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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六號”,蜂巢飼養區。

深湖中的蜂巢區外壁燈散發出迷濛而黯淡的光,不論燈具的流明有多高,在經過歲月的侵蝕與濃稠漆黑湖水的雙重負面影響下,都化作了黑夜的蠟燭光,一點點的光亮反而令恐懼變得更真實。33

牆壁後的人們目送著“孤人魚”遊向興湖深處,它左手處的巨大胎盤物體此時展開,成了形狀奇特的蹼翼,猶如蝠鱝般在水中似慢實快的飄蕩,未完全退化的人臉正好就在蹼翼的中央,偶爾掠起時露出的木然神色足以動搖軍人的心志。

因為時間實在過長,這些巢室中的實驗品所戴的生命檢測器已基本失靈,換句話說,此時的突擊隊沒有有效辦法去探知異獸與夭螈的動態,是否纏鬥是否決出勝負都不得而知。

顯然,這種極其被動的模式絕不在計劃中。進入到蜂巢底層的第一組捕殺隊開啟了一隻包裝尤其嚴實的手提箱,由科考隊人員親手從中取出了一袋同時泛著瑩瑩白光的硃紅色顆粒。乍看之下與沾了糖霜的紅糖無疑,但隨著人注視地愈久,人就愈發沉迷進顆粒中的紋路中去,那紋路,與催眠螺旋似的,慢慢地旋轉,將人的意志慢慢投射到一種宏大、恢弘中去。這種螺旋的至高偉大處是什麼?它印在每個人仰頭可見處,銀河螺旋彷彿就烙印在“硃砂”的表面,一方面如至純完美的六邊形,一方面如星雲般幾乎超越了時間空間尺度的紗霧。

“別看它。”科考隊員拍了隊友後腦勺一記,後者如夢初醒,這才反應過來一眼就險些讓自己喪失了心志。不對,這明明是不透明的包裝材質,怎麼能見到“硃砂”的本體?

“‘硃砂’的致幻性比任何已知物質都高,這麼一層包裝阻擋不住揮發。”開始操作流程的科考隊員騰出手敲敲隊友的防毒面具,示意道:“你的面具出問題了。”

被提醒者摸了摸內層鉛襯破損的防毒面具,連穩定結構的十字網格都剝離出鐵絲,外表看不出來,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含混應付了兩句,繼續投入到誘餌整備工作裡。

捕殺計劃簡單地有些粗暴。以對於夭螈來說有不可抵擋的“硃砂”做誘餌,誘導它進入蜂巢底部的水生生物入口,之後關閘。

計劃的核心固然簡單,然而實施的時機卻非常苛刻。要知道夭螈具有的血脈來源於神聖白龍,祖系血脈是何等偉力?!千分之一恐怕就足以摧毀這個小小的蜂巢區,而夭螈在刻意“養殖”下,其血統純度甚至能接近到百分之一,如果它一旦意識到自己具有的力量,這個小小的興湖或許不見得再是它的囚牢。

那便只能用上鷸蚌相爭的老計策。

一股震動自湖底深處傳來,蜂巢區跟著隱隱晃動一陣,但並未立刻配平,而是隨著水浪在一陣陣反覆搖擺。這是很明顯的訊號,“孤人魚”與夭螈應該已展開了對決。其他巢室內感應到異獸變得愈發不安,這些畜牲非常遵循本能,知道外頭有兩頭強大存在在碰撞,一個個全都避免撞擊巢室牆壁,只有少數脾性暴躁者才在不斷移動。

也許是黃雀在後?

面前的黑暗投映在顧紅蝶臉龐上,無垠的漆黑裡綻開一縷光芒,忽然間爆發開來,接踵而至的澎湃浪潮在水底下仍然清晰可見,“轟”的一下,水浪撞擊著蜂巢,這座像定海神針般根植住湖底的建築活活被打歪了幾度,底下的配平陀螺儀經過層層釋壓才艱難地將蜂巢擺正。

音軌儀器的讀數一會兒衝上雲端,一會兒高臺跳水。這是超高頻與超低頻聲音的來回交疊。這兩種生物都難以被人類理解,它們的交鋒在各個層面,而蜷縮在建築裡的人們透過牆壁的顫抖程度來直白判斷戰鬥的激烈度。

眼前的黑暗破開了一處,是什麼顏色?顧紅蝶旋即反應過來,她不可思議地發現外邊的湖水被撕裂開的一瞬,夜色與星光毫無阻礙地投到了她的眼睛裡。

“嗡嗡嗡!”在水浪疊回前,一陣奇異的鳴叫比水浪震天動地的拍打聲更醒耳。

“是夭螈!”音軌記錄員叫道,儀器飛速列印出的白紙波紋線赫然與夭螈聲圖吻合,它在接近!飛速接近!

一抹純白,極致的純白!

眺望星空之白,裹上了銀河星屑的璀璨奪目,夭螈掠過的剎那,宛如超新星爆炸時的無與倫比之美,誰會將這道光芒視作至惡的畸形種?不,不!緊追其後的那頭“孤人魚”才是罪無可赦!

