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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色雲層的天幕上徘徊著疲憊的陽光,海蘭江上騰起的水汽被從白山外奔騰來的寒潮裹挾著一卷,便成了凜冽的刀鋒,刈過萬里黑土,掠過莽莽荒原,追進了丘陵山坳裡,將那些早已皸裂不堪的土石削成齏粉,咆哮著在一叢叢齒緣草旁打著旋,壓彎的草莖默然地朝向車轍碾過的方向。車轍前邊,順著像是籠罩了霜霧的崎嶇山路走去,一點迷濛的火色便漸次明亮,直至在瞳心裡閃耀躍動。
「呼哧~呼哧~」短促卻沉重的呼吸聲迴盪於沈穗耳邊,按照三級防化裝備標準,FJ-30型防毒面具能有效過濾中低密度的輻射塵,並防護諸如氫氰酸、氯化氰、砷化氫、火災煙霧、流感病毒等有害氣體或一般軍用毒氣。不過沒人會喜歡戴著這個加上過濾罐重有1.5千克、進氣量還不足的玩意,但同樣的,也沒人會不戴著這玩意就走上地表世界。
「報告,已抵達營地入口,請求進入,完畢。」沈穗頭扭到右肩,近似於嘶吼般衝著對講機說話。
呼嘯風聲幾乎蓋住了對講機聲,好在沈穗勉強聽清了斷斷續續的回答,吐出口濁氣,雙手拽著行軍包往下扯了扯,給早就痠痛不堪的肩膀稍加減負。
循著燈火指引,沈穗步履維艱地邁過警戒點,他甚至不想多費力氣與哨兵揮手致個意,而推開消毒板房的防風門,就差點耗掉了他最後一分精氣神。
「哐當」揹包墜地,突如其來的輕鬆幾乎令沈穗生出了不真實感,他扶住膝蓋不住喘息著,黏在靴子上的雪粒融化滴落,給毛氈地板暈開了片片深沉水漬。
即便是在荒原連續作業了快整個白晝,累到一停下來便忍不住地想幹嘔,但沈穗還是得榨出骨頭裡剩下的最後幾分力氣。拳頭輕砸膝蓋,沈穗低吼著挺直腰,一陣眩暈感逼得他指尖緊掐掌心,痛楚能讓他繼續維持清醒。
清洗、消殺。
沈穗脫下寒季風衣,雙手揪著衣角上下狠狠一抖,極細膩的塵埃倏忽間充斥滿了清理隔間。腕錶式輻射計數器的指標劃過一個不多不少的弧度,徘徊在中線附近,在沈穗的注視下,越過了中線。
18.5毫西弗
不好也不壞,黑山市近郊無人區的普遍數值。
等到輻射塵落定,沈穗拽起揹包,掀起板房的下一道門簾。灰黑色的工業毛氈上立著臺汙衣蒸汽櫃、鐵皮圍成的霧化消毒間和一箱便攜***,這是912號非永備營地,現在稱之為,黑山2號觀察站全部的消毒裝置。
篝火上架著的大鐵壺「嗚嗚」地吹哨子般鼓動著壺蓋,剛撩開帳篷簾子,氤氳熱氣便撲了滿臉,叫沈穗趕忙摘下防毒面具,袖口擦著起霧的鏡面,待水汽與輻射塵一道擦盡時,便
一邊踮起腳跨過蜷在地鋪上抽菸的隊員,揹包也沒空卸,徑直揪出保溫壺,不顧竄高的火苗燎過臂膊,拎過鐵壺把,口接著口,滾水便進了保溫壺裡,混著裡頭涼透了的隔夜水晃了晃,沈穗一仰脖子猛飲起來,「咕嘟咕嘟」地竟是一氣不換,良久才從嗓子裡結實地痛快「哎」了聲,再給水壺續上水,這才扶著膝蓋「咚」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見沈穗坐著不動,旁邊一個鸛骨上長了顆黑痣的傢伙,拾起手邊空煙盒揉扁了砸到沈穗腦袋上,叫道:「喂,你小子,消沒消毒?別擱哪兒蹲著?」
沈穗微微眯起他那雙眥角外揚的圓眼,也不應聲,拿過滑到腰邊的防毒面具,梳開綁帶,從大衣胸袋中掏出了塊灰布,擦拭完了鏡面卻不塞進面具筒裡。反而不緊不慢地往另一個胸袋裡摸出了印著「三級抗輻射藥物」字樣的紙盒,數著倒了兩顆藥片,乾嚥著進了肚子。
「到外頭把髒衣服換了!你待過的地得拿噴霧噴幾遍才幹淨!」見沈穗不動彈,那傢伙一骨碌爬起來,踢了沈穗的皮靴好幾腳。
沈穗聳了聳鼻樑,「哼」了聲,半張開嘴,「嗬嗬」地咕噥難明—任誰在野外走久了都是這副模樣。他端起保溫壺,抬起手掌往下壓了壓。
「哎呀,你這是聽不懂了?非擱著鬧大傢伙一身毒唄?」那傢伙頓時氣樂了,一隻腳立著,一隻腳不停踢著沈穗靴底,叉著腰轉眼看向另幾個窩成團正吆喝打牌的隊員,剩下的無不是縮在各自睡袋裡。
看沈穗被盯了許久還是無動於衷,這傢伙簡直束手無策,他既不想去碰現在沾了輻射塵的沈穗,也拽不動揹他那一身執勤裝備,不說別的,光那些嵌在防護服各處的鉛襯鉛板就已奇重無比。看來看去,這傢伙苦笑一聲,抄起自己鋪位裡的淨化噴霧瓶,照著沈穗劈頭蓋臉地噴起來。
一股嗆人的消毒水味兒立馬在帳篷裡蔓延開來,那幾個打牌正上興頭的隊員不消多時就嚷嚷起來。
「行了行了!王信!別他媽再噴了!」
寸頭王沒止住噴霧,叫道:「這小子死賴著不走,我不弄乾淨,染上了輻射病,怨他?!」..
