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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加上在外探路的八人,全連尚有……一百二十二人。”
軍帽上的紫星被胡亂纏裹住臉龐的布條遮住,夏小源輕輕拍了拍副連長肩頭,卻震落了自己衣領上一蓬灰雪,他似有似無地苦笑一下,然後摘掉了護耳帽,在副連長驚訝眼光裡,緩緩返身坐在軍械箱上。
“全連出發時共計一百二十二人,騎兵班、維修隊一起十六人,五天,五天……十七個人,十七個人吶……”
夏小源左手搭在大腿上,歪著身子轉頭去看營地裡瑟縮發抖計程車兵們,雪勢稍減了是不假,但那種細密如粉塵的雪霧籠罩所有人頭上,最先只是帶來寒冷,然後是懷疑,現在是逐漸絕望。
他們喪失了方向,在暴風雪裡迷路,耗盡補給,前無目標,後無援兵。
“口糧僅夠支撐晚飯,到明天,隨身食品全部沒有了。”
夏小源靜靜聽著副連報告,他簡單回答道:“殺馬,上百頭馬夠咱們撐到解凍,再不濟能撐到電臺傳送定位訊號。”
作為一連之長,他絕不能有一絲動搖頹喪的氣息,夏小源強自振作起來,招手讓副連長過來,兩人以手掌擋風,很不容易點起來一支菸。
“走不動就不要走了,原地搭建營地,準備殺馬,一頭頭殺,吃完這頓,傳令下去,說已經和基地取得聯絡,最遲一週內,暴風雪就會結束,就有直升機過來。”
儘管知道這是一個謊言,但它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沒有希望,恐怕明早醒來的人,會更少。
副連長肅然站直,對著連長敬過軍禮。
正要離去時,營地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兩人交換過眼神,不約而同地按住腰間配槍,一前一後往騷動處走去。
穿過人嘶馬叫的營地,夏小源看到人們簇擁著兩個鬚髮都染做霜白的偵察兵,後者脖子上甚至圍著兩隻灰毛兔子,這是獵來的麼?
見連長擠過人群,偵察兵連忙拎起兔子長耳朵道:“連長!我倆發現前邊的山坳坳裡有一箇舊基地!那裡有地熱!再靠近些路都沒凍,這兩隻兔子就是我在前邊山頭上打的!”
“預計多遠?多久?”
“往東北方向走至多二十公里!天氣要是好一點,半天能到!”
夏小源拉過偵察兵,低聲問道:“什麼舊基地,我怎麼沒印象?你們倆是親眼見到還是怎麼回事!這裡沒別人了,莫再誆我!!”
夏小源見這兩個偵察兵有些沉默,嘆了口氣,也未過分責怪,他們並不是戰鬥偵察,現在……只需要帶回“好”訊息,再讓全連多堅持一陣,這本就是偵察兵出發前,夏小源暗中囑咐他們這樣做的。
偵察兵見周圍確實沒人了,才從腰包裡取出一卷地圖,遞給連長,小聲回道:“連長你用的是最新版的地圖,上面確實沒有標識那個叫‘硫磺泉’的舊基地,我手裡有一份2073年版的舊地圖,我哥復員的時候留給我的!你看,連長,這一版上是標著的。”
夏小源當然知道地圖新舊一說,只是十年前他才剛入伍不久,沒用過舊版地圖,自然不會對一些撤銷掉的兵站、小型基地有多少印象。不過努力回想下,他腦海中依稀泛起了對“硫磺泉基地”的一絲印象。
那還是去年在團部述職時,在團長手邊攤著的一副高階軍官用作戰地圖上瞥到的。
“我想起來了,硫磺泉基地在75年撤銷,畸形種戰爭勝利後千山山脈掃平了,當年為作戰建立的站點基本都廢棄了,只留下最南邊的黑頭山基地,所以新地圖是不會再標記它的。”夏小源回憶道。
偵察兵聽到是作戰用基地,頓時興奮起來,說道:“連長!戰時基地肯定留了儲備!而且又近,方向也對!如果去甘井子,我們起碼要多走六七十公里!”
“連長,不如去硫磺泉吧!”
“連長……”副連長張涯靠近了說道:“是要原地搭永久營地停留,還是繼續走?要走的話,去甘井子,還是去硫磺泉?”
走?留?
夏小源很清楚,他的一道命令便能決定整個連百多號人的命運。如果跟著偵察兵走,去到那個硫磺泉舊基地,咬牙堅持半天,就能脫困,倘若明天入夜了還沒有抵達,全連一無士氣二無力氣,恐怕連永久營地都搭建不了,明天一夜就不是減員幾個那麼簡單了。
至於去甘井子?這已經不在他的考量範圍裡了,有了硫磺泉基地做參照物,他心裡立刻明白前兩天因為風雪中迷路的緣故,一路上誤打誤撞,實際上在逆著甘井子兵站的方向去走。如果要重新調頭,即便天氣晴朗,照地圖順當走去,也要六十公里以上!
要是不走呢,紮營?固然能靠殺馬維生,但誰又預測到最終獲救有多久?又要額外損失多少人?
面對著眾人的殷切目光,夏小源翕動著嘴唇,遲遲未給出答案。給出命令何其快?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會繞著他的指揮棒轉,轉生,轉死。
搭檔多年,張涯看出連長的猶疑,自然不會催促,替他宣佈要召開會議才能決定後續行動。
“去把所有班排長都召集過來,做這個決定我不能獨斷。”夏小源順勢說道。
張涯深深看了連長了一眼,想說點什麼,最後無奈領命離去。
臨時搭起的帳篷裡滿滿當當站著十幾人,三個排長、九個班長,以及騎兵班、維修隊,人們認真聽著連長關於走或留的講話。
“投票吧,走?留?希望走的,舉手。”夏小源說道。
沈如松眼睛掃了一圈,見大家全部低頭不語,趙海強過來附耳道:“你想走還是留?咱們一個排的,不可以和排長對著幹。”
“排長怎麼做我怎麼做。”沈如松回道。
氣氛有些僵持,此時陳瀟湘站起來,轉著身挨個盯過每一個人眼睛,她語氣沉重道:“我班裡的洛唯成同志病了,重感冒。向前到舊基地,他尚且有生的希望,要是留下來,沒有藥,沒有火,吃馬肉,他沒得活。”
“各班各排情況都不好,病號一天天增多,心裡都清楚,在這個天氣這個環境,小病一樣要命,我不會再讓我班裡再無謂犧牲,戰死疆場,我替他們高興,死在這裡,死在這個爹不曉得媽不知道的鬼地方?我就一個態度……”
陳瀟湘“呸”了一口,然後高高舉起手。
沈如松看過趙海強和辛婕,只見平素沉默不語的辛婕第一個跟著舉手,隨後許排長舉手了,那麼自然而然的,他和趙海強也舉起手。
“陳班長說的對,老子寧願死在前進路上,也比坐以待斃好!”
“走!二十公里的事!從前一天急行軍能走五十公里哩!”
“該走的,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吃飽飯,上路!”
一瞬間,手臂如林舉起。
夏小源看到旁邊的副連也舉起了手,他點點頭,宣佈道:“連夜啟程!”
硫磺泉基地近在咫尺的訊息與連夜啟程的命令一同傳遍了全連,士兵們飽餐過最後一份口糧,現在每個人的揹包前所未有地輕盈,身軀恢復了許久未有的熱情,人們仰起頭聽過連長的動員。
“就算是倒下,也得倒在前進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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