短短五六分鐘的戰鬥,“孤人魚”已面目全非,如果說它真有面目這麼一說的話。它那副胎盤狀鋪開的蹼翼重新縮回去,像是人拎了一個鉛球。而它類人的下肢徹底變成了鯨魚式的大尾,猛然拍打一次就向前彈射一次,它在追逐著夭螈揮散出的星芒,在擷取這些精粹或是要將其置之死地?

顧紅蝶忽然想到,這些星芒完全是“硃砂”在肆意擴散時的跡象!難怪興湖明明沒有受到過核武器或是髒彈襲擊等等汙染,輻射濃度卻如此高到爆表。這給她另外一個不寒而慄的聯想。

摶土計劃,“媯”方案,“秦方案”,這些一切竟會是戰前才遲遲啟動麼?

現實沒給顧紅蝶研究研究歷史的機會,夭螈的“硃砂”星芒在蜂巢鋪滿,濃郁程度迫使人員後退,同時,蜂巢底部的捕殺隊已就緒!

“等我命令,等我命令!”李灝壓著無線電說道,他緊盯著音軌儀和特殊的“硃砂”檢測儀,他得判斷夭螈的實力被消耗到何種程度。人員是有限的,巢室異獸也是有限的,而用於捕殺的底部艙室更是有限的。

蜂巢跟個搖擺錘一樣挪來挪去,這個興建於百年前的老建築物如果放在和平年代,絕對是文物級別的博物館或者旅館,供人體驗征服自然的快感。時隔今日,完全是倒了過來,自然的即興之作在震顫著人類的區區造物,用於溝通湖與海又如何?經得住自然生物的撞擊麼?

夭螈的星屑輝光所到之處,湖水剎那澄澈,它的光輝沒有絲毫黯淡的跡象,到了現在,突擊隊猜出了夭螈的意圖,它似乎在捉弄孤人魚,或許是在展現自己的美麗?或是在經過了漫長的孤獨後,在與一個勉強稱得上同類的生物戲耍?也許它的戲耍標準超過孤人魚的承受力度。

“是否開啟多個巢室?”有人請示李灝道。局勢很明瞭,孤人魚不可能敵過夭螈,它已經漸漸追不上星屑爆發的速度,濃重的星屑輝光在低落。

按鈕在李灝手裡,他未做回答,他在思索如何釋放,怎麼釋放。李灝記得臨行前,譚建奎博士的交代。

“這些生命和人類一樣,沒有誰被無故惹怒。”

就是這麼一個“惹怒”,讓他匆忙結束了虎頭蛇尾的同安嶺之行,原本計劃中去往灰野人老巢的行動也落空了,就是夭螈的一次異常“怒氣”,讓他不惜冒著巨大風險撤出獸潮下的安全據點。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是惹怒與否的問題,他手裡的資源缺乏到經不起第二次失敗。原先的三百人,有相當一部分就是為了犧牲在底部艙室中,一輪輪投放,一輪輪削弱,直到某支幸運小隊,抓住了釋放完所有“硃砂”的夭螈。

沒有人敢帶著一個啟用狀態的毒氣罐回到家。

“釋放零三,零七號!”李灝結束了思考,他敲下對應的巢室解脫按鈕。轟然間,又有兩個巢室彈入水中,代號為“鐵線蟲”、“開花腦公主”的兩隻異獸在巢室破碎後,居然原地沉浮了一段時間,好似面面相覷,直到夭螈穿梭而過散出的“硃砂”才引動本能渴望,向著夭螈追逐過去。

與譚建奎的告誡相映襯,夭螈顯然並不歡迎多出來的兩個“玩伴”,尤其它的星屑被“開花腦公主”大量汲取。後者的特徵便是頭顱部分類似於張開的霸王花,而它的行動始終保持水蛇一樣的“S”行動路線,時不時停頓以重整被頭顱勾連住的修長身軀。

“鐵線蟲”便是顧紅蝶高呼基督的異獸,它的遊動簡直是烏雲磅礴,那是它身軀裡時刻爆散出的寄生蟲,須臾生須臾死,但完全汙染了夭螈的星屑。

夭螈頃刻間勃然大怒,它和被弄髒了裙襬的小女孩一樣怒氣勃發,它終於發出了一聲能為人聽見的“咆哮”,聲色出奇的細,出奇的高亢。

真的形如小女孩的尖叫。

憤怒的小女孩面對三隻不聽話要亮爪的貓咪,她也有足夠的力氣能打翻它們,前提是她知道並且肯運用這種力量,而且要忍耐疼痛。

星屑輝光轟然一圈圈擴散,四隻異獸重疊到一起的“硃砂”令檢測儀讀數無法再上升,而湖水和沸騰般咕嚕嚕冒泡起來。這種跡象,讓遠在天邊的帝國人都能察覺到。

這是一場競賽,神話競賽。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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