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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夏連長向團部報告了此事,因為是訓練中死亡,證據確鑿,再無多餘聲音。團部先例行記錄,之後返回基地才有進一步處理。剩下的事,就僅僅是騎兵排的排長與陳瀟湘分別寫一封通知書,隨死者的私人物品、骨灰一起寄回原籍。
沈如松看到連長結束通話了野戰電話,這件事似乎就過去了,但又不是,他望向山外遼遠的平原,默然不語,他明白,每時每刻,都有與他一樣的人逝去。
停下的隊伍繼續出發,他們耽擱了半天行程,那些心疼戰馬嚷嚷著要派人送回馬兒,自己寧願走路的騎兵也不做聲了,只得更注意腳下,更貼住山壁行走。
今天再沒有歌聲,再沒有笑聲。
晚上紮營,沈如松一樣囑咐班組士兵們要打牢樁基,不要為了一塊耐貯蛋糕而偷偷多開單兵口糧。
篝火架著的行軍鍋裡煮著從農場帶來的最後一份白菜臘肉,再差的大鍋飯也比自熱口糧強,大家把頭盔墊屁股下邊,月亮依舊是昨天的月亮,林梢卻不是昨天的林梢。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沒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去放聲嬉笑,平時老是衝著哥哥齜牙咧嘴的劉有成,當著大家的面對哥哥劉有德道歉。而此前犯了大錯的楊旗、劉子旭在其他人眼色催促裡一咬牙站起來,承認去輔助兵營地找樂子連累了許多人。
沈如松原先覺得這幾個人都有大病,不適合從軍,應該扔去流水線當一輩子工人,但突遭這樣的事,在生死麵前,很多事都變成了小事,若是戰端開啟,投入到戰役裡去,這個班裡又會有多少人活過第一年的冬天?
沈如松趕眾人去睡覺,在帳篷裡,裹在睡袋中,沈如松忍不住想著那個意外犧牲的騎兵,沈如松不認得他,在全連一百多人的隊伍裡,做完自己繁重的任務,除去本排的人、高克明在的維修隊,以及時常打交道的騎兵班,他根本沒空在意其他班排。
有朝一日他若是犧牲了?打比方說,昨天戰鬥裡,那頭盔鼠咬穿了他腦袋呢?他吃了太多輻射,肯定是不能運回去的,是不是會在基站裡燒掉,幾個月後母親和妹妹收到一個骨灰甕一個牛皮信封,裝著通知書和撫卹金?在軍人公墓裡,在父親的墓碑旁早早立起一個新的,然後埋在裡邊?
沈如松不知道。
怎麼想也不知道。
只覺喉頭堵得慌,恰逢輪崗到了沈如松,他立馬繫好軍大衣出了帳篷,立在營地裡,黯淡燈火,防獸氣霧透過防毒面具,混著冰冷的山風淡淡地吸進肺裡。
揹著槍站在哨位,任雨和風吹打著臉龐,沈如松拉高面巾,藏起臉頰,低低地凝視著山外。忽然間,他聽到響動,回頭間看到同樣是輪崗的陳瀟湘站在不遠處。
兩人四目相對旋即分開,誰都沒有說一句的打算,一人揹著槍,一人抱著槍,倚靠著生長了一百年所以極其粗壯的老樹,共同望向遠方。
沈如松攏著手,不想管那麼多,點起了一支菸,吸進幾口辛辣煙氣,菸頭在夜色下一閃一閃。
很快,林子另一頭也亮起了紅點,沈如松猜得到她在一邊抽菸一邊抿著她那個好像永不會乾涸的扁酒壺,沈如松忽然生出一個衝動,想找她倒一壺蓋的酒嚐嚐,看是寡淡的水,抑或是溫醇的龍安春,還是酷烈的二鍋頭。
壓著帽簷,沈如松一支支抽掉了半包煙,昏暗的林子兩個紅點漸次閃起、熄滅,也正是這個時候,沈如松感到鼻頭一涼,不是他感到悲傷。
他伸出手去,一枚晶瑩的雪花悄然化於手掌。
沈如松抬起頭,望著璀璨星空,喃喃道:“下雪了……”
“下雪了……”
一夜雪落,次日眾人鑽出帳篷,唯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沈如松踩著薄薄的積雪解開帳篷繫繩,摸到樁基時,即便隔著毛絨手套他也微感冰涼,他看著一邊收拾一邊打起雪仗的幾個小屁孩們,不禁露出笑容。
“向上面發了例行報告,回來的氣象報告說,之後幾天會有小雪。”排長坐在摺疊桌旁喝著熱湯。
沈如松盛了碗湯,吹吹熱汽喝了口,這是裹了濃縮湯汁的凍幹蔬菜包,放進開水裡等一會兒就能喝。
喝湯覺得腦袋熱乎乎的,摘了護耳帽就一下子覺得耳朵冷,沈如松胳膊擱在桌子上,環顧了圈銀裝素裹的林間,對走來的趙海強說道:“倒春寒了這是?”
“是,你也曉得這年頭氣象預報不靠譜。”
“不能這麼不靠譜吧?出發的時候說這個月一半晴天,結果第二天下雨,現在下雪,什麼鬼東西。”沈如松鬱悶道。
確實,2083年和往常年份一樣,氣候詭異,幾乎無從預測。但這又有辦法?餘威仍在的核冬天和戰前氣候完全不同,要建立新的氣象模型,但是沒有遙感衛星採集資料,沒有超算機去分析模擬,哪裡來的精準預報?憑高空預警機去收集匯總洋流資訊?想想都知道不靠譜。
“那有什麼辦法?”趙海強嘆出口白汽,說道:“排長說問過上面了,訓練繼續,要接著弄完剩下的維護目標。”
“要是下暴雪,咱們很可能就困山裡頭了。”沈如松說道。
趙海強剛要開口,3班長辛婕走了過來。沈如松舉手示意,說:“辛姐!喝碗湯唄?”
同樣是制式的褐色長款軍大衣,穿在辛婕身上卻襯托得她身材格外頎長,這個與沈如松差不多高的女兵瞥了眼他,拒絕道:“做事,不喝了。”
“脾氣。”趙海強聳肩道。
二人沒管不賞面子的辛婕,人家向來只管自己3班的事,幾乎不與其他人有多少交集,不喝就不喝唄,難道還求著喝一碗嗎?
於是趙海強分了熱湯,喝下肚,吐了口氣,說道:“四月裡嘍,雪下大了化得也快,而且這裡離基地才多遠?來直升機半天就能撈我們回去。”
“馬呢?”沈如松指著在臨時馬棚裡的戰馬。這會兒騎兵忙著給心愛的戰馬穿馬衣,免得凍壞了。
“本來戰馬往山道走我就有點奇怪,現在好了,下雪了,路更滑,咱們的馱馬沒什麼可說的,戰馬現在一點用途沒了,捨得拿去馱貨嗎?”
趙海強搖搖頭,看見遠處牽著迅卡走過的陳瀟湘,說道:“我看叫他們自個兒去馱貨都捨不得用馬馱。”
“這不完了?”
“你小子想得到上級想不到?山地訓練!興許就是存了訓訓騎兵進山的意思呢?”
“見著速度比人快麼?我就沒聽說在龍山騎馬去山峰的!”
“你去和她說嘛,叫她騎馬滾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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