,南洋的瓊華珠寶再上乘,要當得一句美輪美奐,還得我大明工匠施以巧手。譬如同一顆緬密的紅寶石,番人只會以軟錫包裹佩戴,大明巧匠卻能以金銀累絲鑲嵌。”
朱以派聽著順耳,饒是他素來不像其他宗室成員那般崇尚奢靡,此刻也頗為得意道:“我們魯府的典寶所,高手如林,有兩個匠頭的祖上,是洪武年間就從應天府調到魯王封地來的。”
鄭海珠心裡更有底了。
她作別穆棗花和許三,進到兗州城後,照例先拜訪了張岱的父親張耀芳,已從張耀芳口中問了幾分王府典寶所的情形。
和大人物開口前,先作好前期調研,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她於是也不賣關子,坦言自己已說服顧氏夫婦前往占城駐點,嘗試專門的珠寶進口生意,此番來兗州,想延請兩位典寶所的巧匠去松江,帶一批學會用金銀花絲工藝鑲嵌名貴寶石的徒弟出來。
“當然,小殿下,夫人,我也明白,典寶所是魯府的內造所,有些工藝不得外傳,有些形制,我們民間商號更不得僭越打造,故而尋常拉絲掐絲的匠人即可。如蒙允准,我們商社每船回來,都會挑選最好的紅藍寶石和金剛石,送到魯府來。”
朱以派一個古人,自然意識不到,鄭海珠這個方案,有點像技術入股。
他只是思忖後覺得,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鄭姑娘懂禮數,說得恭敬謙卑,什麼不得外傳、不好僭越之類,其實莫說北京南京和各藩王的封地,就是湖廣和江南那些大一些的州府,達官富紳們,用的玩意兒比朱家還奢華靡麗的,大有人在。
借幾個匠人就借吧,人也不白借,明說了進獻珠寶謝恩的。
如今各地宗室人數眾多,紫禁城裡撥出來的珍玩賞賜早已斷了頓。鄭姑娘送來貨真價實的好東西,總比魯府那些外戚宜賓,拿些破爛石頭來騙魯府的錢強太多。
朱以派於是在飯桌上先初步拍板認可,郭氏亦主動獻策,言道自己進宮向魯王妃孟氏請安時,尋個由頭將此事提出來。
又過了兩日,宋應星坐船到了兗州。
這位和徐光啟一樣,數百年後在月球表面擁有自己姓名的科學家,在崇明島如魚得水後,就已顯露了工作狂氣質。
鄭海珠遂也毫不客氣地將他當騾子使,在碼頭請他吃了頓大燒餅配胡辣湯,就將他拽去了柴炭山。
現在,這裡是魯王朱壽鋐交給朱以派主管的兗州煤礦了。
“宋先生,你得造個水力錘床那樣的大傢伙。不過,崇明島那些,是借水,這裡要的,是排水。”
礦道邊,鄭海珠指著滿山的坑窪,向宋應星說道。
宋應星看了幾處透出地下水的礦坑。
淺的尚可用竹筒連線抽水上來,深的靠人力就不成了,有幾個深坑只能廢棄。
再偉大的科學家,也不可能在任何困境前都能靈光乍現。
鄭海珠見宋應星蹙著眉,便啟發道:“宋先生,比人力氣大的,未畢是牛馬騾子,還有可能是水。”
宋應星抿抿嘴:“那還用夫人說,崇明的水錘,不就是靠的水。”
鄭海珠道:“我想的是,燒開的水。我們婦人在灶間做炊事,見得多了,沸滾的湯水,能將一寸厚的柳木鍋蓋都頂起來。”
宋應星眸光微動:“夫人的意思是,水汽之力?”
“胡思亂想,讓先生見笑了。”
“唔,”宋應星露出沉吟之色,“倘使那鍋子夠大,水汽之力便也更大……但如何讓力道來回往復呢?”
鄭海珠心道,我能記得的也就到此為止了,而你畢竟是比瓦特還牛的科學家,華人之光,只要給你個方向,必能造出抽水用的蒸汽機。
你作為我的人,好好給兗州煤礦這棵魯府搖錢樹出力,我薅他們珠寶工匠的羊毛,才更薅得動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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