牌堆上多了兩張同花色的「7」,上家出了對子,勘測隊長王誠兩指護著煙,大力吸了口,夾出張紅桃9扔出去。
「對9!」王誠說道,回頭衝著像個消防員滅火似的本家弟弟王信彈出個未燃盡的菸頭,喊道。
「那點輻射毒不死你!」
王誠甩出又一張方塊9,順手摘過上家的煙叼住,含混不清地說道:「呆這兒……唔,不吃點輻射,以為你在,嘶~呼~,以為在防護所裡啊。」
下家攤攤手,表示不跟,卻跟著說道:「這是,你就噴霧了?這還是2號站,你是不是要穿防化服睡覺,別擱哪兒費事了,讓沈穗喘口氣!他一個新人,你自個兒省點勁留著自己導吧!」
聽人這麼擠兌,王信臉還不刷地黑了,抖索著手噴也不是,不噴也不是,罵了句「草」,最終往自己身上噴了幾圈,悶頭躺回鋪位拉倒。
而至於沈穗,作為一個勉強被勘測隊接受的新人,他甚至在接受了幾周的基本訓練後,就派到了地表,補充進人手極度短缺的地表觀察站中。
這與他想象中的地表幾乎沒有二致,荒蕪、沒有生氣,只有灰濛濛的陽光和散不去的陰霾。生活條件極其艱苦,長期輪換駐紮於六個曾是戰前軍隊臨時堡壘的地表觀察站中。在揮之不去的輻射裡享受著他的自由。
他僅有的、用身處地下的優渥所換來的自由。
勘測隊長王誠並未多刁難沈穗,他打完這圈牌,便主動坐到疲勞不堪的沈穗身邊,竟是主動給他輕輕按摩四肢,他很清楚荒原作業的強度有多高,然而對於之後要進行的長途跋涉來說,這點疲勞是新人必須經歷的。
沒有誰主動分到勘測隊來,這裡的條件之艱辛遠非地下的同胞可想。之所以委員會始終不願意將沈穗分過來,王誠心知肚明。這無非是自然而然磨平剩下所有人對於地表的最後一絲好奇心,透過對這些僅存的勘測隊員的折磨,來告訴防護所一個事實,地表沒有希望。
地表確實沒有希望。
即便是在黑山防護所處於的黑山市郊區,這片沒有遭受到核彈直接打擊的地區,同樣在經久不息的海風吹打下,空氣中充滿了用了一個世紀都未消散掉的毒素和輻射。走出防護所,不穿氣密防護服的下場便是壽命縮減到五年以內。而他選擇堅守的原因也並非自己多麼熱愛有真實陽光的土地,而是純粹的職責所然,防護所需要有人觀察地表的毒性,這涉及到地下水的安全,而且總需要一些獵人,去發掘附近儲備庫中的物資。
這座防護所,已經很老了,但就像是一個大家族的族長,只要沒要死去,就能庇護子子孫孫。
見沈穗灌夠了冷風的嘴巴逐漸
充上了紅潤,王誠一邊給他腿脖子做著保健,一邊說道:「大家也是關心你,帶著輻射回來,於誰都不利。」..
「我知道。」沈穗沙啞道。
「我只是太累了。」
「累啊,誰不累。」
王誠遞過去電解質熱飲,這些電解質粉的儲備非常多,全是軍用儲備。
「我看你基本適應了,好好休息一陣子,過段時間,我帶你去黑山大學城廢墟走一走。」
乍聽大學城,沈穗黯淡的眼睛裡陡然冒出驚喜的光芒,連忙道:「說真?」
「本就要去那裡一趟,下面機器有點毛病,去大學城看看有沒有相應的技能書留著。」
「不過。」王誠斟酌片刻,輕輕拍了拍沈穗後腦勺,說道:「那裡有點危險,異獸出沒,我曉得你是個書迷,千萬不能到時候走不動道了,而且……」
「這次咱們,是帶槍去的。」
「你槍使得怎麼樣了?」
之前接受的基本訓練裡,沈穗打掉了幾百發子彈,自從鐵了心留在勘測隊,沈穗的學習熱情空前得高。步槍用的有模有樣,容易些的手槍已經有準頭了,於是沈穗忙不迭道:「沒問題!」
「那好,三天以後,我帶你去大學城。」
「看看從前的大學生,怎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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